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說，那布是從嫁上剪下來的，而這里都知道的規矩，從墓里挖出來的嫁，保存得多好，都是不可以賣的，不是因為不吉利，而且很不祥。

穿著嫁葬的都是些什麼樣的人？猝死，暴死，自尋短見而死……總之，死因都不干凈，這種尸本就帶著戾氣。更何況，圍繞著老頭家這個一百年前死去的新娘，還有段真假莫辯的傳說故事。

說是一百年前，他有個曾曾姑要親了，對相是個外鄉人。那人是個落魄書生，原本是來投靠親戚的，沒想到親戚都沒了，就投靠了他家的門下，做了個教書先生。說起來那時候老頭家在這一帶也算是很有名的旺族，三代出過紅頂子，在京城里供過職。家長輩的對讀書人青睞有加，所以給閨選婿的時候一致就相中了他，于是逮了個合適機會同那書生談了談，也就把日子給定了。

雖然不是自由，曾曾姑對這親事倒是充滿期待，因為從那書生一搬來家，姑娘早就芳心暗許了，所以在訂了親以后，就歡歡喜喜一心一意開始等做他的新娘。

誰知天有不測風云，眼看著婚期一天天接近，姑娘卻病倒了，得的是個頑癥，不致命，卻總是拖拉著不見好，天天只能在病床上將養著，不能走，更不要說起來拜堂。

爹媽很擔心，為了給沖喜，背著找來了個無親無故的鄉下小姑娘來替拜堂，而就是這麼一出荒誕的婚禮，讓新郎一眼看上了那個小姑娘。

接下來發生的事，其實古今中外，無論哪個年代，無時無刻不在發生著。

丈夫有了妾，丈夫同妾郎意，自然，對原配也是極好的，那種本本份份的，外人看起來很好的好。

若說一個傳統的人，這樣的日子過也就過了，那種年代多人不都是這樣過下來了。

偏這沒穿過一次嫁，沒行過一次周公之禮的原配，拖著一的病，卻無法下那口不甘心。數不清多個日子，躺在床上，聽著隔壁的卿卿我我。數不清多個日子，看著自己的丈夫始終如一的溫文有禮，對著自己。只一轉，或是對著那妾逗趣，或是對著那妾斗氣。而無論逗趣或是斗氣，都是眼睜睜求之不來的真真義。

這種痛，旁人是覺不來的，也是一個終日只能同病床相伴的人所無訴說的。

痛得不到，不著，只能日復一日放任它在自己里沉淀，瘀積，蔓延，苦不堪言。于是日復一日的衰弱，脾一天比一天暴躁。

終于有一天，當丫鬟和平時一樣給送藥來的時候，發現氣絕亡了，是一頭撞死在床邊那張梳妝鏡上的，也不知道虛弱如，當時哪來那麼大的氣力。上穿著件鮮紅的嫁，親手制的，一次都沒穿過的嫁。嫁上鴛鴦戲水，中間卻被從額頭流下來的生生劃了兩半。

留下言，說是別的不求，也不怨，只求那書生看在夫妻一場，能把親手抱進棺材，陪七天七夜，然后把親手安葬。那以后，一了百了，只求一個死能瞑目。

書生照著的話去做了，靈房里陪了七天七夜，然后親手為下葬。只是獨不敢抱。因為據說那尸樣子有些嚇人，一雙眼始終是睜著的，走近的人無論從哪個方向去看，都好似在盯著你，活生生的……怎不人害怕。

那之后，倒也太平無事。

斯人已逝，活著的人在經過最初的不安和惶恐后，日子也漸漸恢復了正軌，甚至漸漸的把給忘了，因為那之后不久，妾生了個兒子。

再以后，書生進京趕考，中了個進士。不久妾又為他添了一雙龍胎，可謂雙喜臨門。而書生也沒忘了一手栽培，供養他直到得中功名的岳父母，逢年過節總是帶著厚大禮去探二老，兩家雖然不再在一塊兒，倒也依舊得其樂融融，讓旁人羨慕。于是每每談到那死去的姑娘，多的是一聲嘆息，然后同地說一句：命不好啊……多好的一個夫君……

直到幾年后的一個冬天，一直好好的妾，突然染上了一種奇怪的病。

先是背上出現了一片片疹子，最初只是，后來開始疼，找了很多大夫都看不好。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久病生疑心，書生漸漸發現這平素開朗活潑的妾，開始變得有些沉默和怪異起來。有時候一個人在房間里好一陣不聲不響，有時候會看著房間里的鏡子，然后大聲地喝斥：滾！你給我滾開！

卻不知道到底因為什麼而喝斥。

之后上的疹子越來越嚴重，一大片一大片的紅腫，從背上蔓延到了四肢，而的緒也變得越來越古怪糟糕。不單讓下人把家里所有鏡子用布包了，還時常會在半夜突然

醒來，對著房梁大哭大嚷。以至書生都無法在邊睡個安穩覺，只得分房而睡。而那樣一來，妾的病更重了，幾乎無法下床，一點點驚嚇，便會變得歇斯底里。

不得以，請了鎮上的巫醫來看。而巫醫只是進門看了一眼，就拂袖離開了。追出去問他為什麼急著離開，答：夫人中的非毒非邪，而是蠱。

蠱難道沒法解麼？書生追問。

巫醫再答：能。蠱自然能解，只是夫人中的那是蠱。

什麼是蠱？再問。

巫醫沉默半晌，然后道：死人下的蠱。

于是，那個被忘了很久的人，再一次被人想起。

書生想起了那人死前留下的言。

別的不求，也不怨，只求那書生看在夫妻一場，能把親手抱進棺材，陪七天七夜，然后把親手安葬。那以后，一了百了，只求一個死能瞑目。

而他什麼都履行了，唯獨沒有履行第一條。

想到這個當下匆匆趕去那人的墳墓，擇吉日把它挖開，打開棺材。

卻發現那人的尸早已化了一灘水，見風就化，連骨頭都沒有留下。直當時穿在上那件嫁，還維持著棺時的樣子，讓人錯覺有個在里頭包著。

甚至沒給他一個彌補的機會……

之后沒多久，妾死了。死前全潰爛，

之后不到一年，長子落水亡，次子突然發瘋，因為好奇地掀開了他母親房間里那面鏡子上的布。

連遭不幸，書生的因此也了，辭在家靜養，守著妻子給他留下的唯一的兒。而就是這唯一的兒，在平安地過了十多年，在所有人都以為不會再出現任何意外的時候，突然懸梁自盡了，就在即將親的前夜。

書生瘋了。

很多人看到他在兒死后的當晚抱著兒的尸在鎮子里走，一邊走一邊罵，罵那個死去的前妻，罵自己，罵天，罵得嚨里噴。

那樣走了整整一個晚上。

天亮，他不見了，只有他兒的尸在鎮子那座小廟的廟門口躺著，安安靜靜。

說到這里，老頭停了口，悶頭一口一口著煙。

后來呢？艾桐問他。

他搖頭：沒有后來了。

于是艾桐也沉默。

一片寂靜中老頭站起走到床邊翻了半天，從床底下挖出個小包到艾桐面前攤開。包里放著幾百塊前。

“當初你給的，一分不，我還你。”

艾桐沒接，信上說，當時只覺得腦子都空掉了，什麼覺也沒有，包括害怕。而的樣子顯然把那個老頭也嚇到了，那麼大一把歲數，突然拋下錢蹲在地上嗚嗚地哭：“作孽啊!作孽啊！那時候也不知道怎麼的腦子一熱，就把它賣給你了，可我真的不知道會出這樣的事啊，我以為那些都是假的！”

“祖上留下的話，而且墓也在，為什麼你會認為是假的。”很久之后艾桐異常冷靜地問了他這一句。

老頭抬起滿是淚痕的臉，表痛苦地道：“搬墳時不小心弄壞了棺材，里頭尸落了出來。妹子啊，棺材里時有尸骨的，并不像故事里說的，變了一灘水啊……”

那之后，艾桐回了家，帶著那件原本留在了老頭家，可是上了飛機，卻發現它靜靜在自己行李箱上掛這的紅嫁。

不久之后一個人去了北京，在那里最好的皮科，被確診為皮癌。

回來后寫下了這封信，然后自殺。死狀和張寒的前友一模一樣。雖然這是一直以來都在逃避的，卻最終沒有逃開，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為什麼呢……

合上信，我一直想著這個問題，想了很久，然后聽到有人在敲門。

篤篤篤，篤篤篤。一下下，很急。

我匆忙套上拖鞋跑出去開，經過窗口下意識朝外頭瞥了一眼，不由得一驚。

我看到敲門的人是艾桐。

滿頭滿臉的，在我家房門外面無表敲著門，上穿著件鮮紅的嫁，破破爛爛的，布滿一道道被剪刀刮劃過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