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月明星稀。

眼隼從夢境中蘇醒，懸浮在掌心的夢境球，閃爍幾下余暉，徹底熄滅了。

一次夢境課堂，就要用掉一顆造夢師的夢境球，眼隼有點心疼。

他雙手撐著桌沿，正要起。

忽然，風的味道變了。

有其他人！

眼隼渾繃，手刀一豎。

下一刻，悉的聲音響起：“授完課了？”

是，院長郁知。

眼隼轉頭，面朝開的窗戶。

窗臺上，院長郁知雙手環，翹著長坐在上面。

眼隼繃的沒有松懈，但臉上出了微笑：“郁院長，半夜三更到訪，是有什麼事嗎？”

郁知的臉，逆著斜進來的月，掩映在暗影里，明明滅滅的什麼都看不清。

眼隼只聽說：“只是來告知一聲，保育院不是二區主城，收起你神那一套。”

眼隼捻了下垂落口的白布條：“院長說的晚了，我已經教授過了。”

聞言，郁知上氣息一冷，從窗臺上跳下來，慢慢踱步到眼隼面前。

盯著他蒙著的眼睛：“眼隼，你信仰的神回應過你的絕嗎？”

這話像是刀子，極準的扎進眼隼心窩子，他臉上的笑容立時沒了。

郁知譏笑了聲：“你的神尚且救贖不了你，你還教別人？”

話罷，從眼隼面前肩而過，冷冽的氣息，如同寒冰做的鋒利薄刃，只是著都割的人皮帶。

“那郁院長呢？”

就在郁知走到房門口時，眼隼的聲音響起。

噠。

郁知駐足，前腳剛好踏進房門影里，后腳落在一縷月里，上半明半暗。

眼隼轉過來，面朝郁知的方向：“郁院長離開主城十年，您的前未婚夫已經進駐中央城，對方曾說當年你若不拋棄信仰，從有神論一派轉為無神論者，指不定現在也在中央城了。”

“郁院長，你舍棄信仰舍棄前程，窩在這個小小的保育院里，你就找到救贖了嗎？”

話音落下，鋒銳的迫，轟的從院長上炸裂開，悉數傾軋到眼隼上。

冷汗，黃豆大小的冷汗，霎時從眼隼面頰流下。

他不能彈。

郁知慢慢轉，在月里起眼瞼，出一雙金瞳眸的眼睛。

“無神論者并非沒有信仰，”郁知一字一字，“我信仰的不過是我自己罷了。”

“而非，你們那種靠臆想存在、且從不回應的神。”

隨著話音，的氣息逐漸收攏回去。

房間里，凝重肅殺淡去，眼隼上一松，手腳可以彈了。

郁知手搭上門把手，微微側目：“堅定意志穩固神力的技巧，我會安排課程授課。”

“保育院孩子我自己會教，不需要你手。”

“郁院長，”眼隼冷汗的指尖在抖，“九顆種子年紀小，相信這個世界上有神明，并為之信仰，有什麼不好？”

就像是，每到冬天就堅信，真的有圣誕老人會架著麋鹿雪橇來送禮，并為之期待著。

世界殘忍又惡意，九顆種子很快就會失去這種心的好。

對此，郁知只道了句：“晚上沒事，可以出去看看月亮，點神神叨叨。”

說完，抬腳走了出去。

眼隼提高音量：“十年前，你信仰神明的時候，就沒有過懷揣希的好嗎？”

回應眼隼的，只是逐漸遠去的腳步聲。

眼隼站在原地，靜靜屏息等了會，確定郁知真的離開了，他適才冷汗淋漓的坐回椅子上。

房間里，郁知的氣息慢慢消失，直至什麼都知不到。

“嗤，”眼隼輕嗤了聲，他抬了抬手，威武的雄鷹憑空出現。

雄鷹半舒展翅膀，抖了抖渾羽，偏著腦袋用金的豎瞳看著眼隼。

眼隼指了指窗戶：“去，幫我看看月亮。”

雄鷹搖擺著，啪嗒啪嗒跳到窗臺上，探出腦袋往外看。

夜幕漆黑，星稀疏。

可那一抹月亮，卻圓如銀盤，又亮又大，甚是漂亮。

宛如薄紗的銀輝灑落下來，溫的籠罩住夜，將整座保育院都涂抹上一層冷白的輝，就一幅最的夜月下圖。

眼隼怔了下，好一會才反應過來，今天是十六。

他低笑了聲，十六的圓月，總是最圓最漂亮的。

他走到窗邊，微微仰頭，月灑落在蒙眼的白布上，仿若能驅散所有的黑暗。

……

與此同時，結束夢境課堂的時候，尤娜娜醒了一小會。

睡意正濃的小崽崽，半夢半醒間，渾然分不清夢境和現實。

蹭的從床上坐起，蓬松的小呆翹的七八糟。

小娜眼睛半睜開，里嘀嘀咕咕不知道說了什麼。

扭頭往窗外看了一眼，圓圓的月亮像燒紅的烙鐵，似乎比前幾天更紅了。

尤娜娜打了個呵欠：“父父神……老師說……祈禱……”

啪嘰。

實在支撐不住，一下又躺了回去。

眼睛困到睜不開，但還記著自己是在祈禱的。

于是，小崽邊往被子里又卷又拱，把自己整只都蒙進去。

里還在嘰嘰咕咕：“父……呼父父……父父神……覺……安安……”

一直蹲在枕頭邊的陶泥刺猬，將娜娜的整個行為盡收眼底。

刺猬窸窸窣窣，鉆進被子里，哼哧哼哧爬到崽崽小呆上蹲著，探頭往下聽說夢話。

聽了半天，刺猬也沒聽明白：“蛾子，娜寶做夢了，在說什麼父什麼神？”

刺猬有點懵，娜寶想要父親了？

可是，它還沒做好當父親的準備啊！

被窩里，除了小崽甜甜的呼吸，就再沒任何聲音。

刺猬焦躁的原地轉圈圈，怎麼辦怎麼辦？

它沒養過崽，萬一把娜寶養歪了怎麼辦？

它會不會當不好一個父親，娜寶會不會失啊？

焦心的刺猬，轉了一晚上的圈圈，最后決心從明天起，努力去學怎麼當個人類崽崽的好父親！

對此，擁有漂亮大翅膀的陶泥蝴蝶冷笑了聲，懶得理這個腦仁瓜子大的蠢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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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娜娜在教室門口遇見唐遲。

彼時，八歲小男生攔住，哼哧哼哧憋紅了小麥的臉。

娜娜警惕的抱著新的草莓包包，試探的往左邊挪蹭。

唰。

唐遲攔到左邊，一氣勢洶洶，像頭小狼狗。

條件反，尤娜娜蹭蹭往后退，離唐遲遠遠的。

唐遲握拳頭，醞釀半天，一開口就很大嗓門：“尤娜娜……”

“尤娜娜。”

冷不丁，同樣的喊聲出現。

尤娜娜回頭，看到院長在招手：“你過來一下。”

小崽眼睛一亮，瞥了唐遲一眼，飛快往院長那邊跑。

唐遲：“？”

“對不起”三個字還含在嚨里，此時卻怎麼都沒法說了。

他看著尤娜娜如避蛇蝎，小短翻的飛快，生怕他會追上去似的。

院長也看到了唐遲，警告的道了句：“唐遲，不準欺負人。”

唐遲：“……”

他就是想鄭重道個歉啊！

小男生莫名傷，幽怨的看著跑遠的尤娜娜。

尤娜娜打了個抖，飛快躲院長后，還順勢一把按住了躁的刺猬先生。

唔，扎了要被院長罰去掃廁所的！

娜娜不想掃廁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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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娜娜，你愿意去主城嗎？”

院長辦公室外，尤娜娜茫然的看著面前穿白大褂的老者。

蘇教授滿臉慈祥：“二區主城，有比保育院更好的老師，還有更多的糖果蛋糕，以及漂亮的小子。”

他發出邀約：“所以，尤娜娜你想去主城嗎？”

娜娜看看牽著自己的院長，又看看眼睛上蒙著白布的眼隼老師，最后才看著白大褂老者。

不懂，為什麼要去主城。

郁知彎腰，輕聲解釋道：“娜娜，因為你是很優秀的種子，所以蘇教授想帶你去主城，專門為你定制培養課程。”

尤娜娜明白了。

問郁知：“院長會去嗎？其他種子小朋友也會去嗎？”

郁知搖頭：“我不去，其他種子需要在保育院完第一階段的催課程，考試合格了才能去主城。”

尤娜娜又問：“我不需要考試嗎？”

蘇教授笑道：“你不需要，因為你比他們都優秀。”

足夠優秀，可特權。

尤娜娜認真想了會，驀地搖頭：“不是的，娜娜不是的。”

優秀的是刺猬先生，不是娜娜。

蘇教授不解：“為什麼這麼說，你在圖書館消滅了惡種慈母，我看過你的表現，你的閃避能力非常好，媲年人。”

尤娜娜不說話了，抿著小。

認真想了想，小手進包包里，了陶泥刺猬背上的刺。

爾后，搖搖郁知的手，仰起小腦袋說：“我想告訴院長一個。”

刺猬先生說，不要相信別人，可是娜娜想要相信院長。

雖然說是，但娜娜也沒特別避開蘇教授和眼隼。

掏出陶泥小刺猬：“院長，在圖書館不是我消滅的惡種，是刺猬先生做的，有閃避能力的是刺猬先生，它才是種子，娜娜什麼都不會。”

三人視線落在白小手心的陶泥刺猬上，核桃大小，黑的豆豆眼，背后尖刺服帖細，唯有一大黑刺朝天直立，突兀怪誕。

這只陶泥刺猬，三人不是第一次見。

郁知皺眉：“娜娜，好孩子不能撒謊。”

尤娜娜搖頭：“我沒有撒謊，刺猬先生叼著我跑，還把背上的尖刺借給我用。”

“不止是刺猬先生，我還有蝴蝶夫人，陶泥黑貓貓……”

蘇教授：“尤娜娜，你能給我看一下嗎？”

娜娜小心遞過去：“不能摔了哦，刺猬先生會生氣的，它生氣就要扎人。”

小陶泥玩偶的活靈活現，蘇教授仔細檢查了番，發現并無任何異常。

他把刺猬還給尤娜娜，詢問的看向郁知。

郁知道：“就是普通免烤陶泥，保育院每次采買資，我都會帶一份回來。”

蘇教授表凝重了：“尤娜娜，你這麼會陶泥，是誰教你的？”

尤娜娜收好刺猬，想也不想就回答：“姐姐啊，陶泥是姐姐教的。”

說到姐姐，小崽眼睛都亮了兩分：“我姐姐拉拉，姐姐的陶泥比娜娜的還要好。”

這話一落，三人表頓時怪異。

保育院里，并沒有拉拉的孩子。

就在這時，蘇教授和眼隼，以及郁知耳邊，同時響起一道焦急的聲音。

“教授，完目擊者唐遲的記憶復制完畢，記憶畫面非常詭異，正在同步傳播給你們。”

……

下一刻，三人眼前憑空出現一道屏。

屏上，翻滾的紫紅場域里，猙獰的臍帶揮舞，配合面目布滿細管的巨嬰，畫面十分恐怖。

然而，在這種恐怖之中，小小一團的崽靈活如游魚，手里揮著鋒利的黑尖刺，每一次揮，必定斷去一截臍帶。

起先還沒什麼表的小崽，后來角逐漸上翹，的眼睛黑亮到灼熱，里時不時發出唧唧的興聲音。

沒有什麼刺猬，從頭到尾，有且只有尤娜娜一人。

就像一只小刺猬。

保育院職工公寓的平層辦公室里，工作人員據唐遲的記憶畫面，對尤娜娜進行二次神評估。

“教授，據記憶畫面，九號除了絕對閃避能力，還表現出了絕對穿刺的攻擊能力。”

“但是，剛才九號的言語，我們初步判斷，九號神san值嚴重不穩定！”

“雖然試煉數據顯示，九號目前san值高達80，但不排除存在偽裝能力。”

“我們認為，九號將陶泥當活的行為，符合深度染者的自囈和幻覺標準。”

“教授，九號很大可能——被染了。”

“您需要對其進行……清除……”

……

聽到這話，三人眼瞳驟然，全都不自覺低頭看著一無所知的尤娜娜。

看不到屏，正安靜等著，不吵也不鬧，乖乖的非常懂事。

這樣的小崽，會是偽裝的染者嗎？

蘇教授無法判斷了，神激發初始神值38，這個數據比第一區的公主還高。

而且除了絕對閃避，還有絕對穿刺的攻擊能力。

如此完的種子，稍加開發一定會為二區繼神選強者黃昏之后，第二個頂梁柱。

可是剛才的評估……

蘇教授還想起一件事，他深呼吸住緒問：“尤娜娜，所有的陶泥都是你的嗎？”

三個月前，催眠師進尤娜娜潛意識，試圖引導暗示，治愈的意識障礙病癥。

但是第二天，催眠師消失了，尤娜娜多了個和催眠師長的一樣的陶泥人偶。

面前的小崽才五歲，蘇教授并不想懷疑，可種種行跡都指向。

尤娜娜歪頭，慢慢回想。

眼隼指尖繃，垂落在前的蒙眼布條隨風飄，在他后，約出現雄鷹的虛影。

這是，攻擊狀態！

如果尤娜娜被評估為深度染者，他立時就能擊殺。

郁知瞇眼，直直盯著眼隼，眼瞳深是烈焰般的金。

氣氛，劍拔弩張。

小崽渾然不覺，隔了好一會想清楚了才說：“娜娜不會的時候，姐姐過的，后來我學會了，姐姐就不怎麼了。”

聞言，蘇教授眼底難掩失。

他朝眼隼頷首，似乎做下了決定。

“教授！”郁知往前半步，恰恰擋在尤娜娜前，“我認為這評估并不準確，請再給我一次機會，也給一點時間。”

蘇教授深深的看一眼，然后點了點頭。

眼隼指尖松弛下來，后的雄鷹虛影也消失了。

蘇教授沒有再邀請尤娜娜，只惋惜的看了一眼，隨后轉離去。

優秀種子難的，也許等小崽長大一些，一切就都會明了，蘇教授愿意給一個機會。

眼隼頓了頓，他忽然問：“娜娜，你還記得祈禱的事嗎？”

尤娜娜點頭：“我有按老師教的做，每天早上、睡覺的時候都跟父神祈禱。”

眼隼表揚了句：“嗯，是個好孩子。”

說完，他猶豫了下，還是掏出那樽神像小木雕：“這個送給你，希你有虔誠的信仰堅定的意志，以及穩定的神。”

雖然，對深度染者來說，并沒有什麼用。

這一次，郁知沒有再對信仰一事，有微詞阻攔。

尤娜娜握著神像小木雕：“眼隼老師，你見過神嗎？”

準備離開的眼隼愣了下：“沒有。”

崽崽慢吞吞的接著說：“我知道你們認為娜娜撒謊了，不相信有刺猬先生，因為你們沒見過，可是刺猬先生每天都陪著娜娜的呢。”

“眼隼老師沒見過父神，但是為什麼大家不說老師撒謊了？”

小崽的話，有點拗口顛倒，可是郁知和眼隼瞬間就明白了。

對沒見過的神明，沒人否認。

可小崽見過的刺猬先生，在眼里實實在在的存在，卻被否認了。

小娜娜不懂。

眼隼回答不上來，最后只得倉惶離去。

郁知表有點古怪，看了幾眼尤娜娜，思考了會，竟也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

兩人送蘇教授到大門口，大手牽著小手，斜長的影子疊在一起，看著眼隼和蘇教授等人，帶著資料上車離開。

許久之后，郁知用很輕的聲音說：“尤娜娜，有關陶泥刺猬的事，我相信你說的都是真的。”

畢竟，這世上神選者的能力千奇百怪。

“但是，”聲音更輕飄了，“兩年前你的父母被邪種殺害，我親手埋葬了他們，接你來保育院前，我看了你的戶籍資料。”

“并且，這兩年來，我每天都在看著你。”說到這里，郁知停頓了。

低頭，注視著尤娜娜的眼睛，說出句讓人頭皮發麻的話。

——“你沒有姐姐。”

——“你一直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