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噠噠。”

府寂靜被打破，活潑的小傀靈踩著歡快的步伐溜進府，將一截焦黑發紫的木頭遞到慕容熾手里，彎腰施禮后化為靈氣，沒白玉榻上。

慕容熾起，握著那截木頭走向明憬，笑容淺淺：“認識這截木頭嗎？”

明憬站起投去視線，眸底有些詫異和后驚。

那截木頭焦黑里泛著紫的流，是在寒潭暗流涌里手抓住的枯枝。

哪怕現在一傷勢已經痊愈，看到這截木頭，還是下意識想起之前覆手上去時的骨疼痛。

如雷電擊中靈魂，思緒停止，呼吸艱難。

甚至現在一看到，手心就冒出了黏膩的汗滴。

可它同時也是救命的稻草。

沒有這截焦木，會被暗流卷走。

那麼漂進這座府的，只會是的尸。

記憶如此深刻，恍惚就發生在上一刻，明憬當然不會不記得。

現在從慕容熾的語氣和神來看，這截木頭恐怕還有一個意義頗深的來歷。

明憬想起收在袖里的玉簡，眼里有明悟閃過，就聽得慕容熾肯定地點點頭，眼神還有些贊許：“不錯，這就是紫雷木。”

紫雷木，天地間六階以上的天材地寶，雷系靈，天然備恢宏磅礴的雷電之力，可以鎮惡除魔。

絕跡于六界久矣，竟然會出現在無常山封之下的崖底寒潭。

明憬的眼神沉沉，跟著慕容熾走到那方圓池邊，看著輕描淡寫地將那截紫雷木丟進去，清澈池水登時滾開波瀾，掀起千重浪。

白的池水染上焦木的雷電之力，現出一種渾濁來。

慕容熾的作還在繼續。

繼紫雷木之后，流閃過，將許多泛著靈的天材地寶擲進去，眼睛都沒有眨一下，似乎丟進去的只是塵埃。

明憬卻知道不是塵埃，那是其重天地的天地至寶，價值連城，可不可求。

即使放在圣地大宗里，也值得讓高高在上的圣地長老和弟子不顧儀態、打破頭顱去爭搶。

畢竟關涉道途，沒有誰能不眼紅。

那些丟進去后在雷電翻滾的池波里消沒的天材地寶，有一些是明憬認識的。諸如生而六階的紫雷木、五階的萬年石心、七階的寒冰玉。

還有一些是明憬不認識的，甚至是讀過的典籍上也不曾記載的。

只是那氣息恢宏磅礴，自慕容熾袖中飛出的瞬間帶出排山倒海的迫，止不住令心神驚悸。

其不凡自然不言而喻。

不認識它們，不知道它們的名字和作用，卻清楚地明白它們的用途。

輔修靈，外界助力。

如果沒有這些靈，本就不可能突破第一重，不能靠自己修出來的魔氣制黑蓮印，也不能活下去。

遑論修煉變強呢？

慕容熾說，沒有的幫助，要突破古訣的第一重，至需要十年。

慕容熾是騙的。

這一點，從接過輔修玉簡的時候就已經心知肚明。

自古修行都需要外力相助，如初修者引氣需要引氣丹增強氣，修行速度憑借聚靈陣加持。

單純靠自己，總歸是數。

《古修羅訣》是魔道法訣，其重不堪言，自然修行起來愈發不易。

困難到了必須倚仗天地靈為外力的地步。

明憬著手心里冷得要命的玉簡，抬眼看清澈明凈的圓池在須臾間染上萬般和氣息，似天地的大熔爐，什麼都包含。

最后，慕容熾攏住翩飛的袖，并指劃過掌心，握拳置于圓池上方，笑看掌心鮮染紅后滴落圓池，聲音很輕：“好了。”

明憬眼神沉冽。

玉簡上有言，真正修煉《古修羅訣》，需要三樣天地靈，缺一不可。

第一樣是紫雷木。

第二樣是荒魔氣。

第三樣是古妖。

慕容熾將滴進去，三樣皆齊。這條看不見盡頭的修羅魔道，到現在徹底鋪好。踏上后，誰都不能再回頭。

向前走了一步，眸向下低去，邊浮起輕松的笑意，似是釋懷，似是放縱。

圓池的水早已渾濁不堪，氣息晦雜。

慕容熾滴下掌心的后，五六俱融鮮的猩紅之，黏稠里翻滾出波瀾，冒著“咕嚕咕嚕”的聲音。

這其實是一方沸騰的池。

慕容熾就站在池邊。

明憬的心沉寂而平靜，啟時聲音無波無瀾：“那我下去了。”

慕容熾沒有回答。

明憬頓了一下，回眸時舒展了眉眼，笑容里是最后一點點的純粹無垢。

問慕容熾：“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應該墮魔？”

短短一句話，停頓了三次，才能完整地問出口。

慕容熾迎著那雙黯淡里著微亮的眸，低下頭去，還是沒有回答。

明憬于是收回目，背影再無猶豫。

碎掌心冰涼的玉簡，扯開那污濁又被汗水浸的紅。

踩著生涼氣的青石板，躍下時的作和心與當初跳崖時一般無二，悲凄里藏著麻木。

及池面的剎那，沸騰的水爭先恐后擁疊過來，將整個人都淹沒。

明憬長吸一口氣，任被那氣流拉扯著，沉進了池底，眼尾飛揚起肆意的戾氣。

池下沸騰洶涌，正在經歷著又一場生死的爭斗。

池面沉寂無瀾，只看得到一截破碎紅影漂浮在暗流涌里，隨波逐流。

那是自明憬上散開的一截袍。

紅得滴，浮在猩紅之上，卻不與之共融。

慕容熾立在池邊站姿懶散，看著那截紅影勾起輕狂又得意的笑，心底有快意，也有怔仲。

過渾濁沸騰的池面，依稀能看到池下人殊死的掙扎。疼痛骨，勝過以往任何一個時刻。

明憬怎麼會覺得極致麻木以后，就不會再痛了呢？

人只要還活著，就不可能不痛。

只要疼痛足夠多、足夠重、足夠深，再堅定的人，也可能墮落魔。

高高在上的圣地弟子、首席之尊，曾經清明坦、明亮耀眼的驚世劍修，現在還不是只能匍匐著向一個階下囚低下頭顱，折去所有的驕傲？

慕容熾揮著袖，眸微頓，耳邊響起明憬的話，心緒生出幾分恍惚。

是不是也覺得我應該墮魔。

這是明憬問的話。

與其說問，不如說捫心自問。

那是一個劍修最后的驕傲和……懸而待決的遲疑。

可是明憬自己也說過，世界上從來沒有應不應該，只有看得到的結果。

墮魔啊！

慕容熾長嘆一聲，笑意淡去，眸里森森冷意不減。

明憬本來也只有墮魔這條路可以走。

說要救命，締結生死契約，就算做到。

再多余的便沒有了。

不可能折損修為抹除的黑蓮印。

而明憬繚繞的魔氣和斷掉的筋脈，世界之浩瀚無垠，就只有《古修羅訣》能解。

從一開始，就沒有任何選擇。

什麼選擇的自由，不過是閑著無趣，說來玩玩的。

如果明憬相信，自然是的不對。

慕容熾笑得涼薄，眸掠過流壁，彎著落在圓池里。

池面那截破碎的紅影仍然在暗流涌里浮浮沉沉，像是倒映水中的明月。

明亮，耀眼，驚艷，但是染。

襯著池中人清絕孤寂。

許多年后，時間長河消沒了很多痕跡，慕容熾心底那毀天滅地的戾氣和沉重慘痛到不堪言的過往都隨著腥殺戮漸淡。

忘記這方曾經困鎖住自由數千年的幽暗府，忘記那張凍結靈魂、湮滅緒的寒玉冰床，也忘記某一日爬進府求救的年劍修一狼狽、低到塵埃。

唯獨還清晰地記得這截池沸騰上浮起的破碎紅影。

象征著信仰的徹底崩塌、墜落、沉淪。

現在的淡然自若、極力促和快意飛揚，構后來心里的痛徹心扉、悔不當初，是泣悲鳴也換不回來的問心無愧。

池下人不知池邊人的想法和思緒，只覺到無邊無際、無窮無盡的痛苦。

很痛。

明憬沉在池底，攥著拳睜開眼睛，漆黑眸底漾開，視線一片模糊，什麼都看不見。

紫雷木蘊含的雷電之力如驚濤駭浪，一波一波拍過來，裹挾著的時而浮起池面，時而沉底端。幾度疼到昏厥，又被下一波痛苦生生拍醒。

荒魔氣和古妖都不是純粹無垢的存在，甚至可稱濁晦。

只有紫雷木，承天地自然而生長，生而蘊含雷電自然之力，鎮惡除魔，是正道修士煉制靈最絕佳的寶。

修煉《古修羅訣》一定需要這截紫雷木，是因為堪堪門的修羅軀需要借正道恢宏的雷霆之力，徹底激發出魔道的氣息。

使修羅氣嵌修者一氣和骨髓，達到真正意義上的道。

至于其他天地靈的助力，除卻提供充足的靈氣外，還因為《古修羅訣》是逆天道規則、奪生靈造化的魔道法訣。

逆了天道規則，修行大不易，所以需要這些承天地恩澤而生的靈過來頂一頂，為明憬渡出一線生機。

這才是慕容熾說沒有外界助力，突破不到第一重的本原因。

“嘶。”

明憬在池水猩沉里溢出一聲痛呼，思緒漸漸模糊，再沒有多余的心力想其他事。

痛意如水奔涌。

曾經被人界界衛以長刃刺穿的傷口在池水灼熱滾燙里漸漸又了起來，修羅氣續接起來的筋脈抖著微微搐。

明憬恍惚間以為自己已經死了，落到了海地獄里。

可是睜開眼睛，過猩紅得刺眼的池水，還是可以見上方投下來的冷肅眸。

眸很冷，可也很好看。

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哪怕笑意不達眸底，也足以許多修道之人了道心。

可畢竟已經不是修道者，也沒有道心。

明憬笑得沒心沒肺，閉眸以消散的心神牽引魔氣纏上池中溢開的雷電之力，邊滲出的跡與池共融，不出半點痕跡。

恍若被一次次拆開重組。

明憬在一次次昏厥又被痛醒的循環里找到規律，終于能夠打起神運轉魔氣。

按照玉簡的容行氣，看著那些殘留的純粹劍氣徹底湮滅，取而代之以繚繞如墨的魔氣，眉梢都染上魔道的頹敗氣息。

一息萬年，之于明憬而言勝過一個世紀的漫長，再次睜開眼睛，沸騰的池已經歸于平靜，甚至池水大半干涸。

不是浮于沸騰的池中，而是坐在圓池里，出的白皙、致、紅，其下閃著淡淡幽，晦暗不明，氣息沉寂。

慕容熾就站在池邊，居高臨下過來，眸里流轉著戲謔和玩味，甚至在明憬仰頭看時挑眉笑開，言隨心念地贊了一句：“很！”

雷電之力傾注、靈之氣消散，池水幾近干涸。

明憬哪怕已經到圓池最底端，池水涌著也不過堪堪淹沒的口，出的鎖骨著腥紅意，其上還停留著幾滴溜溜打轉的黏稠水滴。

池水猩紅，可是慕容熾修為不知神強大到何種地步，自然一眼能夠看穿。

過那層沸騰的波瀾，能夠輕易看見蒙于池水氤氳里，子明的和旖旎風，是不著寸縷的風。

這聲“很”的婉轉話語里，自然調戲打趣的意味要勝過真心夸贊。

在勾著尾音的撥里，先前還會害無措到了呼吸的明憬面無表，迎著池上人直勾勾的眼神陡然立起。

手邊飛起的水花濺了慕容熾一臉，然后慢條斯理撈起池邊靜放的一襲紅。

抖開后松松垮垮披在上，翻過圓池走到慕容熾邊，笑容約：“謝謝。”

“你也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