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鬼市最中央的宮殿名為攬月殿,取“九天攬月”之意。眾所周知，這是鬼市領主孔知億的地盤,尋常人不得進。

此刻的攬月殿后殿,一翠綠衫的孔知億端正坐在椅子上，兩手疊，極認真地聽著慕容熾講著過往經歷,隨后做出總結：

“所以，你與明憬締結生死契約，并且做易，幫你解開封印,你助重新修行。”

“你們剛才在殿中這樣那樣,是在雙修，其最終目的，是為了破除你的封。”

慕容熾懶洋洋癱在榻上，用手撐起，出一角的紅下盡是暈開的點點印跡,點著頭：“對的。”

“你們……會玩的。”孔知億瞠目結舌，瞥了遠正襟危坐、運氣修行的明憬一眼,心里有些憾：這麼年輕的絕世天驕,竟然不是自家慕容熾的人,也不知道將來會便宜了誰。

哪怕很清楚明憬被廢去修為,過往風采隨風散去,現在只有第四境的修為,還轉修魔道，孔知億還是認為明憬足以與慕容熾并肩，因而看向慕容熾的眼神里帶了幾分不爭氣。

慕容熾只覺得莫名其妙，保持著這個姿勢有點久,忽然覺得手很酸、腳很酸，腰也很酸，全上下沒有哪一地方是不酸的。

惡狠狠瞪著明憬，索換倚為躺，扯過榻尾的被子，蒙頭蓋過，像烏一樣出一個頭：“那個山河袋還在嗎？”

“當然是在的。”孔知億應著，忽然有種不祥的預，不著痕跡著遠的明憬，低聲音：“慕容熾，你要干什麼？那可是我們地下鬼市的鎮市之寶。”

“鬼市要是單純靠著山河袋，早就被虎視眈眈的混勢力瓜分干凈。”慕容熾嗤笑著手：“拿來。”

孔知億有些不舍得：“你的修為雖然被封印住大半，但乾坤天地又沒被封，本就不需要山河袋，你要來做什麼？”

慕容熾似笑非笑：“你不是已經猜到了嗎？”

“快點拿來。”

“……哦。”孔知億心不甘不愿應著，自懷里取出一個致玲瓏的墨小袋，一步三回頭遞到慕容熾手里。

慕容熾接過墨袋，見孔知億還站在原地一不，心里正奇怪，就聽到猶猶豫豫出聲：“玄黃殿……妖界那邊，你要回去嗎？”

慕容熾呼吸一滯，藏在錦被下的手攥，一張面容很冷靜：“你覺得呢？”

孔知億于是點點頭：“我知道了。”

近距離看著慕容熾，語氣和下來：“慕容熾，解除封印需要什麼靈？我現在就帶人去尋。”

慕容熾低頭，抬眸時笑容溫暖：“我選擇回來鬼市，本來就是來尋你幫忙的。”

甩出一枚玉簡。

孔知億接住，努力勾起角，語氣上揚：“哇！我就知道你這家伙不安好心，這就做無事不登三寶殿吧。”

“什麼三寶殿。”慕容熾揚起拳頭：“這本來就是本座的地盤，讓你接管個幾千年，還真想鳩占鵲巢啊。”

“哇！慕容熾你果然沒有良心。”孔知億哇哇大著，在慕容熾漸漸兇狠起來的氣勢里退出一段距離，手心那枚玉簡，抬腳向殿門的方向走去。

臨近殿門的時候，后傳來一道輕飄飄的聲音，輕得似乎只是的幻覺：“知億，我真的回來了。這次回來，就不會再出事的。”

幾乎是一瞬間，孔知億的眼睛紅得不像樣。沒有回頭去看慕容熾，而是盡力保持著不抖，半天憋出一句話：“慕容熾，歡迎回來。”

*

明憬盤膝坐在大殿的一角，凝氣運起古修羅訣，忽然覺得鼻尖有點，睜開眼睛一看，慕容熾就蹲在面前，手拿一只墨小袋，正一下一下地點著的鼻尖。

“慕容熾，你做什麼？”

“做什麼？”慕容熾將手上的墨小袋甩到明憬臉上，彎笑：“明憬，以前怎麼沒看出來，你還是個假正經啊！你不是都聽到了嗎？”

明憬慢吞吞將墨的小袋從臉上拿下來，正道：“我并非故意聽你們講話，只是大殿空曠，我……”

“行行行。”慕容熾直接打斷：“本座又沒說不許你聽，既然都知道，這山河袋你自己收好。這可是我鬼市的鎮市之寶，謹慎些，別弄丟。”

鎮市之寶。

明憬低眸去看手里的東西，漆黑如墨的，跟這服很配。

小巧玲瓏，極，像是上乘材質制，繡著山河的圖樣，暗紋攀附，致奢華到極致。

“慕容姑娘，這山河袋……”

“山河袋，取山河萬里之意。傳聞天地萬皆可包攬，廣闊無垠如萬里山河，也可以此袋。”

“當然，那只是傳聞而已。”

慕容熾將那只袋子系在明憬腰間，眸底頗滿意：“它是鬼市誕生之初就收寶庫的九階寶，擁有儲的功能。不拘靈氣和魔氣的分別，只要是修士，就都可以使用。”

“明憬，你穿這黑，系這只同樣的山河袋，還好看的。”

明憬沉默地看著腰間的山河袋，剛才慕容熾和孔知億的對話都有聽到，自然知道這只袋子本來就是慕容熾討來給用的。

修士只有修煉到第五境才能在開辟出乾坤天地。現在才第四境，修的是一境一生死的修羅訣，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才能登第五境，所以很需要有一個儲的靈。

只是不曾想，竟是來歷這般神莫測的山河袋。包攬萬里山河，好大的氣魄。

明憬還在思考應不應該收下慕容熾的山河袋，慕容熾已經輕飄飄地移開話題，拿手捶了肩膀一下，聲音有些像哀嚎：“明憬，本座腰好酸啊！”

紅的人許是蹲得有些久，好看的眉皺起，眼看著就要癱坐在地上。

明憬嘆氣，也不再去想山河袋，手將慕容熾抱過來，讓坐在自己的上，手輕輕去的腰，語帶笑意：“慕容姑娘，才這麼會功夫，你就如此不中用，不行啊！”

慕容熾惱怒，忍不住將手放在明憬腰間，掐起一塊后狠狠旋轉一圈：“閉。”

明憬連表都不帶一點變化，哦了一聲，手指勾起魔氣，雙手向下，將慕容熾整個人都擁在懷里，一下一下去的腰，一副認真謹慎的模樣。

慕容熾靠著，只覺的手好像一團火，溫暖又熾熱，似乎手法也極好。

那些疲憊和酸痛都隨那雙手的按和漸消弭，舒服得不住長呼出聲，就很引人遐想。

殿外因為看完玉簡而有些疑，折返回來想要問慕容熾的孔知億：不是才離開沒多久嗎？們昨夜不是才剛雙修不久嗎？現在不是白日青天嗎？況且，殿門不是還開著嗎？慕容熾現在怎麼這樣？

一堆疑沒有得到回答，又多了一堆疑。孔知億搖搖頭，拂袖作輕巧地將殿門合上，帶著兩堆疑漸漸走遠。

明憬聽著那聲殿門聲無奈，許久才放開慕容熾，見瞇著眼睛賴在自己懷里一副不想起來的樣子，很耐心地問：“慕容姑娘，你還有事嗎？”

如果沒有，麻煩起來一下，我還要繼續修煉。

慕容熾當然聽得出明憬的言外之意，不起來，坐在那里支起，一雙手著明憬的腰：“小家伙，你真不解風。”

明憬不語，見慕容熾完全沒有要起來的意思，將手放回去，繼續著慕容熾的腰，然后被慕容熾紅著臉拍開，人也蹦了起來。

似乎覺得自己的反應有些大，慕容熾低咳一聲，眉梢勾著紅暈：“事嘛，也還有一件。”

的緒一下變得深沉，袖中流閃爍，手心里多出來四枚白的玉簡，氣息很有迫。

慕容熾在明憬面前坐下，將玉簡遞給：“這是剩下來的修羅訣，現在你有山河袋，就自己收著。至于修行所需要的靈，我已經讓孔知億一并去尋。”

所以之前不給完整的功法，只是因為沒有儲袋，而不是借此束縛嗎？

明憬接過玉簡，垂下眼簾：“四枚玉簡？”

天地境界分九境，上乘法訣都是能從第一境修行到第九境的。

或許第九境的修士極，但那只是因為修行難度和心不夠，而不是因為功法限制。

古修羅訣既然是魔道第一法訣，當然不應該比曾經修行過的萬象道卷差。明憬如今才第四境，所以，應該要有五枚玉簡的。

慕容熾現在給四枚玉簡。

明憬一瞬間就想清楚問題關鍵，將心底疑問出，就聽到慕容熾聲音有些冷：“本座當初得到的古修羅訣，就只有九枚玉簡，其中一枚是記載修行所需輔修靈的。”

所以，慕容熾讓明憬修煉的功法，從一開始就只能修煉到第八境，不管它是不是魔道第一法訣，不管它是否有通第十境的潛力，都只有第八境。

慕容熾得到的是殘缺的功法，于是明憬修行的當然也是殘缺的功法。

明憬想清楚這個，將那四枚玉簡認真收好，低低應了一聲，從始至終表沒有多余的變化。

應該有哪些變化呢？是憤怒、絕還是不甘心嗎？那些緒，早在選擇跳崖、墮魔時就攀至頂峰，此后再不會有。

明憬一直都很清醒，所以心底很清楚，和慕容熾是易的關系，締結生死契約是慕容熾在救的命，墮魔是因為黑蓮印。

慕容熾已經救了的命，幫重新踏足修行道，哪怕是魔道，也是自己選擇的結果。

雙修、說笑打趣、十年時間的種種過往，止步于虛和假意。

不曾對慕容熾有過多余的期待，心底一直保持清醒的自知，自然也不能責怪或者怨恨慕容熾什麼。

慕容熾一直看著明憬，見面上表冷靜到極致，一點點變化也不曾有，于是明白是真的沒有放在心上，接得十分平靜。

應該放心的，心里卻有些說不上來的緒，有些沉悶，又有些難。

修羅訣只能修煉到第八境，一開始就知道，知道后還是讓明憬修煉，慕容熾沒什麼好后悔的。

救明憬命，幫修煉，們是易的關系。

至于刻意瞞修羅訣的殘缺……慕容熾不覺得自己有瞞什麼，只不過是明憬沒有問而已。

況且，就算是萬象道宗的首席弟子，也不是每一個人都能修煉到第九境。

宇文箏修煉的是人界最頂尖的萬象道卷，修煉了幾千年，現在不也困于第八境巔峰，閉關許久而不得出嗎？

慕容熾當時覺得一重傷、隨時會死亡的明憬本就活不到能修煉第九境的地步，所以本就沒有放在心上。

那麼現在的難是因為什麼呢？慕容熾有些不明白。

或許是從孔知億那里得知，原來明憬如此天賦卓絕、驚才絕艷而生出的一心虛吧。

孔知億說，明憬落崖時應該是第五境巔峰的修為，在崖底問起明憬以前的修為時，卻說是第六境。

尋常修士眼中遙遠無際的第五境巔峰到第六境，不過是明憬的一越而過，從來不覺得自己會不過去。

所以第五境巔峰和第六境，對明憬并沒有什麼區別。

如此自信驕傲，如此舉世無雙，如此驚天地，以至于慕容熾竟生出些后知后覺的沉悶和愧疚。

明憬似乎是真不在意，和著眉眼問：“慕容姑娘，不知你是如何得到修羅訣的？”

慕容熾抬眼進明憬的眸，心神有些恍惚：“你聽說過修羅界嗎？”

“據說，那是凌駕于魔界之上的黑暗地獄，腥浮、尸橫遍野，只有最絕、最凄厲、怨恨滔天的心才能呼喚出來。”

“其實不是據說，那些都是真的。”

“我的修羅訣，就是在修羅界得到的。”

所以，你那時候又是怎樣的絕痛苦呢？是不是與我跳崖時的心一般無二？還是更痛苦數百倍呢？

慕容熾，到底擁有怎樣不堪回首的過往呢？

明憬著慕容熾，眼睛一眨不眨，直直進眸底最深。似乎有那麼一瞬間，真的看見腥遍地、火焰滔天，語氣越發和：“修羅界，好玩嗎？”

慕容熾怔怔看著，約看出那麼一兩分心疼和安，緒起伏，忽然從懷里掏出一塊白的石頭，放到明憬手里：“這是與修羅訣一起得到的東西。”

“明憬，你好好修行，我晚些再來尋你。”慕容熾說完這句話，頭也不回沖出殿外，背影像一陣風。

明憬握著手心的白石頭，似乎還有慕容熾留下的溫度，低嘆一聲，閉上眸繼續修煉。

再次被驚醒是“吱呀”的一聲殿門響，明憬以為是慕容熾回來了，睜眼一看，翠綠的影站在面前，是孔知億。

“嘖嘖。”孔知億搖著羽扇，將明憬從上到下打量了一圈：“明憬，你這黑跟山河袋還配的。”

明憬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以不變應萬變：“多謝領主夸獎，憬也是這麼認為的。”

臉皮也跟慕容熾配的。

孔知億被哽了一下，也不再說那些七八糟的場面話，從袖子里拿出一柄通碧藍、氣息古樸的玉扇橫在明憬面前，直奔主題：“這柄扇子給你。”

明憬疑：“無緣無故……”

“見面禮。”孔知億毫不留地打斷：“這是昆侖扇，不在山河袋之下的九階靈，與鬼市一起誕生的存在，來歷同樣謎。”

“扇骨取用東海蛟龍的骨制，扇羽來自金眼神鷹的翎羽，靈紋傳承久遠。說是九階靈，不過是因為此方天地限制神誕生，所以才限定為九階靈。”

“雖然你現在不能修劍道，但好歹長了一張過得去的臉，又與我們慕容締結生死契約，拳腳什麼的，影響觀，還是扇子好，符合你的氣質。”

“以后讓慕容教你一些扇法，盡力保全自。”

孔知億頓了頓，忽然嚴肅起來：“明憬，我以地下鬼市領主的名義向你保證，會傾整座鬼市之力，為你尋找修行所需靈，也會盡力幫你找到殘缺的修羅訣。”

“我只希，你不要因此對慕容生出什麼不滿。”

“慕容以前……過得很苦。哪怕你們只是易，我也希，你可以對好一些，不要惹生氣。”

“你若是有什麼氣，可以沖著我來，孔知億都著，絕無怨言。”

明憬一直坐著聽孔知億碎碎念的一長串輸出，聽到這里終于站起，低聲一笑，著那柄遠超九階的昆侖扇，姿態冷靜：“修羅訣？我沒有放在心上。”

孔知億愣住。

“第八境又如何？第十境又如何？殘缺與不殘缺又有什麼區別？”

“明憬如果是那種墨守規、安于現狀的人，本就走不到六界皆知的地步。”

功法殘缺，的心不殘缺，的道不殘缺，自然會一往無前。

明憬停頓了一瞬，抬眸看著孔知億，向來招搖沒個正形的子此刻極認真，眸底都是鄭重和端正。

一瞬間就想起一個詞，摯友。

明憬從前是沒有摯友的，也不需要，因為劍就是的一切。

所以其實不懂得為何人和人的關系既可以真誠到以命相護，也可以險惡到互相出賣，現在卻有些。

認真看向孔知億，回以同樣的鄭重嚴肅：“至于慕容熾，我不知道往后余生會如何，也不知道未來有什麼在等著我去面對。”

“但此刻，我可以跟你保證，我不會在慕容熾需要我的時候離開。”

“就算以后生死契約解除、易完，在我這里、在我心里，慕容熾也是獨一無二的，是我足以與其他任何人區別開的存在。”

明憬沉默了一下，手握住那柄名為“昆侖”的扇子，抬眸看向孔知億，神十分認真：“當然，從現在開始，孔領主也會是。”

孔知億心神一震，呆呆松開手，看著眼前一黑風采卓絕的子，忽然就明白了很多事。

明白明憬為何能十五歲登第五境、留名于九霄云幡，或許不僅僅是因為天賦和劍道。

擁有一顆天底下最通澄澈的心。

人界刑獄從前一直是所有修士避之唯恐不及的修羅地獄，可是從十年前開始，那里變得絡繹不絕、人洶涌，是比人間盛景還要令人想要去往的地方。

那麼多天驕不去修行、不去境歷練、不去紅塵錘煉道心，而是不知疲憊地著那座腥的人界煉獄，眼神深一點執著。

孔知億之前一直不明白原因，可是現在迎著明憬那雙黑漆漆的眸子，一瞬間就知道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