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飯吃得有點尷尬，全程只有沈黛在絮絮叨叨，沈絨偶爾附和兩句，而盛明盞完全不吭聲，只吃離自己最近的那盤菜。

無論沈黛怎麼溫言勸多吃點兒別的，只是悶頭“嗯”一下，接著夾面前那盤蒜蓉芥藍。

沈絨最不喜歡的青菜最后被盛明盞吃得一干二凈，倒是讓沈絨對生出一好。

飯后，沈黛帶著盛明盞去了臥室。

臥室在二樓南邊，配有一個小臺，很安靜。

站在小臺上能將溫馨的小花園盡收眼底，沒有任何的遮擋也很私，還能遠眺連綿群山。

“準備得有點匆忙。”

沈黛像客人一樣站在門口，并不貿然進來，手中夾了細長的煙靠在門邊。

“你看看有什麼不合適的，盡管跟我說。”

盛明盞拎著小小的書包，目迅速從屋掃過，回頭對沈黛很輕地說：

“沒有不合適，謝謝。”

“跟你沈阿姨客氣什麼。”沈黛說，“將這兒當自己家就行。養一個兒是養，養兩個也是養，添雙筷子的事兒。”

盛明盞雙抿了抿，想要說什麼，最后還是咽了回去。

“有什麼跟你小絨妹妹說也一樣，就住在走廊那頭。”

沈黛想到什麼，補充道，

“放心，還算乖，不會來煩你的。明天早上我送你和小絨一塊兒去學校，帶你見見你新的班主任。”

沈黛看得出來盛明盞這孩子寡言語，向，也沒再說什麼煩，讓洗個澡好好準備適應新的學校，就關上門走了。

盛明盞洗了澡出來，想跟沈黛說明天不用特意送，給地址可以自己去。

結果忘記加沈黛微信，只好下樓去找。

剛走到樓梯轉角，就聽見沈絨的聲音：“啊？要一直住在咱們家？”

盛明盞腳步一頓，退了回去，站在墻后沒讓沈家母發現。

“嗯，你明盞姐姐家出了點事兒，這段時間就和咱們住一塊兒了。”

沈黛將煙滅在手中端著的煙灰缸里，將面前的煙扇了扇。

盛明盞聽得出來，沈黛對兒說話的語氣有點小心翼翼。

很好理解，任誰也不愿意家里突然多了一個陌生人，分走自己一半的關注。

更何況……

盛明盞手在口袋里握了握不離的刀。

出乎意料，沈絨沉默了片刻后才說：

“那我晨練的時候準吵醒，可別嫌煩。”

盛明盞晦的雙眸聽到這句話，意外地圓了圓。

沈黛低低地笑著：“誰敢嫌你煩啊。而且你明盞姐姐上初三了，得去早自習，起得不比你晚多。倒是你，別看人家老實就欺負人家，聽到沒有。”

“我欺負？”沈絨“哼”了一聲。

盛明盞心想，大概會將刀的事跟媽告狀了。

沒人會喜歡和陌生的危險分子住在一起。

沈絨氣鼓鼓地“哼”完之后，慢悠悠地下樓，揚著調子道，“我盡量吧。”

盛明盞：“……”

盛明盞聽倆的聲音越來越遠，才從墻后探出腦袋，好奇地從二樓往下看，目落在沈絨窄窄的肩頭，出了一會兒神。

……

十五年前的那個生日，兩個注定相遇的人牽起了命運之繩的兩端，在迷茫的人生之始，于混沌人海之中抬眸，看見了對方。

盛明盞遍鱗傷跌跌撞撞地走向沈絨，走向命定的。

而之后發生的事，宛若一輛軌的列車，從們生命軸上毫不容狠狠碾過，落下一地無法收拾的狼藉。

.

午夜，從腫瘤醫院出來后，盛明盞開車進M酒店地庫。

雨刷疲倦地搖擺著，將一層雪沫從擋風玻璃上刮下去。

“借我兩萬。”盛明盞將林枳的車平穩地擺進車位后，給車主人打電話借錢。

這會兒被一個韻腳折磨的林枳也是失眠大軍中的一員。

接到盛明盞這個電話莫名其妙的，“盛大老板，你的錢呢？”

雖然兩年沒怎麼聯系，但盛明盞這次回國在長街可謂一擲千金。林枳還以為去海外在幫什麼大老板干活兒，出手這麼闊綽，一問之下才知道是盛明盞自己的生意。

也是，盛明盞從小就很有做生意的頭腦，在沈家這些年跟著沈黛也學到不，當初賣了國自己名下的不產賣了近億，也算有了些創業的資本。

以盛明盞的聰明勁兒，在兩年之滾出一個大公司不是不可能。

只可惜，當初在商場上給傳道業解的“老師”沈黛，自己栽了這麼一個無法卷土重來的大跟頭。

盛明盞在海外如魚得水，這麼一想，會三更半夜來借錢更奇怪了，還是兩萬這種小數目。

“付酒店房費。”盛明盞說，“我其他賬戶的錢要明天才能到。”

“……”

懂了，去醫院看媽一趟，將上所有錢留那兒了，連房費都沒給自個兒剩，來薅老友羊了。

“盛明盞，你可真行……我一會兒給你轉過去。”

“謝謝。”

“跟我說謝。那個，沈阿姨怎麼樣了？”

林枳算是安真劇場的老朋友，《汝寧》的編劇之一，也是盛明盞的老同學，以前沒去沈家串門，是沈黛看著長大的。

當初當任作詞的第一部劇就是在安真劇場上的，很功。

沈黛這些年給了不幫助，也一直記得沈黛的恩。沈黛生病之后去看了好幾回。

那時候沈黛剛剛住院，本又好強，小輩一來還下床招呼，給林枳剝橘子吃，看上去本不像個病人。最近林枳忙得恨不得一個細胞都拆兩個用，有陣子沒去醫院探了，每天給微信，但沈黛很回，應該是力越來越不濟了。

“不太好。”盛明盞的聲音很沉，“自己避開家屬問了醫生。醫生說就這半年的事兒了。”

所謂的“家屬”不就是沈絨了麼。

林枳聽著也不意外，不是誰都能直面自己的死亡日期，但沈黛能。

“你，見著沈絨了嗎？”

反正今晚甭管有意無意，林枳已經點了好幾個火.藥桶，也不差這個了。

提到沈絨的名字，盛明盞沉默得像是消失了一般。

林枳了鼻梁，看了眼在電腦上登錄的微信一直在進消息，點開看了幾眼后說：

“那什麼，明盞，老趙在微信上問你明天幾點在哪兒見呢。”

盛明盞約了劇場中介來談租賃劇場的事兒，為自己在海外到的優秀音樂劇本土化做準備。

“我一會兒給他去個電話。”

盛明盞收到了林枳轉來的兩萬，乘電梯到大堂，一邊辦住手續一邊跟趙驍在電話里說：

“明天晚上八點，在滿東風見吧。嗯，就是華路的那個融合菜餐廳。”

掛了電話，盛明盞要去洗澡的時候，手機進來一條短信。

盛明盞一邊單手解襯的扣子，一邊撇一眼。

【明盞，我是牟梨！你什麼時候回國的？怎麼都不告訴我？給了我好大一個驚喜。】

之后跟了一只貓貓臉紅的文字。

盛明盞洗完澡出來，看對方又發來一條短信：【今晚我把所有安排都推掉了，你想吃什麼菜？我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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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絨這一覺睡得分外疲倦，整個夢境被盛明盞填滿不說，一醒來嚨仿佛被泥沙滾過，從嚨到胃又干又一個勁兒泛酸，頭還疼得厲害。

右手割出了一道三厘米長的傷口，從虎口劃到掌心，早就結痂了，五指一彈就疼。

沈絨遍尋記憶，怎麼都想不起來是怎麼割的，只能合理推斷應該是昨晚趴在欄桿上吐的時候，不小心被什麼剌開的口子。

沈絨將傷口清洗了一下，用創可抹在傷口上，辛辣的疼痛倒是讓清醒不。

今早是沒法晨練了，這嗓子唱兩下得冒煙。

喝了點水，見沈黛還沒醒，便將楊晟的合同拿出來，用手機拍了發給公司的法律顧問。

等待對方回復的過程中，逐一將不太理解的專業用詞標出來，用手機查詢。

這會兒清醒著的沈絨比昨晚思維要敏捷，整個合同看完后，黃律師正好給回復：

【小絨啊，這合同和賣契沒兩樣，千萬不能簽。】

和沈絨想得差不多，楊晟就是要握住往后最最黃金的十五年，為他賺錢的機，以及……

沈絨對黃律師說：【謝謝，我會謹慎考慮的。】

退出和黃律師的微信對話窗口，發現朋友聊天群跳了上來，有人在里面說話。

這個群不是班級同學群，是高中時認識的一群音樂劇好者自個兒建的朋友群。

以前盛明盞也在，兩人分手的時候退了。

盛明盞退群之后，沈絨基本上也不在群里吭聲，要找誰都是私下單獨找。

看了眼群，大家都在說今晚聚會的事兒。

一群喜歡唱歌的人，任何時候聚會的起點必是KTV。

沈絨現在看到“KTV”這三個字母都有點犯惡心。

掃了眼群里熱火朝天的氣氛，退了出來，也沒想去。

沈絨在離開醫院前，沈黛打了嗎啡。

沈黛是向來不說疼的，但不說沈絨也能看得出來。

但凡問“疼嗎”，肯定地說“不疼”就是還能忍。一旦不吭聲，沈絨就知道好強的媽已經疼到無法忍了。

“一會兒大姨來陪您聊會兒，我今天得去劇場將排練費給結一下，再回去給小命喂點兒食。晚上我爭取早點回來。”

沈黛本來想說“你忙你的”，話在腦子里過了一遍，每個字都像沉重的石頭卡在真空的里，沒一力氣將它們抬出兩片蒼白的。

躺在床上靜靜地凝視兒，仿佛看到自己三十歲時的模樣。

年輕麗，充滿了飽滿的生命力。

沈絨從眼中看到了清晰的不舍，忍著難，親了親沈黛的額頭，將呼按鈕牽到手邊，許諾似的，“我會很快回來的，您等我。”

也不想離開媽媽，特別是在這特殊的時刻。

離開充滿痛苦和離愁別緒的病房，的確可以獲得短暫的息機會。

可也意味著會錯過與母親相守的最后時間。

但沈絨別無他法，焦頭爛額的除了守護母親之外，還得為債務和人奔波。

沈絨在醫院門口見著了大姨。

高的大姨早上剛剛去給自己掛完瓶，這會兒拖著半條命過來照顧比距離上帝更進一步的妹妹。

“你去吧。”大姨頭發被寒風一吹，稀疏得像洋流里的海藻，仿佛風再大一點就能將連頭發帶整人一塊兒拔地而起。在原地搖晃了一下，從子里隨機搖出了幾個字，“我，我陪著你媽，你放心，啊。”

沈絨說了“謝謝”后，上了出租車，回到位于“千里春秋”別墅區家中。

剛到院門口就聽見小命在屋里汪汪地起來，在玻璃門后激地轉了好幾個圈，聲音變迫不及待的“咿咿”聲。

“給你急的。”沈絨一開門，一只大金站迅速站起來，差點將撲倒。

“怎麼回事，坐！”連日的奔波讓沈絨疲倦不堪，小命這麼一撲差點將撲一跟頭。

小命是盛明盞撿回來的，剛遇到它的時候一臟，本看不出是什麼品種。

“為什麼想養它啊？”沈絨對狗過敏，看一眼那小臟狗就渾不舒服。

“像我。”盛明盞簡明扼要總結。

“……”

“遇到我是它的命，無論是好是壞。以后就它小命吧。”

“…………”

你這名字都起好了？

沈絨看看，再看看小臟狗，沒覺得像。

但能理解盛明盞在想什麼。

無父無母的流浪兒，這點相似麼？

沈絨被說得心里有些難。

小命被盛明盞送去狗狗學校訓得又乖又聰明，用骨齡算一算，它和大姨的孫子同一年出生，那孫子還只會在床上哭著要喝的時候，小命就能替盛明盞打醬油去了。

盛明盞離開沈家的時候，只帶走了一個裝著幾件服空的行李箱，其他所有東西都留下了。

包括和沈絨所有的紀念品，以及這只小狗。

平時小命只有在陌生人靠近的時候才會，這會兒是一天一夜沒見著主人太，就算聽從指令也要多轉一個圈再坐下來。

轉這一圈正好一尾在沈絨的小上，疼得沒地兒說理去。

小命在后院有個專門上廁所的小地盤，沈絨幫它清理了一下，又添了點食和水，便上樓去了。

小命一路興地跟著，一起到了樓上的臥室，好奇地看沈絨將一堆東西從帽間里往外搬。

今天得將《不可抗力》劇組最后一筆費用結了。

就算這劇一天都沒演過，可臺前幕后所有人的排練費和伙食、車馬費都得結清，這是沈絨的底線。

但手頭實在沒現錢，只能再賣一波品。

將最后幾個限量款包包、鞋、電子產品和首飾翻出來，有些還是全新的從來沒用過，看也沒看，沈絨一腦塞到行李箱里。

收拾東西的時候，一個夾在包中間的黑長方形小紙盒掉了下來，直接砸進行李箱中，散落了一箱子的機票。

沈絨微微一愣。

這沓機票上往返地點完全一致，都是N城和Y市，乘客都是“沈絨”。

從票面上可以清晰讀出，這兩年來每一兩個月沈絨就會去一趟Y市。

沈絨迅速將機票一一拾起，想要丟到旁的垃圾桶中，作停了一會兒，終究沒這麼做。

無言地將它收拾好，丟到屜最里面。

將行李箱一扣，已經找好了一個做二手奢侈品易的朋友，一會兒帶去全賣了。

這是最后一批私人品，賣完之后就到這套房了。

沈黛還有點力氣的時候，一直在懊悔，當初不應該想著自己要退休，就將生意全部轉到沈絨的名下，如今欠的債也都堆到了沈絨肩頭。

楊晟早就開始給施了，三個億得在這個月還了，剩下兩億分期慢慢還，不然楊晟有無數種正道或邪道的方法，將送監獄。

為免牢獄之災，沈絨賣車賣房將一切能賣的都賣了。而也漸漸看明白，楊晟早就算好了安真劇場和名下不產一共能賣多錢，算好了的極限。

不獄，就得上楊晟的床。

沈絨甚至覺得前一種方式更能接。

因為這套房著急出手，比市場價低三十萬，位置還是全社區最好的。前院對著人造湖后院面對山巒，私絕佳景觀一流，自然很快就賣了出去。

過戶已經過完了，下周就得騰房，家索全都不帶走，一件不留全送給下一任主人。

這個講究效率的時代，似乎所有的事兒都特別快，蓋房子快賣房子更快。

人來得快，要走了也是一眨眼的事兒。

小命坐在邊看著，到沈絨與往日不一樣的氣氛，以及發亮的雙眸，有些不解地歪了歪腦袋。

沈絨淡淡地笑了笑，了一把它的大腦袋。

“放心。”沈絨說，“你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