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妒烈[重生]》第28章 第28章
那是極其輕飄飄的一個吻。
輕到沈鳶來不及察覺發生了什麼,只有秋千“吱嘎吱嘎”地喚著,那近在眼前的人低低喊了一聲“折春。”
嫉恨,委屈,無端的憤怒,自我憎惡,和一聲一聲的心跳。
都隨這滾燙的一聲嘆,
灼在他的頸側,一路燒到了心肝。
他在那一瞬間不知是驚是怒,手下意識了拳,又不知何故松開。
一切都了一團。
衛瓚耳似乎暈開了紅,低頭替他穿上了靴子,半晌不見他發怒,便說:“我背你回去吧?”
他不說話,衛瓚便當他認了。
他爬上了衛瓚陌生的背,一路小徑蜿蜿蜒蜒,月如水,他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很大。
“咚咚、咚咚”的,像是戰場擂鼓的聲響,卻分不清是進攻還是撤退的命令。
細一聽,才發覺也許是衛瓚的。
可仔細竟聽了一會兒,又分不清是誰的了。
衛瓚跟他玩笑,說:“折春,你不會在我背上吐口水吧?”
沈鳶說:“你拿我當什麼人了。”
小孩子麼?
衛瓚便笑:“要不這樣,你若不高興,就咬我肩膀。”
沈鳶不說話。
隔了一會,他慢騰騰的,把臉埋進了衛瓚的頸窩。
那鼓聲就更大了。
衛瓚只將他背到了松風院,這次沒進門,在門口就將他給了照霜攙扶著,卻又不走了。
立在門口,笑著看他。
沈鳶說:“你還不走,今晚難不還等我招待你睡在松風院嗎?”
衛瓚說:“我倒是不介意……”
瞧了瞧他的臉,笑說:“好罷,那我走了。”
沈鳶卻忽得又住他,不不愿對照霜說:“他忘了燈了,你拿一盞燈給他。”
但其實之后衛瓚也沒走開幾步。
沈鳶進屋后,站在窗邊看,瞧見遠廊柱下頭,立了一個提著燈的人影,在夜里顯得遠遠的,小小的。
他不知怎的,竟想起衛瓚的背來。
常年習武的人,后背很是暖和,這驟然一下來,卻仿佛忽然就有些冷了。
他不住打了個寒,被勸著從窗邊走開了。
松風院燈火通明,從他一回來開始,屋里就嘰嘰喳喳忙活開了。
熱水的熱水,倒茶的倒茶,照霜替他松開發髻,將人扶到床上,知雪小心翼翼挽起他的,下鞋,瞧他腳趾撞得紅腫。
知雪一瞧見,便老大不樂意地嘀咕:“又傷著了啊。”
“怎麼只要一跟小侯爺在一起,不是磕了就是了的……”
沈鳶說:“我自己的。”
知雪更加不滿道:“那公子對自己也太不上心了。”
說著,挽起袖子來替他上藥。
被到腳踝時,沈鳶下意識一腳。
對上知雪迷糊的眼神兒。
才意識到自己條件反一樣的舉,不自覺攥了被褥。
知雪上過了藥,慣例替他診脈,便輕輕“呀”了一聲,道:“怪不得臉紅這樣,是有些寒了,他們煮一碗姜湯過來。”
旁人些寒風算不得什麼大事,沈鳶子骨弱,卻實在是吃不得寒氣。
次次傷風冒寒,都要鬧得天翻地覆。
沈鳶卻輕聲道:“先等一等,我有事要說。”
他這話一說,照霜便心領神會地將門閂上,確定了無人竊聽,才沖沈鳶點了點頭。
沈鳶說:“知雪,上次讓你準備的藥,都準備好了麼。”
知雪和照霜聞言,都驚了一驚。
沈鳶的發已散了下來,漆黑順地在白皙的面孔旁,越發顯得五艷驚人,面頰上的微紅還沒有消去,一雙瞳孔卻冰冷又明亮,如夜里灼灼的火。
知雪有些心虛地轉了轉眼珠兒,小聲說:“準備是準備好了……但是、公子,咱們真的要對小侯爺下手啊?”
“不是說再觀觀麼?”
沈鳶搖了搖頭,盯著那扇紙窗,指腹磨蹭過錦緞被褥上的刺繡,慢慢說:“不能再等了。”
“不對勁兒的地方太多了。”
他已觀察了許久了,衛瓚上有太多解不開的謎題,甚至連本人都不甚避諱。
若只是如此也就罷了,但這些日子,衛瓚漸漸浮現出了跟甲胄謀逆案、跟安王的關聯。
這等事稍有不慎,就要將整個侯府都拖下水。
“今日侯爺飯桌上允諾,要將手下人撥給他,之后再想下手就難了。”沈鳶低聲說,“侯爺手底下有許多都是專做暗衛的,下毒暗殺一類事如小兒科一般,真到了他側,咱們再想做什麼,都太容易餡了。”
他不想在疼他的靖安侯和侯夫人面前,出自己于算計的一面來。
“而且……”
他說著說著,話頭頓了頓。
知雪問:“而且什麼?”
沈鳶耳微微漲紅了,沒繼續說下去,只喃喃算計:“他明日應當要去辦差事,夜間回來,應當是個好時機。”
“照霜,辛苦你去盯一盯他,金雀衛敏銳多察,你只遠遠跟著便是,不必離得太近。”
照霜點了點頭,抱劍沒在黑暗中。
知雪替他上過了藥,也跟著出去,問他:“今晚公子還讀書麼?”
他說:“不讀了。”
知雪說:“一會兒我送姜湯來,公子記得喝。”
他說了聲:“好。”
說著,便整個人都進床帳里,蜷一團。
臉還在發燙,從耳到脊背,都蝦子一樣得通紅。
他不曉得是自己寒了。
還是魔怔了。
腦海里反復著的,都是月下那輕輕的一個吻。
吱嘎吱嘎的秋千,仿佛將他高高的、晃悠悠的懸在空中。
踩不到地面。
風一吹過,心便咚咚跳著、懸著,脊背冒著冷汗,卻又熱得通紅,一路燙到面孔。
偏偏是衛瓚,
偏偏是不知底細,不明心思的衛瓚。
不能等。
+
衛瓚第二日去隨金雀衛辦差事,屬實是有些不不愿。
并非是他不上心案,只是心里頭那子勁兒還沒下去,始終惦記著那小病秧子如何了。
惱了他沒有。
按常理來說,應當是惱了他的,他一時捺不住心緒,莽莽撞撞就親了。
可沈鳶卻并沒有。
他昨夜擱廊下立了好半天,見沈鳶那屋里頭燈熄了,才回去。
若從前有人說,他要瞧著沈鳶的燈發呆,他必是不信的。
誰知兜兜轉轉,竟真是有了這番報應。
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立中宵。
只是金雀衛這邊兒的差事也不來不行:金雀衛循著沈家散出去的那些子書,到底找到了人。
其實沈鳶散出去那些書好找的原因,還是昔年沈玉堇游的皆是一些武將,戰死的戰死、失的失,有些人駐守邊疆了一輩子,也不曾過京,見過一天的京城繁華。
只余下那麼三五本,四輾轉流離著,再與其他線索一相合。
很快便尋著了唯一的那麼一個人。
李文嬰。
他單單是聽了這名字,便是眉梢一跳。
立馬決定同金雀衛一同來拿人。
梁侍衛見了他便道:“今日沈公子不來麼?”
他挑了挑眉:“怎麼?”
梁侍衛道:“這人未必肯承認,沈公子通陣法,若當即對峙,興許能套出些什麼來。”
他輕聲笑道:“這差事氣重,他不得。”
梁侍衛心道確乎如此。
他們來拿李文嬰,是前前后后仔仔細細徹查過了的,除去沈鳶兵書的線索,這李文嬰甚至親自去過那藏甲的老宅。
只是梁侍衛又道:“前幾日甲胄案發,李宅里頭運出去了好幾尸首,皆是多年的家仆。”
“若是想要知道什麼線索,恐怕只能帶回去,慢慢兒撬開他的了。”
衛瓚淡淡笑了一聲,眼見著金雀衛喝開李宅大門,魚貫而。
他卻沒解槍,只隨手拿了把匕首防,在李宅書房、臥房各轉了一圈。
隔了片刻,出門時,便瞧見一個男人被后人追趕,似乎踉踉蹌蹌正逃走。
他便微微一抬手。
手中把玩的匕首驟然飛出。
卻是一猛力,將那人“噗”一聲釘在墻上。
那人慘呼一聲。
在這夜中分外凄厲。
梁侍衛遠遠拱手道:“多謝。”
他笑說:“不謝。”
那人見已被金雀衛圍上,翅難逃,頓時心如死灰。
口中卻死咬不放:“我不知道什麼陣法兵書!”
“誰寫的陣,你們找誰去,我不曉得!”
衛瓚走過去,看了那人一眼,又念了一次這個名字:“李文嬰。”
梁侍衛道:“小侯爺認識他?”
衛瓚笑道:“曾見過一兩面,卻不悉。”
李文嬰是朝廷命,見過也不足為奇。
梁侍衛一揮手,便喝令將人拿下。
衛瓚卻無聲地多瞧了那人一眼。
李文嬰啊,今日不過是一小小京,后來卻是安王手下的第一武。
這可不是送上門兒來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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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王昔年篡位,是借助辛國之力、死士之謀,踏上了帝位之后的頭一件事是扣下靖安侯府上下眾人。
二件事是勒令衛韜云歸京,奉兵權。
為了防止邊疆生變,不準衛韜云用一兵一卒,只許他與幾個家將上路。
可靖安侯卻能沒回來。
他只帶著幾個人上路,遇上了李文嬰和參與謀反的辛人騎兵。
衛韜云多年鎮邊,辛人對他有刻骨的恨。
李文嬰盼著衛韜云早死,才能靠著從龍之功,將安王手下的第一員武的位置坐穩。
兩廂一合。
靖安侯衛韜云,未死于沙場,而死于異族宵小之手。
中數刃、死后仍立,怒目邊。
辛人畏懼,將其挫骨揚灰。
無人敢將此事說出,李文嬰拿了兵符歸京,只說靖安侯病逝途中。
只有一隨從逃出,千里奔赴府中,將此事告知沈鳶。
此時侯夫人重病,衛瓚在牢中,衛家長房已上門兒來搶掠。
只有沈鳶聽罷,立時嘔出一口,站立不穩。
咳了許久,抹去了,低聲道:“您可信我?”
那家將含淚道:“侯爺囑咐屬下,若小侯爺不在,便全聽由沈公子吩咐。”
“侯爺信,屬下自然信。”
沈鳶強心緒道:“我將您送出京城養傷,此事萬萬不可對任何人講。”
“若是傳出,只怕小侯爺夫人皆命難保。”
殺父之仇,衛瓚又是那樣的脾氣,李文嬰不會放過他,安王更是必定斬草除。
屆時詔獄中的衛瓚只能病死。
“此事捂死了,尚有一線生機。”
后來衛瓚想,沈鳶實在是很能忍的一個人。
他剛剛從牢里出來的時候,尚且不知雙是否能行走,幾次問沈鳶,父親是怎麼死的,沈鳶一口都咬死了,靖安侯病死路上。
那時頭腦混沌不明白,后來才想得清楚。
他那時若治不好,沒有機會再去復仇,那麼沈鳶一輩子都不會告訴他父親的死因,然后孤一人踏上為靖安侯府復仇的路。
沈鳶忍到了安王與辛人反目仇的那一日。
忍到了安王無將可用,不得不派遣李文嬰去邊疆與辛對敵的那一日。
才將此事一一告知。
他幾乎已早有預,聞聽那那一瞬間,仍是怒不可遏。
沈鳶卻平靜地,從牙里出帶沫的話來。
他說:“忍著。”
“衛瓚,你只能忍著。”
他們現在連安王和李文嬰的角都不到。
忍不住,他的命也要沒,衛家便是滿門覆滅。
忍不住,靖安侯和侯夫人便都是白死。
他空有一桿槍,卻什麼都做不了。
他滿腔恨意地盯著沈鳶,說:“忍著,然后呢?”
沈鳶說:“我使了銀子,過了明路,將你我都塞進了李文嬰出征的隊伍。”
他說:“你就不怕李文嬰先下手?”
沈鳶說:“你若能搏出彩來,他就要想法子先用了你,再殺你。”
“你以為李文嬰會打仗麼?他打不過辛人,他見了辛人都打哆嗦。”沈鳶說這話的時候,眼底閃過一道厲,“他懂得陣法又如何,他本就不是將帥,他求的只是。”
嘉佑帝一手扶植起來的靖安侯府已沒了。
為了選將而設立的昭明堂,也早已荒廢了。
安王這皇位來路不正,上下洗牌了多次,昔年的昭明堂學生各自流散,老將皆在北方鎮守,李文嬰被趕鴨子上架,正等著一個替死鬼。
沈鳶近了他一步,那雙極艷的眸子流過一嘲弄:“小侯爺,這回沒了姨父,沒了將軍的名頭,沒人捧著你、護著你……你不會怕了戰場了吧?”
他許久沒聽過小侯爺這個稱呼,那時聽得,只有諷刺。
他抓住了沈鳶的襟,只輕輕一扯,那病秧子就踉蹌著,幾乎要在他的上。
他嗤笑一聲:“這話該我說,沈鳶,你就這樣上戰場?”
沈鳶說:“我是文吏。”
衛瓚冷笑一聲,說:“你還當自己是沈狀元?位卑人輕,打起仗來,誰能顧得上你是不是文吏?”
他盯著沈鳶的眼睛,一字一句說:“我自己去。”
“你留下。”
可沈鳶沒聽他的。
到底是去了。
應當是沈鳶心里太清楚,那時他們在京城已掙不來出路。
從那一天起,就注定了沈鳶被侯府無微不至、錦玉食養了這些年,養出的命數。
最終都要還給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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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雀衛包了鐵的馬蹄聲踏在石磚上嗒嗒作響,羈押著李府之人一路前行。
伴隨著一聲兩聲的喊冤、痛呼、罵,在這寂靜的夜里令人不寒而栗。
衛瓚思緒如這夜里的燈火,忽明忽暗。
他在想的卻是,當初靖安侯府是何種形?
沈鳶可也是這般瞧著他被抓的,沈鳶那般明,已料到自己要為侯府,搭上了自己一輩子麼?
一時竟有些想不出來。
卻忽得聽聞夜中似有雜腳步聲。
他卻是比梁侍衛更先一聲冷喝:“有人,應敵。”
便見金雀衛飛快了起來。
夜中,有黑人如水般洶涌而來,如螞蟻蝗蟲般迎面撲來。
那數量足有足有三倍之多。
他心道果真是捉了李文嬰,安王著急了。
李文嬰并非忠烈之士,一旦被抓,極有可能吐口。
這些死士留著也是被一一拔出,不若犧牲一部分,此刻截殺了李文嬰,這永遠爛在尸首里。
可這一刻,他卻無甚畏懼。
他急缺一個發泄口,來將那些無名的緒痛痛快快傾瀉出來,便是將馬上的槍一解,卻是笑道:“來得正好。”
“梁侍衛,如今便看看你們金雀衛的本事了。”
便是如一銀電閃局,馬聲長嘶。
趁著陣型未,生生在黑蟻群間撕裂出一道路來。
后金雀衛便趁著他這一沖殺之力,破出人群,以號聲求援。
而他搶先奪了為首之人的令旗。
夜戰之旗,旗桿如槍,旗桿上挑燈火,以令眾人看清。
那下令人要奪回,他便將那旗上火直直送去,如火龍一般撲面而襲,那首領一驚,慌忙避讓。
這一避,衛瓚便是右手虛晃一槍,左手反手一個用力,以令旗將對方刺了個對穿。
順著布縷滴答而下。
他只輕輕一抬手,那尸首便應聲倒下。
燈火摔得碎。
分明這許多人,那碎裂的聲響,仍是如此駭人。
左右金雀衛皆是驚駭,不曾這一槍竟如此詭變狠辣,連被羈押著的李文嬰也睜大了眼。
衛瓚卻瞧著李文嬰,冷笑一聲。
“你也配學連云陣?”
黑人已無旗令,夜襲亦不敢鳴金,便頓時了起來,陣法之間的配合也顯得慌張。
一片混中,卻聽一聲:“先殺李文嬰和衛瓚,余下不論。”
他便目一凝。
扭頭看去,卻是人群遠后方,一個目鷙的黑男子,左邊袖管空的,正以弩瞄他。
正是那夜荒宅、手殺害衛錦程的男人。
此人命令一下,死士便綿綿不絕向他涌來,刀砍斧剁刺向馬,箭矢也如雨飛來,金雀衛眾人連帶衛瓚也只得暫且下馬退敵。
下了馬,敵人便鋪天蓋地而來,他便雙手握槍,槍尖閃,不似銀龍,卻似惡蛟,直沖著人咽而去。
只是這一槍卻未刺。
忽得聽見。
“砰砰”幾聲。
便見四五個煙球落下,煙樹火花。
沒什麼殺傷力,卻嗆得人口鼻痛,驚得眾人紛紛避讓開來,就在這一片混之中,有人駕車橫沖而來。
駕車人黑蒙面,武藝很是高超,左手持韁,右手一把寶劍,如無人之境一般。
繼而又接連擲下許多煙彈,將局面攪得一團混。
至他側,對他道:“小侯爺,帶人上車。”
卻是微微低沉的聲。
他只思考了一瞬,邊一手砍在李文嬰頸側,將人砍暈后一手提起,拋上了車,自己也跟著翻上去。
那車又從煙霧中飛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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駕車子無論是武藝還是馭車之都很是妙,加上一路巡邏布防的兵都已涌向方才激戰的街道,令黑人不得。
他們三拐兩拐便將一眾黑人甩在后。
他此時才嗅到側那約的藥香。
和抑制不住的咳嗽聲。
終究是無奈喊了一聲:“折春。”
他側那裹著白裘,面幾分蒼白的人,不是沈鳶,還能是誰。
他聽那咳嗽聲止不住,便面一變,替沈鳶倒了一杯熱茶順氣,道:“你讓煙嗆了,還是不舒服?”
沈鳶著自己的額頭,聲音都著一分虛弱,說:“這兩日有些寒。”
他說:“昨日追著你披外裳,你非不聽……”
這話沒能說下去。
說下去,便要想起那秋千架上的吻,隨之滋生的便是無止盡的、不合時宜的綺想。
夜。
飛馳的馬車。
剛剛逃離的殺局。
一切都不適宜想起這些。
一切卻又偏偏教他想起這些。
沈鳶強打起神,看了一眼他抓上來的李文嬰,說:“他怎麼理?”
他說:“李文嬰放在我邊會壞事,我們得繞一繞路,將他送去衙門料理。”
沈鳶沉輕輕喊了一聲:“照霜。”
照霜應了聲“是”。
隔了一會兒,照霜問:“那……咱們還回侯府麼?”
沈鳶頓了頓,說:“不回。”
衛瓚挑了挑眉。
沈鳶忍不住又咳嗽了兩聲,說:“衛瓚,還有一件事,我得講與你知曉。”
他“嗯?”了一聲。
沈鳶的眸子被病熱熏蒸的有些迷離,卻是強撐著攥住他的手腕,說:“我不是來救你的,是來劫你的。”
他實在不曉得,沈鳶到底為何能每一句話都勾在他的。
教他好氣心疼,又難耐。
卻是說了一聲。
“好。”
+
沈鳶對于劫走衛瓚這件事,實在是布置的極其周,中途接連換了三輛馬車,想來如果不是遇到了這次刺殺,應當是會直接將衛瓚邀到車上來迷昏擄走。
而當衛瓚醒來,應當是鐵索纏,接他的冷酷拷問。
唯獨沒有顧忌到的就是,他了風寒。
趁夜出來時,已是有些發熱,更沒想到的是,竟遇上了金雀衛被圍。
那時他們遠遠觀著,照霜便道:“不如先去府求援,再另尋機會。”
可許多事,就是講求一個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更何況這被衛瓚沖垮的冒牌連云陣,在他眼中滿是破綻。
他看準了一個空當,便將衛瓚給捉了出來。
只是他病中的力本不足以支撐他換過三輛馬車,最終抵達自己預先準備的宅子。
途中甩那些黑人時,便是渾渾噩噩發虛,再后來一路顛簸,竟是讓衛瓚給抱出馬車的。
毫無劫匪的尊嚴可言。
他心中惱一起,眼前便登時一黑,昏暈過去不省人事。
迷迷糊糊之間,他虛無力由著人擺布。
喂水喂藥,更換衫。
里了,卻依稀知道,解開他扣子的那雙手不是知雪的。
幾分惱怒去推。
卻聽見有人在他耳邊兒嘀咕:“你掙什麼掙,沈鳶,你小心我連底都親自給你換了。”
他耳子一紅。
眼皮子竭盡全力掀起,怒目而視,嚨里蹦出“衛瓚”兩個字來。
便見衛瓚一怔,卻是眼神兒飄忽了一下:“沒病糊涂啊。”
他燒得滿面通紅,不忘瞪他,說:“怎麼是你。”
衛瓚說:“你那兩個小丫頭,一個煎藥看爐子去了,另一個駕了一夜的車回來,總得歇口氣。”
又笑說:“你態度好點,除了我沒人伺候你了。
他啞著嗓子說:“你會伺候個屁的人。”
衛瓚卻說:“我慢慢學。”
他睜著眼睛都費勁兒,閉上了心里賭氣想,小侯爺學什麼伺候人,放他在這兒就算了。
他換一件裳,喝一口茶水,橫不能在這兒就咽了氣。
卻又下意識,死死攥著自己的腰帶,
直到衛瓚在他耳邊兒忍著笑說。
“別攥著了,騙你的,不你底。”
他才心一松,放了手。
——又昏睡過去一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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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鳶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隔日的白天了。
知雪已是在補覺。
照霜倒是神不錯,只是出去探聽消息去了。
的確是習武的人康健些。
衛瓚照顧了沈鳶一天兩宿,在沈鳶的床邊兒打了個盹兒的功夫,醒來就對上那小病秧子若有所思的眼,不知瞧了他多久。
見他醒了,卻面驟然微紅,將眼神兒錯過他去。
衛瓚打了個呵欠,手去了沈鳶的額頭,又了自己的。
這才松了一口氣,說:“還好退熱了。”
再不退熱,他就要質疑知雪的醫,把這小病秧子強行扛回侯府了。
在這方面,他算不得有耐心。
沈鳶讓他得有些不自在,問他:“你怎麼不走。”
衛瓚笑說:“我這不是讓你劫來了麼?”
沈鳶冷哼了一聲。
聲音里幾分郁郁氣惱:分明目的已經達了,卻錯差,像是輸了一截子似的味道。
故撇著頭往窗邊看。
衛瓚忍著笑,說:“鍋里面煮了粥,我去給你盛一些。”
沈鳶低著頭,說了聲:“好。”
指尖兒去摳被子上的刺繡。
正午時分,日過紙窗落在沈鳶的上,沁出了薄薄的微紅,那蒼白的病容多了幾分生機。
沈鳶喝粥很有趣,會趁人不注意先探出舌尖兒,試一試溫度,確認不燙,才慢條斯理、斯斯文文往下吃。
惹得他不住往沈鳶那頭看。
看著看著,又忍不住同沈鳶說話:“你這一覺睡得好久,想是把考時熬的夜都補回來了。”
“倒不如平日里多睡些,沒準兒還能病幾次。”
沈鳶卻垂著眸,慢慢說:“病時睡的太久了,總覺得丟了許多時間。”
說這話的時候,輕輕看了他一眼,道:“我比小侯爺大兩歲,如今卻一事無。”
他微微一怔。
卻是沈鳶問:“外面如何了。”
衛瓚說:“咱們給李文嬰灌的蒙汗藥不,我問了知雪,說是不睡個一兩天醒不過來,就算醒過來了,金雀衛要撬開他的還有一段時間。”
那蒙汗藥還是給他準備的。
他一看那個藥量,很是慨了一下沈鳶的心黑手毒。
真要吃下去,沈鳶把他賣了他都不知道。
沈鳶說:“你不著急?”
他說:“我急什麼。”
沈鳶慢慢思忖著說:“現在幕后人只怕急著滅口李文嬰,只要李文嬰死了,那他背后的人,甚至訓練的死士豈不都是了無頭公案。”
“如此勢,你為何不急?”
衛瓚看了他半天,說:“你病里就琢磨這些?”
怪不得好得這麼慢。
他甚至懷疑,沈鳶那個腦子本就不是風寒燒的,純粹是轉得太狠太多,才能燙得嚇人。
沈鳶不語,只定定看著他。
他卻笑了笑,卻說:“你一襟。”
沈鳶愣了一愣,手往自己襟里一,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張紙來。
便猜到,是換服的時候,衛瓚悄悄給塞進去的。
——展開一瞧,是李文嬰所練的死士名單。
沈鳶越瞧越是心驚,這些死士并非是以人為單位,而是以伙為單位。
有的是家仆的名義買下的孤兒,有的是京郊偽裝的和尚道士,甚至有許多是尋常城衛,兵營中的一伙人,日日隨著正經兵一同練,一同配發軍械。
要做到這一步,絕非一日兩日的圖謀可。
而這些人甚至未必知道他們的主子是誰,不知道他們是為了做什麼而練。
只等著到時事起,一聲令下,便會為謀反的棋子
有了這名單,如今李文嬰的死活已不重要,甚至說,如今衛瓚失蹤,眾人將目聚焦到李文嬰上的局面卻是剛好。
沈鳶道:“怎麼會在你手里?”
衛瓚道:“李文嬰并非善類,他既做了這要命的活,必定會留個底在家里,我便先去解了機關,取了出來。”
沈鳶道:“你了解他?”
衛瓚驀地笑了一笑,不說話了。
沈鳶目變換了許久,淡淡說了一聲:“小侯爺好手段。”
那種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味道讓人討厭。
仿佛衛瓚已無聲無息棋高一著。
這種覺與妒忌如此近似,讓他一時之間分不大清楚,卻有些食不甘味,又吃了兩口,便輕輕擱下了勺子,有些疲累地靠在了床頭枕。
衛瓚見他吃過了,便將床上的案幾撤了下來,將那頁紙三疊兩疊,又輕輕塞進他的襟口。
然后,頑劣地隔著裳彈了彈紙頁。
分明是無意之舉,卻仿佛輕叩了他的心門一般。
日下,他能看到衛瓚勾起的角,和幾分侵略意味的眸子。
說的話,卻是慵懶親熱的:“沈哥哥,后面的事,還需得你幫幫我。”
他心中不甘未消,只冷笑說:“小侯爺憑什麼以為我會答應你?”
衛瓚欺得更近了。
連手臂都撐在他兩側。
他不想看他。
但更不想輸。
衛瓚說:“一個問題。”
他說:“什麼?”
衛瓚說:“你劫我,不就是要審我麼?”
“幫我這個忙,我回答你一個問題。”
沈鳶幾乎瞬間就想到了好幾個取巧的問法。
衛瓚卻在他耳邊兒輕笑,說:“不許貪心。”
“你若問的太大,我便不答了。”
那聲音落在耳畔,微而滾燙。
沈鳶惱恨瞪他一眼。
心道這王八蛋似乎已經算準了他不會拒絕。
到底是答應了。
沈鳶沉默許久,問的問題,卻是最簡單的一個。
“你……是衛瓚嗎?”
衛瓚怔了怔,在他耳邊兒的聲音了許多,說:“你怕我是冒充的?”
沈鳶瞧著他,定定說:“你若是,我許多事便都可以不問。”
“但萬一你不是……”
哪怕是千萬分之一的可能。
沈鳶垂下眸,在衛瓚的眼中,看到了自己冰冷復雜的面孔。
衛瓚卻悶悶地笑了起來,片刻后,一只手仍撐在他側,另一只手卻解開了自己的帶。
外裳、里衫,直至一一敞開,出些許結實而堅韌的腹。
衛瓚輕輕捉住了他的手,然后緩慢地探進了自己的襟。
沈鳶沒有掙扎,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可到糙傷疤的瞬間,還是輕輕地、抖了一下。
衛瓚便在他耳側緩聲說:“這是第一次上戰場時的,那時候不知死活,覺得很驕傲,卻被我爹罵得狗淋頭。”
說著,又引著他的手向下。
腹部又有一淺淺的傷,衛瓚說:“這是習武的時候自己弄的,我不像你規矩,學武的時候總自創招式,吃了許多苦頭,是我活該。”
那些細細碎碎的、甚至已被歲月掩蓋至瞧不見的傷痕。
衛瓚一道一道數給他。
最后牽著他的手引至后背,輕聲說:“這是為了你挨的。”
沈鳶的神頓了頓。
衛瓚說:“我第一次當面說你沒有父母,我娘拿藤條的。”
“我娘不是我爹,沒打過人,不知道輕重,也不知道怎樣不會留疤,一邊兒一邊抹眼淚。”
“最后留了疤,又心疼,又說我再犯還要打。”
說著說著,竟笑了。
說,我是衛瓚。
“你最恨的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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