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花共眠》391.第 391 章
凌絕從未見過如此駭人的海上風暴。
巨大的船隻被數層樓高的浪頭推擁著,時而東倒西歪,時而阻滯不前,時而又像是要攀上浪尖,趔趔趄趄,飄飄搖搖,彷彿每一刻都要傾覆。
戰船上每個人都了,水手,士兵,將,一面要竭盡全力穩住形,免得被拋出船去,一面要竭盡全力護住戰船。
一陣風卷著雨跟海水潑灑下來,頓時所有人都像是從海水裡爬出來的一般,有兩個水手被巨大的海水一衝,直直地摔到甲板邊上。
泉州水軍統領周振藩死死地挽著凌絕手臂,吼道:「凌大人,沒見識過這樣的形罷!」
他慣行海上,這般形自然見的多了,其實尚不算最壞。
只是想看看這京城來的貴公子哥兒變之態罷了。
倉促中,周振藩帶著戲謔心,轉頭看了一眼這自京城而來的文,——如此白貌,生得比孩兒更好看三分,當初倘若不是海疆使唐毅親自帶來,哪裡肯正經看上一眼。
縱然如此,那一夥兒本地文武員背地裡聚會之時,還嚼口連連呢,倘若那些話給這小子聽見,只怕要憤而死。
然而就是這個看著像是養尊優的貴公子哥兒似的青年,在此後的一年裡,把那起子酒囊飯袋的祿蠹們,砍的七零八落。
讓向來冷眼相看的周振藩也忍不住詫異起來,開始對他另眼相看。
要知道那些人雖然愚蠢無用,但畢竟個個都是場上的老手,邪心獰,最擅長鉤心鬥角窩裡爭。
且京有後臺不說,又都是盤踞本地多年,勢力盤錯節,不可小覷……故而雖然有不肯同他們沆瀣一氣的清流如周振藩者,卻也不敢直接同他們正面衝突,因此長久以來,只一個井水不犯河水罷了。
當初,周振藩跟幾個志同道合的吏,本是想看海疆使一行笑話的,畢竟有那句話「強龍不地頭蛇」,雖唐毅威名在外,可畢竟他遠道而來……必然有一場好戲。
不料,果然是一場彩絕倫好戲。
在他們剛進城的時候,當地就送了一件大禮——一場聲勢浩大的刺殺。
不料跟隨海疆使的人都是好手,刺殺不,反一敗塗地。
而被刺殺者仍是神平靜,眼底帶笑,笑里暗藏鋒芒,不僅是唐毅如此,他邊一干副手隨從等,皆是如此。
當日,泉州城看似平靜,實則有許多雙眼睛盯著這一幕,周振藩便是其中一個。
當看見海疆使一行上下,變不驚泰然自若,甚至仍顧盼談笑、彷彿那近在咫尺的刀劍影都是無之時,周振藩心中震驚。
他地有一種預:這一次,只怕是真的來者不善,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
果然,便是在談笑風生、不聲里,一個又一個的貪墨祿蠹被拉下馬來,悄無聲息地一敗塗地。
想來有些不可思議。
就在來了泉州數月,城諸事尚未完全料理明白之時,唐毅便放心地把所有事宜留給凌絕,自回京去了。
彼時,流求之事尚未解決,紅國跟倭賊虎視眈眈,且本地餘孽未清。
周振藩暗中覺著唐毅是太大意了……甚至懷疑唐毅是不是知難而退,所以把這爛攤子扔給一個臭未乾的世家子弟。
有目共睹:這姓凌的小子初出茅廬,畢竟太過青。
而自從唐毅去后,明裡暗裡,文武吏便開始用各種手段,威利,無非是想要拉凌絕下水,讓他與己方同流合污。
凌絕不知怎地,竟似來者不拒之勢,很快地同眾人打得火熱。
凌絕人生得俊,天生貴氣,又且是個聰慧絕頂之人,才華橫溢,每日里同這位大人飲酒,又同那位出遊,興起之時再詩作對,恁般風雅人。
因此那幫祿蠹們見狀,簡直喜不自勝,從最初的針對警惕,到視若知己,如命,人人爭先恐後與他相。
漸漸地凌絕跟這些人進進出出,真真是熱絡非凡,深厚,竟似把正經事都拋在腦後了。
周振藩看在眼裡,又是失,又覺著憤恨,本以為唐毅此行或許事,不料竟功虧一簣,果然竟敗在這紈絝子弟手中。
想到唐毅臨去之前,曾暗中跟他接洽,托他在「萬不得已」之時,相助凌絕等話,周振藩便氣不打一來。
他舉著唐毅是不是呆了傻了,竟選了這樣一個人接手泉州,如今好了,一片「歌舞昇平」。
怪道當初送走了唐毅那「老巨猾」之輩,有許多人暗中大大地鬆了口氣,彈冠相慶,自詡送走剋星煞神……畢竟凌絕看來如此面,比起唐毅來,自然好對付的多了。
如今看這形,竟果然如他們所願了。
周振藩怒不忿,幾次忍不住,當面為難辱了凌絕幾回,凌絕卻一概不慍不惱,很是沒沒臊。
直到年下,泉州知府大設筵宴,邀請親信要人們過府飲酒同慶,凌絕自也在其中。
席上眾人推杯換盞,其樂融融,凌絕趁興詩一首,念的是:「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喑究可哀,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
眾人聞言,大聲好,凌絕大笑之際,埋伏之人一涌而出。
滿座嘩然,不知所措,有人甚至以為是餘興舞樂節目。
凌絕凜然站在廳中,此刻臉上的笑已經翻做冰霜。
他也不拿冊記等,只看著膝上幾十位豪紳大吏,先看向泉州兵馬巡衛司長,道:「爾為兵馬巡衛,怠政失職,縱放惡賊,外姑息敵寇,現有人證若干,查明屬實,革職抄家。」
鄭司長面如土,還來不及開口,便給侍衛翻到在地,不由分說押下。
凌絕又看向一人,道:「杜靈遜,仗著京中刑部主事杜敏是你堂弟,縱放家奴屢次行兇,又為佔地,屢傷人命,亦有人證若干,拿下侯斬,家產一律公!」
凌絕看向某人之時,便將其職份,素日里所做的件件般般虧心惡事一一道來,竟是分毫無誤。
而兵丁便把人當場綁了,有那些意激烈反抗的,他便亮出賜金牌,當庭斬立決,腥氣很快瀰漫開來。
不過是剎那間,風雲變。
滿座近百人,風捲殘雲似的拿下了一大半兒,剩下了四十多人,個個如癡如醉,戰戰兢兢,唯恐那雙明銳雙眸掃到自個兒臉上。
凌絕慢慢掃了一眼其他人,方微微一笑:「各位雖也並非一清二白,但罪名並不及罪,凌某心中明鏡一般,是以各位不必驚慌。」
他安了一番,又道:「以後泉州之地,還要各位輔助凌某,倘若能治的海疆靖平,百姓安居樂業,各位非但無過,反而有功。到底是做錚臣良將,功在千秋社稷,還是狼心賊子、死名裂臭萬年,各位且三思。」
眾人見識過他的手段,見是這般決絕果斷之人,哪裡還敢有些癡心妄想,當下齊齊起,跪地行禮從命。
那一夜,周振藩因怒氣攻心,不願前往,聽探子說到事變后,不知究竟。
他終究按捺不住,又想起唐毅叮囑過的話,怕節外生枝,才急忙帶兵趕去。
此刻凌絕早就理了所有事宜,這段日子裡他跟這些人稱兄道弟,熱絡非凡,實則每個人所作所為,所能所及,他更是一清二楚,早就窺破關竅,要擊破自然易如反掌。
周振藩見了凌絕,著青年面上淡淡的笑意,滿心的話,竟說不出一個字。
最後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又大笑幾聲:自此,舒心之極!佩服之極!
此刻才明白唐毅的真正用意,他竟是有意留下這許多事給凌絕料理。
到底還是他有識人之能。
唐毅早也知道,凌絕有能力料理置此地諸事,且由凌絕這看似無害容易被人拿的「後輩小子」來對付那些老謀深算的祿蠹們,卻比唐毅親自出面反更妥當,——畢竟人人敬畏唐毅之名,他還未出手,眾人早就防備起來,而且得他們急了,狗急跳牆,反而不妙。
但凌絕就不同了,年青,面,又且八面玲瓏,最會討人心喜,而且看似最容易被拿擺布。
是以唐毅故意扔下這一攤子,自己去了,這並不是周振藩起初想的「知難而退」,而是不折不扣的「以退為進」罷了。
他果然是看對了、也選對了人。
周振藩著邊兒的青年,——縱然面前海浪滔天,這青年依舊是淡然如斯,彷彿仍是閑庭觀景,生死置之度外般,著實令人讚歎。
凌絕淡銳利的雙眸,凝視面前狂大發似的海浪,周振藩不知道的是,此刻凌絕心中,更也有一番驚濤駭浪,不足以為外人道。
不多時,風退雲散,浪平如鏡,船隻靠近流求島。
島上百姓們見風雨停了,都紛紛站在岸邊,忽地見大舜船隊出現,盡數歡呼起來。
戰船靠岸,周振藩自去接洽流求之人,安置士兵。
凌絕同嚮導等下船,沿岸而行,隨意看些流求景緻。
正行走間,忽地有個人飛跑過來,凌絕後的暗衛才要上前,忽地又停下來。
原來是個臉兒紅紅的流求,手中握著一支野生的白牡丹花兒,跑到凌絕跟前,便把花舉高,用有些生的舜話道:「大人,多謝你幫我們打跑了倭寇,送給您!」
凌絕皺皺眉,淡掃了花兒跟人一眼,才要走開,忽地見含帶盼的目。
剎那間,心頭竟一陣恍惚。
這一刻,凌絕彷彿又看到了……恍若隔世那一年,也有個人兒,捧著個香包,含帶盼地著他:「做的不大好,送給你……」
心底的驚濤駭浪復湧上來,沙沙做疼,卻來不及也不敢細細回想,又飛快地掩住,退了下去。
凌絕盯著面前的看了半晌,終於舉手將花接了過來。
他垂眸看了一眼,許是見那牡丹花兒生得甚是妖嬈人,便輕輕一笑。
這流求的著他的笑臉,見是這樣劍眉星眸,好生人,剎那間,連花兒在這容面前也陡然失。
頓時紅雙頰,便來不及出聲,便得扭跑了,卻並沒跑遠。
——原來後還有幾個本地,都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大家在一起,有些激地嚷嚷著,微微雀躍,亮閃閃的眼睛都看著凌絕,半是,跟難以掩飾的慕。
凌絕聽不懂他們說什麼,拿著花兒走開罷了,卻聽他後的嚮導笑道:「們都在贊大人,說大人打跑了海賊,是大英雄,還說……說大人甚是溫呢。」
凌絕腳步一頓:溫?
何為溫?
記憶中的年,挽涉水,把那隨波逐流而去的香包撿起來……他著香包,驀地莞爾。
溫……
回憶如同這微微腥鹹的海風,繚繞不去,凌絕仰頭輕笑。
他拈著花兒,沿著海邊兒,且思且行,靴子踩在鬆的沙灘上,留下一個個淺淡的腳印,又慢慢地平復不見。
凌絕止步,卻見眼前,海水層層涌,衝上來複退回去,水波吞吐著的沙灘,有幾隻寄居蟹匆匆跑過。
溫啊……
凌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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