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是果月。

是明月。

是法爾瑞斯大陸慶典最多的日子。

亦是……地獄。

至對于空堡的學生來說是這樣。因為空堡每年的補考，都集中在了新學年開始前的八月底。

當阿普蘇*的十幾萬只海鳥，不遠千里橫渡無盡之海，抵達提亞馬特*沿岸的繁區時，上學期績不太理想的學生們就都知道了，噩夢還有五秒抵達戰場。

空堡，一座歷史悠久、擁有最多魔導師的魔法類院校，同時也被普世認為是全大陸最好的教學機構。一直以“教學認真，校風嚴謹”而聞名。其中最出名的例子便是校規石上的一條要求——本校學生，任何一科考試（不管是魔法類科目還是非魔法類）掛科三次，一律勸退。

引用以毒舌著稱的第二任校長的原話：傳授蠢貨智慧，這本就是一種殘忍，無論是對教授還是學生。

而“補考不過，就要肄業”的力，對于空堡生來說還不是最難的地方，真正的困擾來自于場外。天的補考場地，就安排在學考試的大禮堂旁。現場不只有還不知道夠不夠格學的準新生，更多的是每年一次被準許校參觀的吃瓜群眾。

這樣的眾目睽睽，對于偶像包袱一噸重的未來法師們來說，無異于是一場公開刑。

因為他們當年在學前，就是這些圍觀群眾。他們可太了解一部分人的看戲心理了。能夠進空堡的學生，放在大陸任何一個地方，都足夠稱上一句“家鄉的驕傲”。他們也曾覺得自己不一樣，學后絕不可能搞得像這些需要補考的學長學姐般狼狽。

結果呢？大家都一樣。

“這就是空堡最著名的景點——一年只開放一次的——補考地獄嗎？”

“哇，快看，兩星的法師學徒！”

“兩星的法師學徒也要補考？”

“法師學徒算什麼？今年補考的名單里，據說還有輝帝國的第三王子呢，他已經是初階法師了。十八歲的初階法師！”

“我怎麼聽說掛科的是靈王的弟弟？”

兩邊的迷弟迷妹為此差點吵起來，一邊說“靈是世間最完的種族，壽命悠長、容貌驚人、法武技全能……在靈的字典里，就不存在‘做不到’，掛科的肯定是那個人類王子”，另一邊說“我輝帝國是人類王國中最強大的，蒙神恩賜，明永存，第三王子早有天才之名，怎麼可能掛科？反倒是靈王的弟弟，不一直有傳言說他腦子不好嗎？”

很快，就有好事者上前“勸架”：“都別爭，都別罵，就不能是兩位殿下同時考砸了嗎？要知道，秩序神永遠是公平的，失敗總會雨均沾。”

迷弟迷妹：“……”你這人可真.會.說.話。

***

此時，話題風暴中心的當事人之一，輝帝國的第三王子亞當，正坐在馬車里攬鏡自照。他今天特意穿了法師協會統一發放的樸素法袍，純黑，制式服裝，平平無奇，除了前用來區分等級的針，就再沒有任何突出的地方。

亞當王子最滿意這件長袍的，是它有一個極大的兜帽，能將他一頭引以為傲的紅發小心地藏匿其中，不留毫破綻。

低頭，含，再把針一摘，完。

不過亞當王子也知道，他這樣的打扮注定不能長久，但能自欺欺人多一會兒也是好的。

亞當深呼吸了一次又一次，每一回都告訴自己這是最后一次，但山上補考的預備鐘已經就要敲響，他卻還是遲遲邁不出離開馬車的第一步。他正在安自己，你算個什麼啊，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類，既不厲害，也不出名，也許本沒人關注呢。至、至還有靈王的弟弟在前面頂著啊。

靈的稀有程度，任何一本冒險小說都可以告訴你。這個僅占全大陸總人口不足1%的長生種族，卻在《千年百位人圖鑒》里擁有著半數以上的席位，且常年霸榜前三。

放著靈大人不看，看他一個小小的人族王子干什麼？

“阿諾殿下走到哪里了？”第三王子再一次小聲地對明神告罪，希仁慈的祂能寬恕他這樣不夠明的小心思。只是他真的很需要大人同學幫他分散一部分過剩的注意力。他、他也不想對人這麼卑鄙的，這有違他狗的原則。

“阿諾萊德殿下快要到最后一個拐角了。”穿著輕甲的騎士騎在馬上，遠眺著山道上早早出發的靈。

他就像一個天生的發，哪怕周圍有再多的人，第一眼也只可能看到他。

那簡直是自然神最杰出的造，一頭璀璨的銀長發，就像是鋪灑在圖蘭平原上的溫月；一雙深邃的綠眼眸，又似藏在層層晨曦迷霧后的卡拉之森。他的姿高挑而頎長，儀態優雅，風姿綽約。將毫無設計的空堡校袍，都穿出了一種高定，連再普通不過的法杖袋都好像變做了神兵利。

漂亮靈的邊，已經急匆匆地走過了一個又一個不想讓人看笑話的學生，獨有他古典的容上，不見毫被人圍觀的窘迫，還在堅持著自己的節奏。步履輕盈，行云流水，就像是一幅流傳百年、仍躍然于欣賞者心上的名貴油畫。

這還是年輕的騎士第一次離開帝國的王都，也是第一次看見傳說中的靈王弟阿諾萊德，卡拉之森最耀眼的月亮寶石。

等意識到第三王子殿下終于從馬車里走了出來，這個時候再下馬行禮有些遲了的時候，亞當王子已經見怪不怪地提前免禮了。

“誰不喜歡人呢？況且那位殿下是真的很好看。”亞當和阿諾在空堡做了五年同學，但在某個不經意的課間偶遇，還是會被這位靈同學的貌暴擊。

“阿諾萊德殿下為什麼會參加補考？他也和殿下您一樣，跳級失敗了嗎？”騎士萊婭其實是王子的表親，彼此說話間就多了幾分大膽。也和的王子表弟一樣，是個徹頭徹尾的控，對人總是充滿好奇。

亞當王子卻詭異地沉默了。因為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空堡雖然有著嚴格的掛科校規，卻也同時擁有著可以適配所有種族壽命的彈學習時長，并不像人族的公學那樣，只單純的以年紀為升學標準。每一科目知識的學習，也不是單純地按照年級劃分，而是自一派地分為十二到十五個等級。

在空堡，學生既可以一年就學滿所有科目的所有等級，也可以好幾年只學一科，全看個人的能力與選擇。

亞當想為前者，他必須爭分奪秒地學習，這樣才有可能不耽誤回老家爭權奪利。可惜，他去年太冒進了，明明魔法陣這門課只跳一個等級的話是穩過的，他卻是選擇了連跳兩級。結局所有人都看到了，亞當王子迎來了鐵盧，天才人生的至暗時刻。

而阿諾則是后者。其實學校里不乏生活節奏緩慢的長生種，但慢阿諾這樣的，也實屬罕見。他一年真的只學一個科目里的一個等級，有些等級甚至會學好幾年。

短命人類不是很懂長生種在想什麼。

最后，亞當王子也只能引用家鄉的諺語，來回答騎士表姐的問題：“人不需要太多智慧。”潛臺詞就是，這是個笨蛋人。

萊婭騎士看著靈完而又夢幻的背影，依舊心馳神往，如癡如醉：“雖然但是，他好看啊。”

亞當王子很難不贊同。

……

亞當王子終于出發了，趕在開考前的最后幾分鐘，驅龍靴上的疾風法陣，三步并作兩步，以一種不失優雅但又足夠快的速度上了書院山。他功在山上的最后幾級臺階，追上了依舊慢吞吞的阿諾。

這位靈族的王弟是個眾所周知的慢子，做什麼都不不慢、不疾不徐，像極了森林里可以緩慢生長好幾百年的水杉，在中悠閑愜意，慵懶舒緩。

亞當下意識地就打了聲招呼：“阿諾殿下。”

說完他才反應過來，最棒鬼竟是我自己，他功在爬山的最后把自己也賣到了大眾的關注范圍里。

漂亮的靈王弟實在矚目，明明是人畜無害的大人，卻偏又有一種游離于世界之外的清冷，就像是天邊的月亮，權杖上的明珠。從剛剛上山到現在為止，本沒人敢上前打招呼。亞當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這樣的與眾不同，自是引來了無數目，大多數人的眼睛里都直白寫著“你怎麼敢的？”。

其實連亞當也覺得阿諾大概不會回應他。對于長生種來說，人類的生命實在是太過短暫，還來不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就已經隨著時間的洪流消逝了，本沒有必要費心記憶。亞當只是……難自。

麗的靈也果然沒有因為這一聲招呼而停下腳步，他就像是一個設定好程序的煉金產品，筆直向前，節奏穩定，不會被任何人與事影響。

一陣窒息的沉默，久到亞當都為自己臉紅時，他和所有等著他看笑話的人一起，聽到了一聲緩慢但鄭重的回禮“亞——當——殿——下”。那聲音是如此地人，清脆又婉轉，就像羽輕在了每個人的心尖。

靈是天生的演唱家，是音樂的寵兒，尤其是阿諾萊德，他擁有讓神明都愿意為之駐足、好似泉水撞山石的干凈聲線。語速還很特殊，讓人本不會聽錯。

他回應了他。

哪怕他已經走開了。

亞當：值了！

阿諾上山的每一步幅度前后都毫不差，就像是心算過，或者拿著皮尺量過。趕在鈴聲響起的最后一秒，他不早不晚，剛剛好的走了補考的天訓練場。

勝利！

訓練場就是尋常可見的那種魔法實踐場，視野開闊，設施完善，背后有森林，前面有鐵，而隔壁就是熱極高的圍觀群眾，以及還沒有排隊參加學考試的準新生。

亞當和阿諾一起到場后，就到了全場矚目，并伴隨著不小的竊竊私語。也是在這個時候，亞當才意識到，幸好沒有早早上來，與其在灼熱的目中站軍姿，還不如在臺階上磨洋工。臺階上的目再多也終究有限，畢竟大家還要分出一些心神來爬山。

空堡每年的補考和學考試，都是不允許飛行上山的。這也算是對未來法師們的一種考驗。

阿諾明明是最早一批開始上山的，卻幾乎是在最后一刻才到。當亞當想到這點時，他忍不住驚愕地側目向邊的靈。

這一切是巧合，還是……

阿諾看上去依舊是那麼純粹，生機的綠眼眸里寫滿了不諳世事，在亞當看過來的時候，還緩緩地歪了個仿佛自帶“？”的頭。

“忘——帶——筆——了？”他大方的出借了自己的古董蘸水筆。

那真的是一支很好看的便攜筆，翠綠的筆，用銀雕刻著神話中的花卉植，頂部還鑲嵌著顆價值連城的魔法水晶。這支筆不僅可以書寫，還能用來當火漆印章，也能在危急關頭變法。價比超高的！

“不，謝謝您，我也是實踐考試。”亞當用極大的自制力，才讓自己婉拒了和人共用一支筆的絕妙念頭。

遠遠的，他甚至好像依稀聽到了圍觀者中，騎士表姐的晦長嘆，充滿了憾。

他懂！

他掛掉的為什麼不是筆試呢？！

看著亞當王子對蘸水筆不舍的表，阿諾這才作慢吞吞的收回了筆，很好的藏了自己想要炫筆的小心思。

然后，他們就再沒有時間閑聊了。所有考生到齊，排隊號，分組補考。亞當是A組3號，阿諾是E組7號。一個考魔法陣，一個考咒文唱，都是實踐組，理論組已經在憑空變出來的寫字桌前筆疾書了。

是的，哪怕是筆試，也是天作業，在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作弊幾乎變了不可能的事。

實踐考試就更可怕了，考好了有人歡呼，考差了……多的是人吹求疵，沒有個大心臟本扛不住。

哪怕是準備萬全的亞當，也是手心出汗。他這個暑假知恥而后勇，跟著宮廷法師埋頭苦學了快兩個月，每天幾乎只睡三個小時，全靠力瓶吊著，連做夢都在用金的線畫著晦難懂的符文圖譜，只為在這一刻證明自己。

然后，他真的功了。

當六芒星的魔法陣出漂亮的金的那一刻，不圍觀群眾都為這個他們有看沒有懂，但非常規整的法陣而鼓起了掌。

連監考們都在說，亞當王子應該是今年補考生里表現得最出的了。魔法陣在空中顯現的清晰而又結實，釋放的威力更是不小，險些震麻了負責撐起防護罩的老師的手掌，真是讓人驚嘆的進步速度。

亞當的專屬導師也是連連點頭，對學生的表現很是滿意，連跳兩級的決定冒進是冒進了些，但也就只是晚了兩個月。

亞當補考的真相，在迷弟迷妹不余力地宣傳下，于圍觀群眾中徹底傳開，并再一次引來了陣陣倒吸涼氣的驚呼。原來是跳級失敗后的補考，還是連跳兩級！十八歲！這不是天才，什麼是天才？真不愧是輝帝國的第三王子啊。

那……靈王弟呢？他來補考是不是也有什麼難言的苦衷？

阿諾萊德殿下那麼好看，必然是完無缺的！

大眾過高的期待心態的轉變，讓亞當在心里很是為阿諾了一把汗，甚至恨不能以替之。基礎法的咒文唱，他可了，不管是元素系還是明系，都手到擒來。

而阿諾……

聽說他連唱都是拖著歌劇般的長腔，真的不會因為咒文前后間隔過長，而施失效嗎？這不會就是他上學期考試失敗的原因吧？

那邊的阿諾看上去倒是氣定神閑，一點也不著急的樣子。特別是在到水晶球里顯示的隨機考題后，整個人就像是遇到了雨的驕之花，眼可見地燦爛了起來。因為他這回到的是火系法，終于不再是不穩定的明系，謝偉大的明神。

阿諾慢吞吞地出法杖，然后慢吞吞地站到了指定位置，甚至還有閑心看向負責撐開防護罩的老師，仿佛在和他確認有沒有好好工作。

阿諾到的是攻擊類的咒文唱，可以自選，但必須威力足夠。而在攻擊類法里，火系就是人上人，不僅范圍大，強度高，還極容易嘎嘎殺。雖然阿諾如今只是唱六級，基礎中的基礎，但火系法依舊有一定殺傷力，并且經常會超出遠程控制。

老師只能報以微笑，為外關系考慮，他沒對靈王子的杞人憂天多做評價。

阿諾這才放心地揮起了自己的法杖，姿勢標準，手法嫻，基礎十分扎實，甚至好像連作都快了幾分，一看就是用心練過的。

唯一的問題是，他至今好像還沒有開始唱。六級的唱雖然已經在開始學習如何短咒文了，但不管是以阿諾的語速，還是普通人的正常語速來說，法杖在轉第三個彎時還沒有念，就肯定已經遲了。

阿諾的專屬導師琴科長嘆一口氣，心想著真的該和王陛下好好談談了，王弟的語速很問題。

直至銀的法杖定格在最后一刻，阿諾才輕念出了一聲：“破。”

全場：！！！

他不是不念咒，而是已經把咒文短到了極致，近乎無聲法的地步！

隨著清晰的咒文在空氣中浮，炙熱而又磅礴的火焰，便在頃刻間從法杖中噴涌而出，依稀好像還伴隨著忽閃忽滅的黑符文，應聲卷起了數人高的熱浪。就像是破現場，周圍的人最先到的不是熊熊烈火，而是強健有力到能把人直接擊倒的沖擊波。

旁邊大禮堂的玻璃已經全都被震碎了，無一幸免。

紅到近乎紫黑的火焰，在尖銳的呼嘯聲中急轉而上，勢如破竹的朝著空堡建筑群最高頂的晨曦星直沖而去，仿佛永不會停歇。

烈焰所過之，皆是焦土。

若不是阿諾察覺到不對，及時轉變了法杖擊的角度，而訓練場的防護法陣又自生效，怕不是今天的在場考生都要變集燒烤。

在滾滾的白濃霧被大風吹散過后，最先出現在眾人視野中的，依舊是先不染塵的明靈，銀長發，淺綠眼眸，唯有獵風吹起了他的長袖寬袍。得就像是英雄詩中的畫。他站在考場規劃的地墊上一步未，還是那個仿佛自帶“？”的緩慢歪頭。

特殊而別致的聲音正在道：“考——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