*

葉然醒來的時候, 一室寂靜。

窗簾半遮半掩，能看見后山高大幽綠的冷杉林，山間云雨細細, 雨似霧, 霧似雨，縷縷纏綿不斷, 黛青的遠空中還能看見浮的烏云層，繚繞著巍峨陡峭的峰頂。

蒙蒙細雨籠罩著這片天地，阻隔了外界一切干擾。

線越發昏沉, 空調徐徐吹來暖風。

葉然困乏的合上眼, 昨晚他睡得太晚, 將近凌晨三點才睡過去。

又一陣亮打在臉上，他抬起眼皮，枕頭旁的手機不停浮現出對話框, 短短一個晚上, 居然已經刷了99＋。

他拿過手機, 解鎖。

-[九點半了九點半了，我親的朋友們都醒了嗎？]

-[早醒了, 王杰他們昨晚喝的多, 估計還沒醒。]

-[靠, 說個大新聞, 我今早去食堂吃飯的時候, 看見林子遷和梁楓了。]

-[他倆又要搞什麼幺蛾子？]

-[不是！他倆拎著的行李箱，說是要去對面那片別墅群單獨玩，我猜他倆應該是想下山, 但是這兩天雨太大了, 他們走不了。]

-[沒他倆更好, 昨晚給我賭一肚子氣，煩死了，好好的氣氛非要……算了，不說了。]

-[我也看見他倆了，一個比一個包的嚴實，不過我火眼金睛，從他倆手上看到傷口了，淤青重，一看就是打架打的。]

-[狗咬狗唄……咳，這必須的，出軌biss。]

葉然關上手機，他現在看見林子遷和梁楓的名字便生理到反胃。

從床上翻坐起，他睡得混沌的大腦漸漸清醒過來。

昨晚的事接連浮上心頭，只不過相隔一晚，那些憤怒與無措淡下去許多，他作突然一頓，眼周剛睡醒的薄紅蔓延至發燙的耳朵，幾秒后，他懊惱的錘了下床。

……他昨晚，親了沈時。

還是兩下。

葉然目發直的看著虛空，喝酒誤事。

他真是鬼迷心竅了。

現在怎麼辦，他還怎麼跟沈時相。

……不對不對，現在的重點是，沈時覺得自己是gay。

好端端的大直男，葉然越發懊惱的捂著額頭，非說自己是gay……這什麼事。

手機屏幕又閃了閃。

葉然拿起手機，瞥見于庭昨晚十二點左右發來的幾條消息。

于庭：[葉然，你們談的怎麼樣？]

過了半個小時，于庭的消息畫風一變。

于庭：[葉然，我仔細思考了下，這件事還是不能麻煩你！你還是離沈時遠點吧！]

又十幾分鐘，于庭似乎是在床上輾轉反側。

于庭：[葉然，我真誠的建議你趕轉宿舍。]

于庭：[分鏈接——上海醫生口述，變態型人格會對邊人造的傷害，趕快轉發給你的親朋好友！]

葉然：“……”

葉然：“…………”

葉然抿了下，有點無奈。

于庭是不是對他有某種誤解，他雖然是gay，但絕對不是變態型人格，也一定會轉宿舍慢慢遠離沈時的。

他想了又想，起了床。

沈時的房間就在隔壁，已經過了一晚，沈時或許已經清醒了過來，他要當面問沈時個清楚。

收拾好自己，葉然握上門把手，深吸一口氣，抬走了出去。

走廊空無一人，燈明亮。

地面上鋪有厚厚的地毯，可以最大程度的降低噪音。

他走到沈時門前，在心里反復斟酌言辭，腳底的地毯被他焦慮的踩了又踩，良久，葉然抬頭看著眼前的木門，握了握拳，敲門。

“咚咚咚”。

等待沈時開門的這段時間，他在心里又過了一遍一會兒要說的臺詞。

這次要直接一點，看見沈時就問他還認為自己是gay嗎？不論沈時回答什麼都不要怯，回復個‘嗯’就走——

“噠”。

門開了。

一水汽撲面而來。

葉然抬頭，門后沈時應該剛洗完澡，頭發半，五冷淡而英俊，他站在影中，神還有些沒睡醒的倦怠，正低頭看著他。

葉然心里鼓足的氣瞬間散了，他盯著沈時下頜的淤青，足足愣了幾秒，才慢半拍的反應過來，“你的臉……”

他頓時想起群里剛才關于‘林子遷和梁楓打架’的討論。

“不是，”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沈時說：“不小心到的。”

多不小心才能到下頜。

似乎并不覺得自己的回答有什麼不對，沈時轉而又問葉然：“進來嗎？”

他側過，讓出前的通道。

葉然沉默。

幾秒后，他搖了下頭：“不進去了，我就是來問你一個問題。”

“昨晚……”他忘了之前斟酌的語句，卡了下殼，才緩慢的問：“你說的話，還當真嗎？”

“當真。”沈時回答。

他漫不經心的低著頭，目落在葉然臉上，語氣很平靜：“我是同——”

“我知道了！”葉然幾乎是驚慌的打斷他的話。

沈時聲音不大，但如果有心人刻意去聽，肯定會聽見。

他握了拳，抬起頭，對上沈時靜靜看來、幽黑而深邃的眼睛：“我先回去了。”

說完，不等沈時再說話，葉然轉就走，因為太過張，進屋前還被地毯絆了一下，整個人搖搖墜的跌進了臥室。

沈時立刻直起，卻正對上那扇被一把關上的門。

他靜了幾秒，眼里掠過一笑意。

下一瞬，隔壁的門也被緩緩拉開。

“嘎吱”一聲輕響，沈時回房的作稍頓，轉頭看過去。

于庭的臉藏在門后的小中，若若現，鬼鬼祟祟，看他的眼神卻稱得上痛心疾首：“……瑪德，變態。”

葉然，你究竟有沒有看我給你發的微信文！

“啪——”

回答他的，是沈時不疾不徐關上的房門。

于庭：“……”

瑪德！

沈時！

*

大家昨天玩到了快凌晨三四點，再加上蓮霧山籠罩在一片雨中，天氣昏沉，時間走的緩慢，這一天便在補覺中度過。

晚上七點，別墅區一片燈火通明，暖橘的燈點綴在蓮霧山，如一個個燈籠。

葉然端正的坐在床上，像研究畢業論文一般，嚴肅認真的在千度上打字——“怎樣判斷自己是不是同”。

頁面閃爍許久，浮現出許多詞條。

他往下了，看見一個詞條做“取向判斷問卷（男生版）”，立刻點了進去。

別墅區網很快，下一秒便彈出了一個藍網站，沒等葉然觀察一二，網站上的消息框便“滴滴滴”的響了起來。

[埤安市第一人民醫院神科王醫生]：親親，是要判斷自己的取向嗎？

葉然：“？”

他愣了下，回答：[是我一個朋友。]

[埤安市第一人民醫院神科王醫生]：好的呢，您的朋友是男是呢？

葉然認真回答：[男的。]

[埤安市第一人民醫院神科王醫生]：這邊問卷總共有20道題，您是要微信還是支付寶呢？

葉然松了口氣，居然還要花錢，那一定靠譜。

他：[微信。]

幾秒后，葉然：[醫生，請盡快，我朋友況特殊，急需。]

[埤安市第一人民醫院神科王醫生]：收到，網盤鏈接：http:dcj~，碼L666。

……

別墅區的網到了關鍵時刻開始掉鏈子。

葉然把平板放床上，等它慢慢下載，他則從背包里找出平視眼鏡，眼睛是防藍的，平時他畫圖的時候才會戴一下。

戴上后他又整理了下頭發，寬大的鏡框遮住了他的耳朵和臉頰，這樣如果再尷尬……應該不會那麼明顯。

他深吸一口氣，看著鏡子里充滿學者氣息的自己，回頭去拿已經下載完畢的平板。

20道題排版簡潔，一陣見。

葉然略做了一遍，確定沒有問題后，才拿著平板去找沈時。

“咚咚咚”。

他敲響隔壁的門。

門開了。

臥室暖橘的燈傾瀉而出，沈時站在門后，形被暖勾勒的頎長拔。他的目劃過葉然嚴肅的臉，以及他手里的平板，輕輕瞇了下眼，道：“進來吧。”

沈時的臥室和葉然臥室的布局一模一樣。

落地全景大窗，能看見窗外煙云繚繞的山雨，傍晚的后山幽寂安寧，高大的樹木影影綽綽，營造出遠離塵世的氛圍。

葉然目不斜視，坐在床邊的沙發：“這是我找的測試題目，你做一下。”

沈時在飲水機前接水，“測試題目？”

“嗯，”葉然說：“取向測試題目。”

嘩啦啦。

房間很靜。

葉然能聽見沈時不疾不徐的腳步聲，他走到他后，影如夜般了下來，把水杯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

“當”的一聲輕響。

葉然莫名心虛。

沈時從他手中接過平板，坐在床邊，低頭翻了幾頁。

床頭柜上亮著臺燈。

臺燈的線和模糊。

葉然在心里默默計算時間，幾秒后，正劃著平板的沈時忽然出了聲，語氣淡淡的，仿佛只是順口一問。

“我可以接并尋找同發泄/？”他起眼皮，五被臺燈線勾勒的半明半暗，瞳孔很黑：“怎麼答？”

葉然呼吸一窒，推了推眼鏡，“……嗯，下面不是有五個選項嗎，很不符合、不符合、不確定、符合和很符合，你選最適合自己的。”

“嗯，”沈時仿佛沒聽懂，繼續問他：“你呢，你選什麼？”

葉然有點坐不住了。

明明自己做的時候，這些問題對他造不什麼影響，他甚至覺得部分題只能算是中規中矩，但現在一被沈時念出來，怎麼就這麼奇怪？

“我選的符合。”他說。

沈時嗯了聲，白控筆在他指尖轉了一圈，選了個選項。

他再次安靜下來。

葉然繃的也緩緩放松，心像這下應該沒事了。

然而下一刻，沈時又不咸不淡的出了聲：“青春期是否有過同幻想對象？”

葉然：“……”

葉然突然有點恐慌，這剩下的18道題不會都要這麼做吧。

他的恐慌顯然不是沒有道理，沈時微微抬眸，目平靜的落在他臉上，等他回答：“嗯？有嗎？”

葉然：“……有吧。”

沈時點頭，聲音沒什麼變化：“學長，還是學弟？”

葉然咽了口口水：“有這道題嗎？”

沈時一頓，控筆在他手上快速轉了一圈，被他打了個勾，“沒有，不能說？”

……當然不能說了！

葉然劫后余生的松口氣。

他從沒對現實生活中的同產生過幻想，確定自己是同，也是因為青春期做春/夢時，夢里的人影是沒有臉的男。

“曾見過同的，并產生過，”沈時在這時再次出了聲，看向他：“這個應該能說？”

葉然：“……”

失策了，應該戴頭套來。

他耳朵燙的發紅，戴著眼鏡越發顯得溫和，此時卻抿著，薄而細長的丹眼垂斂著，一輻嚴肅的表：“你要自己思考。”

沈時道：“我需要一個參照。”

他低下頭看題，語氣不輕不重：“畢竟我況特殊。”

葉然徹底沒了話，一想到沈時是因為他才需要做這種測試，他就要愧疚死了。

說不定沈時是真的很迷茫？

“……不確定。”他訥訥的回答。

沈時瞇了下眼，“不確定？是看過沒覺，還是沒看過。”

葉然：“……看過沒覺。”

高中時的游泳課，他從來都心如止水。

沈時：“嗯，下一題，曾經往過同人并有過肢接？”

葉然：“……很不符合。”

沈時：“目前有幻想對象，并愿意與對方深接。”

葉然：“……很不符合。”

沈時：“幻想對象是現實存在的，經常想與對方親接。”

葉然：“……很不符合。”

沈時：“認為同不會比異長久。”

葉然：“……不確定。”

……

……

20道題一晃而過，問卷下就是分析模板，只要把選項導，一分鐘之就能出結果。

沈時做完了題，葉然僵的也隨之放松，他看著窗外瓢潑的大雨，回想起剛才的一幕幕，依舊無法平復心。

模板顯示正在分析，葉然推了推眼鏡，眨也不眨地盯著沈時手中的平板。

沈時垂眸盯著他，目若有若無的劃過他的五，在他上多停留了一會，又自然收回。

下一秒，葉然毫不掩飾笑意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鑒定結果出來了。”

“沈時，你的同指數只有30%。”

一切終于塵埃落定。

葉然惶惶不安了兩天的心，終于能得到片刻的息。

沈時還是直男。

太好了。

他依舊行走在他人生的正確道路上，沒有偏航。

可沈時的表卻完全沒有葉然預料中的那麼驚訝。

“葉然，”在葉然難掩迷茫的注視中，沈時抬起眼皮，平靜的對他說：“這張問卷上的答案是你的。”

他低下頭，控筆點點屏幕，出現了第二份檢驗報告。

——同指數70%。

沈時說：“這份才是我的。”

葉然：“？”

葉然：“……？”

沈時神照舊很淡，看著他，道：“按照報告顯示，你不是同，我才是。”

葉然：“……”

糟糕。

他緩緩咽了口口水。

又后知后覺的眨了下眼。

……好像被騙了。

*

窗外雨下的更大，夜晚的蓮霧山在云瘴若若現。

瓢潑大雨細如牛，淅瀝瀝的拍打在落地窗上，留下大片水痕。

屋的氣氛很靜。

靜的唯有空調扇葉搖擺的嗡嗡聲。

許久，葉然才艱難的抬起手，從沈時手里拿過平板。

他看著上面刺眼的30%，懊悔不已：“……這個不準。”

沈時看他一眼，嗯了聲。

葉然蔫了會兒，又打起神，重新找出千度，在搜索框輸“怎麼測試自己是同”，他抿一條直線，分外張。

這一次他非常謹慎的斟酌每一個詞條的意思，緩慢的往下翻，終于看見一個名“兩百科”的生活號。

看起來很正經。

他猶豫的點進去，網頁排版簡潔，如畢業論文一般分段式敘述，每一個小標題下都寫有長長的論證資料。

葉然不由松了口氣。

這次應該沒問題了。

他略過前面關于論證同神健康的部分，直接拖到最后，找到“如何驗證取向”的分支，持著認真的態度去學習——

【1、通過和同調/，來確定自己是否有覺。

……

2、通過和同牽手和接吻，來確定自己是否有覺。

……

3、通過……】

“3”還沒有看到，葉然便覺側來一片影。

他愣了下，抬頭。

沈時不知何時出現在他邊，稍稍俯，氣息鋪天蓋地的將他籠罩在。

……等等。

葉然眼皮一跳，想到剛剛看到的話，條件反就要關上平板，卻在發現已經來不及后，僵的停住作。

平板的熒照在沈時臉側，半明半暗中，沈時神很淡，漆黑狹長的眸并沒有什麼緒起伏，只是微微低著頭，平靜的看著他。

“調？”

“牽手、接吻？”

三連問問住了葉然，他說不出話，在這片莫名凝固的氣氛中，了。

下一刻，沈時起，走到床邊坐下，簡短的對他道：“嗯，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