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說魃道》第17章 (番外)七夕·百鬼夜行

印象里,好像從沒有過屬于自己的人節,中的洋的都沒有。倒不是說從沒過,而是每次時間都不太長,真奇怪,每次都是好端端去,認真真去談著的,可是每次都長不了,必然會在那麼一小段時間過后,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而分手。

曾以為問題出在自己上,后來按著書本的分析去學去改,結果改得連相親都了種無能。書上說,人不能太主,當然,也不能太被;書上又說,人不能太溫,可是也不能太不溫。書上還說,可人是活潑又俏皮的,可是你太活潑又俏皮了,那就不可了……總之,這樣做不對,那樣做是錯,最后束手束腳弄得大家不歡而散。

而對此,姥姥卻不以為意,的意思是,談不長是老天可憐人家,也是為你積德,你命太了寶珠,跟別人相太久,那會害了別人。

看,這就是我唯一親人對我說的話。以致現在每次看著墻上那張笑臉,我總忍不住想問,姥姥,那我是不是真的活該要一輩子打呢,再過幾年就奔三啦,您外孫邊如您所期的,除了妖怪和鬼,一個正常的男人都沒有,姥姥,我這德到底要積到什麼時候……

而就是那不長的幾段,偏又跟所有人節肩而過。

于是每個節日,對我來說就是看著別人牽手約會,然后酸溜溜唱幾句好花不常開好景不長在的日子。于是每到那個日子林娟總是看到我就躲,因為那歌我總是對唱得最樂呵。話說回想起來……莫不是正因為此,所以丫才會換人跟換服一樣勤快的?

罪過……罪過……

今年的人節,依舊如此,雖然狐貍還是會跟以往任何一次一樣裝模作樣地對我說:走,小白,咱約會去,想吃啥,我請客……

其實他連買只包子都買不起……

就是這樣一個家伙,每年人節可樂呵吶。因為總有被相塞滿了眼睛的無知滿懷送禮給他,送的方式什麼樣都有,而送的東西麼……普通如巧克力啥的就不去說了,就那服,什麼s,prada,giorgioarmani……你那天一翻他柜,準保能翻出好幾件。我曾經問過他,你怎麼好意思收人家那麼貴的東西?又不跟人家約會……

他老人家撓撓頭一臉的費解:送的為什麼不收,那多不禮貌。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我說禮尚往來懂不,拿人家的,遲早是要還的。

于是他老人家甩甩尾就直奔廚房了:哦呀,也是也是,那明天們買點心的時候一人加一饅頭吧。

然后,通常,在我準備看電視的時候,他會從廚房里探出一只頭朝我看個兩三回。湊巧我有不小心沒看到他,于是他會敲敲房門對我:哦呀,今晚可忙了,小白,來,幫忙……

話說,為什麼明明是他收的禮,我卻得幫著他還?不幫還真不行,他會鬧騰到讓你覺得電視機里發出來的都是他的鼓噪聲……這什麼世道……況且還是人節,本來就沒什麼活了,可憐我為什麼連休息時間都要賠給一只妖怪?就因為我命麼??

我無語問天,也無語問姥姥,問也沒用,只會在高高的墻上看著我笑,一如既往的安靜和淡定……

可是今年的七夕卻有許的不同,因為這天晚上,我沒打算留在家里陪狐貍還債,而是出去會一個人。

人在城北,靠近北火車站,那里有片很大的植園。植園是敞開式的,西鄰北站湖,終年郁郁蔥蔥。但平時去的人并不多,只有清明節的時候那里滿了車和人,植園有個讓人不怎麼喜歡提起的名字——萬松公墓。

之所以萬松公墓,據說是因為里頭種了一萬棵松樹。我不曉得是不是真有一萬棵,雖然那里頭的松樹確實很多,但沒人真的會去仔細點過。不過沒準……他會曉得,住在里頭的人應該都能曉得,因為他們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消磨在這種費時又需要耐心的游戲上。

是不是呢,劉逸,或者還是應該……羅恒。

他的碑上刻著他的名字,名字上面嵌著他的照片,還是記憶里瘦小蒼白的樣子,所以顯得一雙眼特別大,大大地睜著,好象在對著你看。難得地微笑著,所以看起來倒也難得的燦爛。

我在這張微笑著的臉上努力捕捉他長大后的影子,可發覺什麼也想不起來。腦子里那張臉模模糊糊的,正如狐貍曾半開玩笑似的對我說過的話:他是不存在的,小白。

可是還沒有忘記當初第一眼見到他時的覺,十*歲的年,三四十歲男子的眼神,十月的笑。

那笑著淡藍香水百合溫和的味道。

他總喜歡送我那些花,雖然他并不知道它們是只能送給死人的花,所以今晚我也帶了一束來,記得當時賣花給我的老板娘看我的眼神很奇怪,一定在想,怎麼會有人在七夕買這種花呢……

可他現在到底會在什麼地方……把花放在他墓碑前的時候我想。

那晚之后,哪里都見不到他了,無頭阿丁也不知道他的去向。狐貍說,他是去了他該去的地方,是這樣麼?為什麼我總覺不是,從他留給我的那封信上來看。總覺得他并沒有離得很遠,總覺得有時候可以覺到一些他存在的痕跡,總覺得他跟那晚的铘一樣,只是暫時消失了。

只是后來,铘回來了,他卻再也沒有回來。

再后來,他的家被一個做藍的士租走了。

于是我想,是不是以后……可能真的再也見不到那個曾經一直過對面那扇窗,靜靜窺著我的男人了。

第一個送花給我的男人。

今晚天氣很好,一點云都沒有,月把墓地照得很清澈。風里帶著松脂的味道,讓人覺有些清涼,我把清涼的綠豆糕和保溫杯里還清涼著的豆漿放到了他的墓階上。

“糖多加了兩勺,保證甜。”然后對他說。也不曉得他是不是能聽見。

出墓園上車,車剛過梅嶺路,又急急忙忙下了車,因為想起家里的調料快用完了。

這城市味道最好的調料哪里賣?

狐貍出現前我不知道,狐貍出現后我也不知道。吃過以后才知道。

店在城北,老字號,聽說有百多年的歷史。

平時白天路過,總見它關著門,很奇怪的一件事,這家調料店的營業時間是晚上九點到凌晨五點,這種時間誰會想得到去買燒菜用的調料?

狐貍說,有,自然有。然后自己的鼻子尖。

果然,妖怪總是會找些比較怪異的東西來滿足自己怪異的好,所謂的以類聚。

店的名字黃記。

老板姓黃,我顧這店不下十次,見他的面卻統共不過一次。更多時候,是個長得像只老鼠一樣尖瘦的人坐在柜臺里頭,不管冬暖夏涼,總是一把扇子不離開手。

這次倒又見到了黃老板,第二回,黃老板是個三十上下,長得很有點書生氣的男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為了應景,上回見他時看他穿了見的長衫,這回還是老裝扮,連都一樣,深藍,細膩的緞面閃著層冰似的。他低頭在柜臺那盞黃澄澄的燈下坐著,似乎是在對賬,很專注的樣子,我沒好意思出聲驚他。

只彎下腰研究那些看起來是新陳列出來的貨,老半天,一輛托從我后呼嘯而過,他這才被驚似的抬頭看了一眼。發覺到我的存在,頗意外地挑了挑眉:“唷,這不是狐貍家的寶珠。”

“是狐貍的老板寶珠。”我糾正。不過也嘆這老板的好記

他上上下掃了我幾眼,然后笑:“老板寶珠,今天要給伙計狐貍添些什麼料?”

“老樣子。”我挖出狐貍抄給我的清單遞給了他。

他接過,卻也不看,兩只眼依舊在打量著我,一邊手在清單上一擼,就開始瓶瓶罐罐朝柜臺上擺了起來,和第一次見他時一樣。

果然是個怪人,和狐貍一樣的怪人。

說起來,黃老板長得并不好看。

鼻子有些尖,過于薄,這讓他側面看去像只鷹。獨一雙眼睛,卻是出類拔萃的好看,細細彎彎的,一笑一個忽閃,得可以把人心給化開。聽說這種眼睛桃花眼,因為它們像桃花一樣妖嬈。也聽說有這種眼睛的男人很花心,自然,他花不花心我不清楚,我只知道被這種眼睛盯著看的話,其實會有點不大舒服。

就像被一只道的老狐貍在掃描著你的一切,而你卻無遁形,這可不是種妙的驗。

所以一等他把那些調料包好,我趕把錢朝柜臺上一丟就準備走人。卻還是比他的聲音慢了一拍:“老板寶珠。”

聽他我,我不得不停住腳步。

然后聽見他道:“知道今天什麼日子?”

問得有點突然,我想了想,才回答:“七夕。”

“知道今天有什麼特別麼。”他又道,似乎存心不想讓我馬上閃人似的悠閑。

“特別?今天牛郎會看到織。”我看了看手表。

“牛郎會看到織啊……”他又笑了,那雙細細的眼睛在燈里看著我,閃閃爍爍的樣子:“老板寶珠,你最近還好麼?”

這問題問得怪,所以我沒回答。只拍了拍手里的袋子,他倒也識趣,細長的手指朝柜臺上輕輕一點,把臺面上幾枚幣點到了我的面前:“這是找零,收好了。”

我收起那幾個幣朝他笑了笑,轉徑自離開。

沒走兩步后再次響起他的話音:“老板寶珠,今天走夜路要小心些,能不坐車,就不坐車。”

“哦,好的。”我只管應付著。

“小心些老板寶珠,袋子很薄,你最好抱著。”

“哦。”我再應付。“

“老板寶珠,小心臺階。”

這回我沒能來得及應付,因為差點被臺階給絆到。驚魂不定地抱著那包調料匆匆往車站方向撒開了就跑,耳朵邊似乎還聽見那黃老板沖我說了聲什麼,只是很快被風和邊上的車輛聲給吞了,我一個字都沒聽見。

到車站剛巧來了車,想起之前黃老板的話,稍有些猶豫,我還是坐了上去。

這地方離我家坐車至得走一小時,要聽他的話能不坐車就不坐,莫非要我走到天亮?況且看他那表,跟只打油的耗子似的,難保不在糊弄著人玩。

琢磨著,找了個靠近駕駛座的位置坐下。

可能人節,所以天有些晚了,車里還是熱鬧得,多是些年輕的,一對對依偎著,說說笑笑等著開車。也有鬧脾氣的,就坐在我對面,你一句我一句冷言冷語,真有些破壞氣氛……于是低下頭開始打瞌睡。

而這一覺睡得可香。

一路顛啊顛的顛得昏昏沉沉,直到好一陣子覺不出車的震覺得不對勁,腦子一激靈,這才一下醒了過來。

睜開眼發覺車停了,停在一條很安靜的馬路中間。

馬路上黑漆漆的,一盞燈都沒有。車廂里也是黑漆漆的,又黑又空,因為除了我之外,一個人都沒有。

連司機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只有車的發機在前面轟隆隆響著,讓人覺這靜得要死的地方還有那麼一點點生氣。

可……這是什麼地方。

車里的人都去哪里了?

司機呢??

真見鬼……

呆坐了會兒,確信自己不是在做夢,我拎起調料袋小心翼翼下了車。

沒出車門先兩邊,勉強過頭頂撒下來的月,看清前后這條馬路的長度。很長,兩邊黑黑的起伏的東西應該是小區,可是小區里也是黑的,沒一盞燈亮著。

我抬手看了看表,十一點。也不算很晚,可怎麼這條街上黑得像完全沒人住似的。琢磨著我朝前走了幾步,越走越黑,因為車頭燈的線離我越來越遠。只有手里的塑料袋一路隨著我的腳步聲沙沙響著,讓人沒來由一陣很不安的覺。

于是在腦子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已經重新跑到了車邊上,被車燈暈黃的一罩,才發覺自己心臟突突跳得厲害。我上下索著自己的手機,卻懊惱地發現自己竟然把手機忘在了家里,邊上連個電話亭都沒有,只有柱子孤零零豎著,被車燈拉出老長一道影子。

真見鬼……

這事真見鬼……

忽然哆嗦了一下,因為無意中一瞥,我發覺地上那柱子的影子好象在

那麼不易察覺地晃了一下,這發現讓我不由自主頭皮一麻。趕回頭朝那柱子看過去,夜里它筆直杵在哪兒,煙囪桿似的,一

當然是一,柱子怎麼可能回

那之前看到的什麼……

也許,大概,可能,沒準……一定是自己看走眼了。

想是這麼想,眼睛還是忍不住朝地上那道影子看了一眼。誰知道這一看驚得我脖子都麻了。

就看到地上那道長長的影子,它豈止是在,還是曲線撞的扭!跟條蛇似的……當下別過就跑,朝著那道影子夠不到的地方。可是腳卻突然間被什麼東西給絆住了,就在我低著頭朝前猛沖的剎那,整個人猛地朝前一個趔趄。

直跌到地上,撞得我眼冒金星,卻在這時有一些更亮一點的東西撞進了我的眼睛。

紅艷艷的,閃閃爍爍的東西……

后來才意識到,那是片霓虹燈。

一長串一長串在風里搖曳著,乍然亮起,好象是憑空懸浮在半空的燈籠似的,難免讓人一陣悚然。及至看清楚后面建筑的廓,馬路兩邊的路燈卻像是約好了似的一盞接著一盞亮了起來,燈嵌在路邊小區外的墻壁里,不挨近了覺不到它們的存在。

腳地下那道柱子的影子還在蛇似的扭,不過因為亮了許多,我終于看清楚扭的不是柱子本,而是上面一塊布。

老長的一塊布,鮮紅的,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上面用白漆刷了幾個大字——九幽路,晚十二時,大游行。

九幽路?什麼地方的路?

我好象沒什麼印象……

游行?什麼游行?

我好象也沒聽說過……

布上標著箭頭,我順著箭頭看到前面路口轉角有塊牌子,牌子上寫著:黃嶺路,南,北。四下看看仍舊看不到一個人影子,我拎著調料朝北邊走了過去。

北邊閃爍著那些紅燈籠似的霓虹,越離得近燈越多,夜里蠻好看也蠻喜慶。從路口的牌子變“思泉路,南,北”的時候,三三兩兩的人影開始出現了,而我原本一直懸空著的心也總算有了落下來的地方。

人影是從正前方過來的,有的人手里提著燈籠,白紙糊的燈籠,很有意思,讓人覺得像元宵節。幾個小孩子跑跑跳跳的拿著燈籠互相追逐,一路跑到我邊時突然停了停,抬頭看看我,繼而大笑著一哄而散。

我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地方可以讓他們笑這樣……一輛出租車從我邊上開過,掛著空牌,我朝它招了下手,但它沒停下來。遠遠幾道人影從對馬路走過時似乎朝我的方向看了看,意識到我的目頭一低就離開了,走得很快,我本來不及跑過去問聲路。

只能繼續朝前走。

這地方和我家附近環境有點像,老城區,馬路很新,邊上的建筑很舊。路燈下只窺得見街面房子高高低低地靜杵著,往里就黑了,小弄堂七里十八彎,珠網似的繞,繞得里頭一團昏暗。有收音機的聲音慢慢悠悠從里頭飄出來,在路口那幾家七八十年代建的小雜貨鋪前搖著,小雜貨鋪門還沒關,窗口一半被木版擋著,另一半人影綽綽,里頭麻將聲嘩啦嘩啦的響。

好似一瞬回到了六七八歲的時候,連空氣的味道都這麼老舊。忍不住走到最近那家店門口張了幾眼,剛巧一個中年人踩著拖鞋踢踢踏踏從里屋走了出來,見我在看,順手就把窗邊的木板卸了塊下來:“買啥。”

其實我只是想問問路。只是剛要開口,忽然邊上人影一閃,倒映在玻璃窗上從我后慢慢走過,于是我路也不問了,轉急急地就朝他追了過去。

卻也不敢追得太急,只保持著比平時稍快的步子小心在后面跟著,路上行人多了起來,我可不想讓別人看到我追著他跑的樣子。

那會很丟臉……因為很奇怪……奇怪在除了我以外沒人可以看見這個人。

可是他怎麼會在這里呢……他明明還在的,為什麼一直都不回來呢??

我不明白。只能小心跟著,怕一個不小心他就消失了,就像那天晚上之后。可是人卻越來越多了起來,在穿過兩條橫馬路之后,似乎是到了這個區的鬧市中心。

很大一個廣場,正中央一座高大的建筑上掛滿了那些喜慶的霓虹燈,邊上人頭濟濟,周圍店鋪卻跟祥南路之類的一樣,全是大大小小的私營小攤子。賣服的,賣串烤的,賣小擺件的……多的是一盞盞紙糊的燈籠,就像我之前看到的那些人手里拿的一樣,式樣很舊,很樸素,但很有味道,高高掛在那些鋪子的大太扇下,迎著風四下招搖,好不熱鬧。邊上挨著一片花鋪子,從沒見過花鋪深夜生意都這麼好,然后想起來今晚是七夕,于是釋然。花香濃郁,張揚著和邊上燒烤的熏香纏繞在一起,清甜又鮮香的味道。忽然瞥見幾束淡藍的花,有點眼,卻又不上什麼名字,一大捧一大捧被擺在白瓷的缸里,煞是好看。

而就是這麼一閃神的工夫,再朝前看,那一直被我追著的影卻不見了。

前面晃著許多相似的影。類似的高,類似的頭發,類似的白的襯……一時不知道哪一個才是他了,有些懊惱,但沒有辦法。跟丟了就是跟丟了,要在這麼多人里頭跟一個看起

來和正常人沒什麼區別的鬼,本就是相當困難的。

“小妹,要不要買束花?”還不太死心地朝那方向張,邊上一個老太太啞著聲問我。一邊遞過來一支花,就是之前引開我注意的,那種淡藍很漂亮的花。

近看原來是百合。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這種的百合,淡藍……在老太太皺的手指間艷地展放著,張揚著它無比旺盛的生命力。

忍不住了下,正想問價錢,一轉頭卻赫然看到了那道本消失在了人群里的影。

在廣場中心那個花壇上坐著,兩手抱著膝蓋,側頭靜靜看著面前幾個小孩拿著燈籠甩來甩去地打鬧。

燈籠濺出來的火星閃到了他的臉上,他也不躲,只是微笑著,每次來我店里時都能見到的那種笑容。火星穿過他的臉閃閃爍爍在他發間,散開,又合攏,螢火蟲似的好看。只是邊上沒人注意這一點。

匆匆從他邊過去,匆匆在他邊上說笑,匆匆在他邊玩鬧。

他在那些匆匆的影間就像道安靜的空氣。

本就是空氣。

只有我能看到的空氣……

慢慢挪到一個靠近他,又不那麼容易被人看到我臉的角度之后,我對他:“劉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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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究竟是什麼?如果鬼在沒意識到自己是鬼的狀態下能擁有人的實,為什麼一旦意識到自己是鬼,那一切就都消失了?

很多時候我一直在問自己這個問題,因為劉逸。

他和我見過的很多魂都不一樣。魂魄是沒有實的,即使是那些怨念不散的惡靈,偶然人可以看到它們,但那是純神上的,也可以理解某種錯覺。可劉逸卻不同。有很長一段日子,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經離開了人世,只單純地活在他想像中的世界里,單純地生活,單純地長大……直到終于有一天走出了那個單純的想像世界,走進了現實。

所以一開始,我是被他嚇住的……

一個天化日下能走進人的世界并和他們接的鬼魂,這需要一種怎樣的執念才能形?我不知道……

而現在他就在我邊上,聽著我說話,看著邊上琳瑯的店鋪。人多的時候可以看到那些匆匆的影從他里穿過,那時候他會變得有點模糊,從他恢復所有記憶的那刻開始,他就失去了一切活人的特征。我想也應該包括害怕,至這總是件好事,至那個可怕的人再也沒辦法讓他恐懼了,他們是一類的。

‘我不記得了。’

在我問起為什麼他那晚之后會消失,又為什麼會跑到這里來的時候,劉逸這麼回答我。然后謙然地朝我笑笑。

我不知道這是真的,還是意味著他不想提,他似乎對那段丟失了的記憶有些漠不關心。可那又怎樣呢,一直以來我們都以為他已經消失了,去了狐貍說的‘他該去的地方’,現在他卻又重新出現在了我的面前,和幾個月前一樣,帶著那悉的笑。那麼不想說就不說吧,雖然我真的很想知道他這段時間里到底發生了些什麼。

“這麼說,房子已經租掉了。是個什麼樣的人?”低頭喝了幾口甜羹,我聽見劉逸問我。

于是想起了士那張無論何時看起來總那麼沒打采又充滿晦氣的臉“一個怪人。”

“怪人?”他笑笑:“你看起來好像不太喜歡這個新鄰居。”

誰會喜歡一個天跟人頭和尸油之類的東西打道的鄰居呢。我心說,并且老實地回答:“我希他能早點搬走,他在很影響我們生意。”

“呵呵……我在的時候你也是這麼想的吧。”

突兀這麼一問,還真是說對了,這讓我有點臉紅。于是干咳一聲我轉開了話題:“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去,劉逸?”

“回去?為什麼?”

“難道你打算一直待在這里麼?你住在哪里?”

“呵……你覺得我需要住的地方麼?”

這回答讓我無語。

說得也是。他現在需要住的地方麼……完全不需要,他和空氣沒有任何區別。

“那你打算一直留在這里?”想了想,我再問。

窗外幾個提著紙燈籠的人影跑過,他朝外掃了一眼:“也不一定,看況吧,也許說走就走了,誰知道呢。”

外頭很亮,因為有很多燈籠,許多小孩揮著手里紙糊的燈籠在弄堂里跑來跑去,連大人也人手一盞,真跟過元宵似的。

于是我忍不住問了句:“這里紙燈很好賣?”

劉逸沒回答,只是回過頭看著我面前的湯碗。片刻輕輕問了句:“味道好不好。”

“好。”

甜果,賣的是各種甜果做的羹,坐落在思泉北路一居民區的弄堂里,地方有點偏,可是生意不錯,都很晚了還幾乎是滿座的。“你是怎麼知道這地方的?”

“名字。”

果然不出我的意料:“還是這麼喜歡甜的東西。”用勺子碗,實在是有點吃不下了,因為太甜。

“喜歡,可是很久沒嘗過這味道了,沒有味覺是可怕的。”

這話讓我含著菠蘿的里微微有些發酸。

想對他說些什麼,安?我不確定他需不需要,他說那句話時的眼神跟他講那句‘忘記了’時一樣淡然。

“劉逸,你回不去麼。”放下勺子,我看著他眼睛問他。

“回去?”他似乎并沒有覺到我的目:“房子不是已經被租掉了。”

“我是說……你應該去的地方。”

他終于看了我一眼:“你是說這個。”

我低頭。

對一個鬼說這種話,我真是蠢得無以復加……

然后聽見他輕輕吸了口氣:“沒錯,回不去。”

這回我沒再敢看他眼睛。

窗外人漸漸了,店里的人也是。偶然一兩個小孩子跑過,意識到我的目突然回頭用燈籠朝玻璃上照了下,把我嚇得一跳,他們就嬉笑著跑開了。燈籠上大大一個福字和壽字,紅艷艷,中規中矩,可拿在小孩子手里不是很好看。

“每年他們都會搞這種活。”耳邊再次響起劉逸的話音。

“活,什麼活?”我問他。

他想了想:“燈火節吧。”

“燈火節?在七夕?”

“七夕,”他重復了遍我的話,看看我:“今天是七夕麼?”

沒來得及回答,一只狗忽然不知從哪里竄了出來,在我腳下一圈兜轉,呼哧哧蹲了下來。后跟著個人,手里那盞紙燈籠晃著朝桌子上照了照,然后也不打聲招呼,直接在劉逸那張凳子上坐了下去,

我想出聲,可沒來得及,也沒想好讓停的借口。只眼睜睜看著后的劉逸了一個,似乎有些不太舒服,扭了扭子,這作令劉逸的影在空氣里微微一晃。

幾次張口,又幾次把話吞進了嚨,因為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

劉逸在后朝我笑笑,很沒所謂的樣子,笑得還開心。我卻已經被這一幕弄得胃口徹底全無。正打算結賬走人,忽然覺得腳下有什麼聲音奇怪地響了一下。

“咕嚕嚕……”

下水道反似的聲音。

不由自主朝下看了一眼,卻剛好撞見桌子底下那只狗碩無比的屁茸茸的一大團,上面什麼東西飛快地甩來甩去,細看原來是它的尾,豬尾似的細細一條,可著勁地甩來甩去。

我忍不住想笑,正出手想在那條小尾一把,冷不丁又是咕嚕嚕一陣悶響,那只狗原本仰對著它主人的臉忽然轉了過來,朝我低低吠了一聲。

我一驚。

因為狗臉上沒有。只有一對類似京的大眼睛眨著看著我,眨一下就發出那種下水道反似的聲音……

“怎麼了?”

一道突然在我眼前晃了下,突兀得有點刺眼。

我擋了下,隨即發現是那狗的主人正拿著燈籠照著我。

我想對指指那只怪異的狗,可是出手,手指卻指向了

因為也沒有

整張臉上只有一雙眼睛大大地忽閃著,看著我。后的劉逸依舊微笑著,像是讀得出我眼里那些驚惶的東西,然后抬起一只手按在了那個人的臉上。

渾然不覺,還在用手里的燈照著我。那只狗也在看著我,一邊用眼睛呼哧呼哧地著氣。這讓我忍不住朝后退了下,椅子因此發出陣尖銳的,邊上有人朝我看了看,卻只是看看我,似乎除了我以外,他們誰都沒留意到我面前這人和的狗那兩張除了眼睛外什麼都沒有的臉。

“怎麼了?”人又問我。

我看向劉逸,想示意他離開,可他朝我做了個噤聲的作。然后側頭靠近了那個人,似乎在看的眼睛,然后一把將抱住。

人依舊沒有任何覺。

在得不到我的回答后,放下燈籠,把菜單拿在了手里。一邊看,一邊用手著桌下的狗。

突然狗大聲地吠了起來,一邊吠一邊用力扭著頭,似乎想掙什麼,可怎麼樣扭始終在原地沒法彈。

我發覺它頭頂的被那人的手扯著。

人的手也被扯著,扯著手的是劉逸。

“猊虢。”然后聽見劉逸輕輕說了聲,而那人的驟然間劇烈地抖起來,不停轉著的眼珠里發出陣的聲音,一邊對著我用力拍著桌子,一邊用力扭著,就像腳下那只眼睛里開始流出淡青的狗。

盡管如此,周圍的人笑歸笑,吃歸吃,聊歸聊,沒有一個看向我們這里。似乎除了之前我椅子發出來的聲音之外,他們聽不見任何聲音。甚至一名服務員還過來給我續了杯,卻完全看不到桌子地震般的抖

突然桌子上那盞燈啪的下滅了,飛淺而出的火星落到了人的上,小小的一點點,卻忽地引燃一大叢亮紫的火焰!

我忍不住一聲驚

終于重新引來了周圍的目,卻只是朝著我的方向。

沒人能看到我看到的東西……沒人知道我眼前發生了些什麼……在他們眼里我只是個沒事突然會尖的神經質。那些眼神這麼告訴我。

真討厭的覺……像是突然回到好多年前時的覺……

一只手從膛里穿了出來,劉逸的手。

穿出的同時膛也燃燒了起來,很多很多淡青眼睛里噴出來,落在桌上嗤的聲就消失了,而也消失了,在那團紫的火焰徹底把和腳下的狗包圍的剎那,和狗全都消失了。

“劉逸……”有硫磺的味道在空氣里逐漸擴散了出來,劉逸低頭著手指,沒有理會我的聲音。

他手指上冉冉冒著青紫的煙。

“劉逸!”我再

他朝我抬起頭,微微一笑:“我不是劉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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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恒。”等了很久,等在那彌漫不散的硫磺味里重新覺到了舌頭泛酸的味道,我再次開口。

但他搖了搖頭。“你似乎很喜歡給別人起名字。”

“難道你還有第三個名字?”不口而出,于是引來他又一次笑,每次被我說對了要買的東西時,那種一如既往的溫和的笑:“我說,你就從沒懷疑是自己認錯人了麼?”

認錯人?

我看著他,從頭發到,從眼睛到手指。認錯人嗎?怎麼可能。

雖然說要在這世界上找出兩三個相似的人,并不是什麼難事,但要找出兩個相同到分毫不差的人,卻是不可能的事。即使是孿生兄弟,彼此間也有輕易可分辨的差異,這世界完全不存在復制。

他就是劉逸。

可他為什麼要說我認錯人了,還偏偏是在這種時候……

“那你是誰。”于是我問他。

“我是誰?”把干凈了的手指照了照,他的目再次轉向我:“我是誰。”

問得很認真,目也很認真,認真得讓我有點無所適從:“劉逸……不要跟我開玩笑。”

“玩笑?玩笑是什麼。”

“劉逸……”

“我說過我不是劉逸。”說著他站了起來,朝窗外看了一眼:“時間差不多了。”一邊說一邊朝外面了出去,我趕手去抓,卻只抓到一手心的空氣。

“那你為什麼要帶我來這里??”

窗外他回頭看向我,目遲疑了下,似乎在考慮著什麼問題。我趁這機會趕結賬朝外跑,也不管周圍人看著我的眼神像打量個瘋子。可追出店門,劉逸卻已經不見了,空空的弄堂里只有“甜果”的招牌燈一閃一閃地亮著,紅紅綠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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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紙燈要嗎白紙燈,小姐,白紙燈要嗎。”

“五塊錢一只便宜了,白紙燈要嗎?”

走在不寬的人行道上,常會被這樣的聲音給住,那些小販挑著蟈蟈籠似的擔子大街小巷地轉悠,到了一口氣會跟上很久,不厭其煩地問我要不要燈籠,有些甚至直接把燈籠往我手上塞,這種推銷方式未免讓人有些氣惱。

第九次經過電話亭,我進去朝家里撥了第九次電話。

依舊占線。

真見鬼,什麼事讓家里的電話這麼忙碌?我想不明白。狐貍再羅嗦也不可能打那麼久的電話,更不要說铘,難道電話壞了?

一屁朝臺階上坐了下去,我累壞了。從“甜果”到這里,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路,只知道這條路很長,而且人來人往,卻始終看不到一輛車經過,似乎是通管制了,好多人都堂而皇之地走在馬路中間,提著那些到有賣的紙扎燈籠,這形讓我想起了每年國慶時的市中心。

可今天只不過是七夕而已,我從沒見過哪個地方七夕還會搞游行活

真見鬼……

一個小孩子蹦跳著從我邊上經過,然后又折了回來,蹲下朝我這里嗅了嗅:“香,真香真香!”

我循著的目看向我放在腳邊的那只袋子。袋子里不知哪只調料瓶破了,可能是剛才坐下時太用力的緣故,黑糊糊的調料從瓶子里滲了出來,染了大半只袋子。剛想把它收起來,那孩子突然蹲下將它一把抓住:“給我給我!”

我被嚇得一跳。

只是發了下愣的功夫,那小孩已經三下兩下拆開了塑料袋,把手進袋子那團黑糊糊的醬料里,再出來放在鼻子前用力嗅了下:“呣……香,真香……”一邊說一邊把手指朝里塞了進去,被后突然出的手一掌用力拍落,又把攔腰抱了起來。

小孩哇的聲哭了,抱著人有點尷尬地看著我,一邊朝后退:“真對不起,小孩子不懂事,不要見怪……”

我站起想跟說這沒什麼,可沒等開口那人已經抱著孩子匆匆離開了,小孩子在懷里哭得很響,還可著勁地朝我這里看:“香香……我要香香……”

我哭笑不得地看著

真沒想到一袋調味品的味道對個小孩子的力能有那麼大,可真有那麼香麼?為什麼我就沒聞出來?琢磨著,我重新坐下來手向那只袋子,卻一抓一個空。只到了什麼東西,在原本袋子待的地方,這我吃了一驚。隨即看到那里蹲著個人,很瘦小,穿了件黑服,蹲在地上小小的一團以至我坐下時完全沒有留意。他手里捧著我的調料袋,半張臉都已經鉆到袋子里去了,把袋子嗅得卡啦啦響。

“喂!”我忍不住驚了一聲,一邊迅速站起來朝后退,那人抬頭看了我一眼,然后不聲不響把袋子放到我腳下。

他那張臉再次讓我吃了一驚。

好瘦的臉,瘦得皮都快到骨頭上了,這讓他的皮看上去異樣的薄,骨頭異樣的尖。如果不是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我幾乎以為自己看到了一骷髏,連頭發也是稀稀落落的,被調料黏在了一起,東一西一在他尖銳的顴骨邊。

“很香……”半晌他嚨里發出這兩聲嘶啞的音節,一邊朝我笑著。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本能地抗拒著這種人的靠近,正打算轉離開,冷不防一陣清脆的敲打聲從前面的十字路口附近傳了過來,我聞到一很鮮很鮮的味道。

多鮮?

比蟹小籠的餡還要鮮。可又說不上來那鮮香的味道到底是什麼。蹲在地上的那個男人一下站了起來朝那方向走了過去,走兩步回頭看了看我,然后指指我腳下的袋子:“發食了,快走。”

我不知道他這話是什麼意思,可腳還是不由自主跟了過去,那敲打聲還有鮮的味道像只無形的手似的,一點一點清晰,一點一點引著人好奇地往那方向過去。

“叮當叮當……叮當叮當……”

那是什麼聲音啊……怎麼會這麼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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