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育院的白天，通常很安靜。

這種安靜，像一部流的老紀錄片，黑白復古還是無聲默片。

兒手工課上，尤娜娜坐在矮矮的圓桌邊，一個人擺弄著彩陶泥。

偌大的圓桌，沒有其他孩子跟同桌，也沒誰和一起玩陶泥。

上個月剛職，年輕的老師明萊，看著教室里的形皺起眉頭。

保育院的孩子，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大大小小共有百來號人。

這個教室里，小的孩子才兩三歲，大的已經十來歲了。

其他孩子相的還算融洽，可只有尤娜娜，似乎總是一個人在陶泥。

明萊帶著笑容到尤娜娜面前：“娜娜小朋友，你的這些是什麼？”

在尤娜娜面前，擺著各式各樣好的陶泥，鮮艷小巧可。

正在擺弄個紅三角形積木，聽到老師的話，慢慢抬起頭來。

明萊耐心等了會，尤娜娜才手指著陶泥介紹：“蝴蝶夫人，刺猬先生，肚子里有崽崽的黑貓貓。”

小崽一本正經，稚的臉上滿是認真。

很重視這幾個陶泥玩偶！

這個認知，讓明萊心復雜，因為沒有親人朋友，所以才把陶泥玩偶當重要的玩伴了嗎？

接著，尤娜娜手指頭挪：“紅月亮。”

那是一鮮紅的彎月，懸掛在陶泥的小窗口，擺在最邊上。

顯而易見，尤娜娜不喜歡它。

“不對！”隔壁桌的唐遲一直在聽，“沒有紅的月亮，明老師你不要和尤娜娜說話，總是說話騙人，是不哭不笑的小怪。”

明萊正：“唐遲，好孩子不能說怪這種罵……”

“有紅月亮，”尤娜娜看著唐遲，一字一字的說，“我看到過。”

唐遲叉腰，仗著聲音洪亮大聲吼道：“月亮不是紅的！月亮不是紅的！”

尤娜娜有些生氣了，小抿著，黑浚的眼瞳直直看著唐遲。

被那樣看著，唐遲聲音驀地就小了下去：“就是沒有紅的月亮！沒有！”

教室里，逐漸安靜下來。

其他孩子都不知所措的看著兩人，又看看明老師。

尤娜娜忽然開口了：“昨天的昨天晚上，娜娜看到了紅的月亮。”

話罷，指著陶泥小黑貓：“貓貓也看到了。”

早上保育院門口的黑貓尸，好多孩子都去看了眼。

但現在尤娜娜說，死了的黑貓也看到了紅月亮，這就驚悚了。

教室里滿場死寂，其他孩子再看尤娜娜的眼神都不對了。

唐遲從一開始就不敢看陶泥玩偶，他躲到明萊后，只探出腦袋小聲告狀：“明老師，尤娜娜的陶泥都是活的。”

聞言，明萊哭笑不得，小孩子的想象力未免太富了。

教育了唐遲，不準再說怪這種不好的話，隨后安了幾句。

末了，明萊的視線不自覺落到尤娜娜的陶泥上。

此時再細看，幾個陶泥小玩偶各有怪異。

藍蝶翅膀上的花紋，像一只只眨的眼睛，刺猬背上的大黑刺突兀違和。

至于陶泥獨耳黑貓，那口怪誕的森白鯊魚尖牙，以及尾尖上的黑真貓，都讓人不自覺想起那只死去的黑貓。

確實奇怪。

明萊又看向尤娜娜，五歲的小崽還在擺弄手上的紅三角形積木。

蹲下輕聲問：“娜娜，能不能告訴老師，你為什麼要這樣？”

尤娜娜歪頭，理所當然的說：“它們就長這樣的啊。”

娜娜沒有的。

聞言，明萊沒有多想，翹起角微笑著說：“娜娜可以給老師一個笑容嗎？就像老師這樣笑一笑，其他小朋友都會笑的哦。”

尤娜娜臉上浮起困：“可是，娜娜是陶泥人偶，人偶是不會笑的。”

還反問：“老師怎麼也把陶泥娜娜當人了？”

明萊：“……”

聽院長郁知說過，尤娜娜患有自我意識障礙，把自己當陶泥人偶，所以不會哭不會笑。

明萊看著白的小崽，臉上還帶著氣，五致漂亮，本應該是肆意歡笑哭鬧的年紀，卻當自己是沒有表的陶泥人偶。

心尖發，嘗試開導：“可是也有會笑的人偶，我們小娜娜可以做個會笑的可人偶。”

尤娜娜目不轉睛，觀察了會老師的笑臉，接著出左右食指放到角，兩細細的手指頭努力把角往上頂。

一個怪異的“笑臉”。

在努力了。

明萊：“……”

年輕的老師嘆了口氣，了崽腦殼：“學的很棒，娜娜真聰明。”

驟然得到了表揚，小崽愣了下，接著又圓又黑的左眼瞳，蹭蹭亮起了微弱螢火，黑亮黑亮的很漂亮。

明萊心頭一，反應過來比起大拇指又夸了句：“娜娜陶泥也很厲害。”

于是，崽黑瞳里的微又亮了兩分。

雖然還是不會笑，臉上也沒有什麼表，可此刻明萊確信，小崽是喜歡被人夸獎的。

在開心。

“明老師，”尤娜娜扯了扯明萊袖子，把手里的紅三角形積木放到所有陶泥玩偶中間，鄭重介紹，“姐姐，娜娜的姐姐拉拉。”

明萊一時沒聽懂：“誰？”

尤娜娜仰起稚的小臉，黑亮圓溜的眼睛著明萊，用糯小音說出莫名其妙的話。

“這個，”指著木質積木，“它代替娜娜的姐姐，姐姐拉拉，是姐姐教的陶泥。”

明萊目掃過積木，又落在尤娜娜臉上：“你姐姐現在在哪？”

保育院眾多孩子里，明萊記得沒有拉拉的。

尤娜娜低下了頭，著積木，用小手了又。

“不知道，”小音低了，頭頂的小呆失落的都趴彎了，“姐姐不見了，娜娜找不到。”

越來越小的尾音，像小貓的嚶嚶聲，可憐的讓人心疼。

明萊心揪了起來，將這事記在心里，準備找機會問問院長。

如果能找到尤娜娜的姐姐，興許對的意識障礙痊愈會有幫助。

“別擔心，”輕聲安，“我去問院長，一定會找到姐姐的。”

尤娜娜抿了抿小，細聲細氣的說了句：“嗯，謝謝明老師。”

乖乖的孤單小崽，用著糯的音很有禮貌的道謝，明萊忍不住想多陪一會。

遂耐著子，又和小崽玩了會陶泥。

……

教室外，窗戶邊。

“開始吧。”杵著蛇形拐杖的老人，過玻璃視線落在尤娜娜上。

郁知猶豫了：“蘇教授，尤娜娜現在神力還不穩定，不如再過一兩……”

“郁知，”蘇教授打斷，“這麼多年，你見過七歲激發神力，無法計算神值的崽嗎？”

郁知搖頭：“最早的記錄，第一區那位天才，七歲激發神力，一激發就表現出凈化能力。”

蘇教授點頭：“五年前，我們二區折損了最優秀的神選者黃昏，時至今日，二區再沒發現能與之媲的種子。”

“郁知，我直覺可以！”

蘇教授挲著蛇頭拐杖，看向尤娜娜的眼神漸漸熱烈。

“值得，”蘇教授堅持，“九號值得我為安排一場神試煉。”

郁知嘆了口氣：“教授，您要安排試煉我沒意見，但如果尤娜娜的意識障礙病癥加重了，我會讓繼續留在保育院。”

話罷，干練的郁知院長抬手，捂眼取下形眼鏡。

下一刻，再睜眼。

金的眼睛！

那一雙眼睛，眼瞳竟是金子般的！

的眼瞳里似有一雙流的銀河，當看向明萊的時候，有紅漩渦在流轉。

郁知張，在說話卻沒有聲音。

而教室里的明萊一僵，站立著一不。

尤娜娜偏頭看：“明老師？”

登時，明萊出本圖鑒遞過去：“小娜娜，你能幫我把這本圖鑒給圖書館管理員送去嗎？”

圖鑒有A4紙那麼大，殼封皮印著線描的怪圖案。

尤娜娜很乖的點頭：“嗯，我可以。”

把桌上的陶泥玩偶掃進兔子小包里，抱著圖鑒噠噠的就出了教室。

一直到尤娜娜的影消失在拐角，院長郁知閉上眼睛，重新戴好形眼鏡。

教室里的明萊陷了片刻的茫然，數秒之后，眨眨眼清明過來。

明萊太，看著面前尤娜娜的空座位，皺起了眉頭。

是不是忘了什麼？

明萊疑轉，仿佛忘了尤娜娜，繼續去關注其他孩子。

唐遲不解的看看明老師，又轉頭看了看窗外。

明老師為什麼只給尤娜娜圖畫書？

他也想要好看的圖畫書！

唐遲趁明萊沒注意，從后門溜出教室，朝著圖書館的方向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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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書館在保育院的西南角，背靠一條三米寬的河渠。

四層高的扇形大樓，靠河的那面墻，因常年水汽過重太，墻斑駁剝落，像裂的面皮，蔓延出詭異的裂紋。

墻的另一半，則爬滿了蔥蘢青翠的爬山虎。

一半腐朽沉沉，一半生機，充滿了冰和火的極致矛盾。

這邊背多沉，平時鮮有孩子愿意過來。

尤娜娜抱著圖鑒，小跑到圖書館門口，頓時一氣迎面沖出來。

前腳踏進去，后腳還在門外的里，冷和熾熱織在上，讓莫名打了。

“阿嚏”尤娜娜打了噴嚏，小鼻子，徑直往服務臺去。

圖書館一樓線昏暗，外面分明是艷天，可是照不進來。

噠噠噠。

空的一樓里，安靜的尤娜娜只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不自覺放輕了腳步。

服務臺前，管理員不在。

小崽抱著圖鑒，無措的看了看不遠的借閱區。

慘白的燈下，借閱區只有只有寥寥幾個人在看書，死寂的針落可聞。

尤娜娜一個人也不認識，站在服務臺前等了會，一直沒等到管理員，適才慢吞吞往里走，試著在書架間找人。

噠噠噠，噠噠噠。

線越來越暗，像是從傍晚走到了黑夜。

尤娜娜抬頭看了看吊燈，冷白帶灰調的燈投下來，竟像是照不似的。

“嗡嗡嗡”中央空調孜孜不倦地吹出冷氣。

興許是空調溫度太低，吹出來的冷氣帶著潤的氣，吹在皮上黏糊糊，十分不舒服。

尤娜娜有點冷了，在一樓沒找到管理員，連忙爬樓梯去二樓。

崽崽邁著一雙小短，哼哧哼哧爬樓梯。

斜在上的兔子小包跟著揚起又落下，小包拉鏈沒拉好，跑跳間陶泥小刺猬直接甩了出來。

咕嚕嚕，咕嚕嚕。

陶泥刺猬蹦跶著，從樓梯上一階一階往下滾。

輕微的聲音，在空的圖書館里異常的響。

“呀，”尤娜娜輕呼，“娜娜的陶泥小刺猬……”

說完這話，反應過來，連忙捂住小。

小崽心虛，探頭探腦看了眼借閱區，發現沒影響到別人，才松了口氣。

抓著扶手蹬蹬下樓，飛快把陶泥刺猬撿回來，一把塞回兔子包里。

這次，細心的關好拉鏈。

“小心呀，娜寶要小心……”

斷斷續續的聲音，似乎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像一陣輕風，從尤娜娜耳邊吹過。

小崽睜大了眼睛，唰的就豎起小耳朵聽。

“小心，娜寶要小心哦……”

聽清了！

聲音是從兔子包里傳出來的！

尤娜娜猛地打開兔子包，低頭往里一看。

下一刻，對上了陶泥小刺猬的豆豆眼。

尤娜娜：“？？！！”

把陶泥刺猬拎出來，小手了刺猬尖鼻子。

小崽面無表：“再說一句。”

盯著陶泥刺猬，耐心的等了好一會。

然而，剛才那聲音卻再沒響起了。

尤娜娜回頭看了看二樓，錯矗立的高大書架，靜默在昏暗的線里，厚重黑暗，像藏著會吃崽的可怕怪。

尤娜娜不太喜歡圖書館，下意識就想出去了。

可是，答應了明老師，要把書送給管理員。

于是，小崽一手抱圖鑒，一手著陶泥小刺猬，給自己鼓氣：“娜娜是陶泥人偶，人偶是不會害怕的。”

對，娜娜不怕！

話落，鼓起腮幫，直接略過二樓，抬起小短蹬蹬往三樓跑。

三樓有管理員老師的辦公室！

……

“第九號崽進神力試煉區域。”

“崽直接去了圖書館三樓！”

保育院職工公寓頂樓，大平層的辦公室里。

整面墻的屏幕上，實時同步著尤娜娜的況。

穿著黑制服的工作人員，有條不紊的在電腦上控著。

蘇教授站在后面，認真聽著機械男音的播報進度。

“試煉代號：慈母！”

“試煉目的：測試出九號崽的神能力、神數值、神san值，確認其有為神選者的潛力。”

“試煉容：突然出現在圖書館三樓的1級惡種慈母，無時無刻都在育崽。”

“凡直視慈母的崽，神san值降低，神力不穩定，繼而到，投慈母的懷抱。”

“數據分析：1級惡種慈母，是無數失去孩子的母親悲痛難當下，誕生的母惡念結合，屬神類惡種，威脅小。”

“風險評估：1級惡種慈母，對人類崽存在強烈母，母發溺的口甫行為，會造崽窒息死亡。”

“母即本能，溺即滿足。”

“我的小寶貝，快讓媽媽抱抱。”

“另，無法滿足慈母母時，會召喚伴生惡種——0級子鼠。”

……

蘇教授問邊的助理：“有備用救援方案嗎？”

助理點頭，在鍵盤上敲了一下，最邊上的小屏幕上頓時出現圖書館四樓的場景。

四樓水泥天臺上，站著白襯配收腰馬甲，黑西裝的青年。

青年眼睛上蒙著白的布巾，如同什麼都看不見的盲人，他抱迎風站立，右肩上蹲著只神俊的雄鷹。

雄鷹微微歪頭，銳利的視線似乎穿樓板，看到了圖書館里去。

青年也是相同的作，仿佛雄鷹的眼睛就是他的眼睛。

蘇教授一看到那只雄鷹，頓時就滿意了。

他贊許的點點頭，注意力再次放到尤娜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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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上樓，尤娜娜就嗅到一淺淡的腥味。

伴隨著作嘔的餿酸，像是熱夏里放壞了的牛。

圖書館三樓，樓梯口正對的，是一條長長的走廊。

走廊昏暗，白的墻角暈開一團團的黑灰霉斑，遠遠看去像是狩獵的蜘蛛網。

三樓只有一間辦公室，尤娜娜禮貌的敲了敲辦公室門。

“吱嘎”門沒上鎖，自朝里開了。

娜娜探出腦袋，像膽小的兔子，悄悄的朝里看了看。

辦公室里，窗簾拉得嚴，不半點太，昏沉又暗。

那餿酸的腥味更重了。

尤娜娜不想進去，站在門口小聲說：“管理員老師，明老師讓我送書過來。”

里面沒人應，沉沉的昏暗里，依稀有道影，背對著門坐著。

那背影虎背熊腰，頗為碩，周圍累著高高的書本，看不清在干什麼。

娜娜皺著小鼻子道：“老師，我來送書了。”

終于，那背影了，似生銹的機械人，一卡一卡的慢慢轉過來。

線太暗了，尤娜娜看不清對方模樣。

只得往里走幾步，到辦公桌面前，踮起腳尖舉高圖鑒，努力把圖鑒放到高高的書本最上面。

但崽崽太矮了，像圓滾滾的小河豚，咚咚蹦跶了好幾下，也沒能把圖鑒放到書堆上去。

尤娜娜憋紅了小臉，整只都站立不穩的搖晃起來。

驀地，一只大手從天而降。

那手抓著圖鑒稍微用力，竟是連書帶崽，整個提了起來。

雙腳離地懸空的崽：“！！！”

“好孩子，”溫聽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親切又慈，“應該得到表揚和獎勵。”

巨大的影覆蓋下來，那腥味就更重了。

尤娜娜抬頭：“老師，書……”

一句話沒完，小崽驀地抿，半個字都不說了。

黑白分明的左眼瞳里，清晰的倒映出一可怖的影。

高兩米的“人”站了起來，腦袋高到看不見臉，是一節一節直立的蜈蚣狀，每一節都是月臾妙曼的人上半軀亻本。

低下頭來，注視著尤娜娜的眼睛：“娜娜小乖，快來讓我抱抱。”

說著，展開三雙胳膊，對尤娜娜敞開了懷抱。

芬芳的人乃香蔓延，帶著驚人的吸引力，是任何一只崽無法拒絕的味道。

尤娜娜眨眨眼，像什麼都沒看到。

抬起面無表的包子小臉，非常有原則的拒絕：“老師，娜娜是陶泥人偶，人偶是不用抱的。”

說完，毫不猶豫松開抓著的圖鑒，雙腳落地轉頭就跑，一雙小短翻的飛快。

邊跑還邊回頭看，然后就……

跑的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