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葉王真是個心的人。

應該說，櫻井星邊的兩位貴公子都是極出彩的人，一舉一間無不彰顯平安時代的風雅。

平安京中沒有平民，只有貴族、僧、神和仆人。若螢姬只穿著那單薄的白京，哪怕容貌堪比星月，也定會遭非議。

因此，麻倉葉王在這時送出的服飾便顯得格外，就連高潔的棋士也無法說出不妥之。他言又止了一會兒，也只能掩飾住自己失落的神，同葉王一起退出了朧車。

直到螢姬獨自在車中換好服，敲了敲車門，兩人才掀開了車簾。端坐在車中的抬起頭，沖他們微微一笑。

螢姬是位十分貌的姬君。這一點他們在一開始就有所認知，然而這還是第一次見穿上彩堆疊的華服。黑的長發如瀑布般披在后，弱的肩頭被層疊的籠罩。白、綠、橘、紅等等明麗的彩穿在上，映照著那張清麗無暇的面容，綽態、我見猶憐。

面薄的棋士堪堪用折扇擋住了漲紅的臉，幾乎要以袖掩面，一時間不敢直視。見多識廣的師則比他鎮定許多。他手掌一翻，從袖中取出一枚紫藤花發飾，細心地別在發間。

微涼的手指在耳邊停留了一會兒，袖擺垂落在的肩頭。長發從青年臉側落，輕輕掃過放在膝頭的手背，宛如一次克制的擁抱和。

“姬君甚。”

麻倉葉王笑道，收回手，又變了那個風度翩翩、不可揣測的大師。

……

越是接近平安京，螢姬便越是沉默。

雖然面上還是一副溫和平靜的模樣，但就連在人際上偶有遲鈍的藤原佐為，同說話時也不知不覺謹慎了許多。

與后世京都給人的雅致印象不同，平安京實際上是一座將勾心斗角、骯臟混藏在優雅面下的城市。

由于缺乏地下排水系，平安京的道路渠充滿了穢，人畜尸隨可見。當貴族窮奢極時，仆人永遠生活在毆打、疾病、和寒冷中；平民無力求醫，若死后沒有余錢安葬，尸就會被拋在荒野或竹林。①

平安時代的日本，對百姓來說就是地獄。極致的骯臟混也滋生了極致的怨氣，絕和痛苦讓咒靈源源不斷，咒靈又使絕源源不斷。土地和水源被污染變黑；草木不再生長、瘟疫瘋狂蔓延；人間仿佛一場沒有終點的噩夢。

螢姬沉默地注視荒野時，麻倉葉王就沉默地注視。好像這樣的注視，能從上得到某種答案。

隨著他們消除怨氣、祓除咒靈，櫻井星的聲和知以可怕的速度增長著。

但凡走過的地方，土地水源、草木花朵都恢復生機，咒靈怨氣被凈化一空、曝尸荒野之人往生佛，見過巫螢姬的百姓簡直將奉若神明。

他們一路行來，螢姬旁的點便沒有消散過。靠近平安京，葬崗已經變了咒靈的巢。無盡負面緒中誕生的咒靈得麻麻，世界都仿佛變了一片黑海。載著螢姬的朧車從這黑海中穿過，所到之，邪靈盡散。

容姿纖麗的掀起車簾，金的點從四面八方匯聚在腳下，遠遠看去，仿佛從一條路上駛來。

“螢姬……”

禪院尚也抬起頭，顧不得被咒靈撕扯的四肢，死死盯著遠破開黑暗、宛若太的朧車。

著華服的巫垂頭看來，不見使出任何式，纏在他上的咒靈便碎裂無數點。眨眼之間，黑的天幕就被螢點燃，和的風再度吹拂著這片大地。

奉命清繳葬崗卻被圍困數日的咒師們抬起頭，看著重回清幽的竹林，只覺恍如隔世。

“姬君，久仰。我是……”禪院家的下任家主……

著狩的年按捺著欣喜激之，想要對巫表達激。被大師牽下朧車的卻徑直走過，沉默地停在一灘污前。

禪院尚也愣怔回頭，認出了泊中的斷手——那是寮的后輩，不算有天賦但還算努力的普通人。

這次任務過于兇險，他沒能堅持到最后，被啃得只剩一只手。

然而此時，那只模糊的可怕斷手，卻被一只纖細潔的手掌握住了。

仿佛要回應那無人援手的心。

“不要害怕。”

“我抓住你了。”

……

京非常順利。

葬崗被救援的咒師們，幾乎以狂熱的態度推崇著螢姬，其中又以禪院家的下任家主、禪院尚也為最。

“五條何能及螢姬也！”

“加茂弗如遠甚……”

“螢姬于禪院，便如天邊明月。”

“……”

從寮乃至茶樓酒館，到都能聽到這群人的洗腦言論。不人說著說著，還能當場痛哭一番，一副邪jiao腦殘的模樣。

天皇聽聞京外異象，又得見神子無雙風華，口中直贊“清凈無垢染”，當場賜宅，坐實了巫螢姬的名頭。

平安京匯集了世界上大半的師和咒師。但是在爭斗和瘟疫仿佛永無止盡的平安京，咒靈的強度和集度遠比荒野更甚，以至于人手不足了咒界的常態。

然而，自螢姬京后僅一月有余，平安京的咒靈怨氣就被清掃一空。

當曾經泡滿浮尸的鴨川重歸清澈、被怨氣染得紅的櫻花恢復純潔，就連最傲慢不羈的師都嘆息：“清凈無垢，果然神子。”

然而不眠不休奔波了一月有余、被無數貴族百姓敬仰傾慕的螢姬，卻婉拒了天皇的所有嘉獎。

“……陛下，驅魔本乃分之事。然而有一事，我無論如何都要達。”

清新神圣的巫對天皇一拜，眼簾微垂。

“請準許我以藤原佐為弟子的份——讓佐為與菅原顯忠，再次前對弈！”

菅原顯忠——天皇側如今唯一的棋待詔，也是曾經與藤原佐為前對弈之人。

藏在巫影中的棋魂睜大雙眼，雙抖著想要說些什麼，中卻仿佛堵了一團棉花，無端發。

他何德何能，竟要姬君如此……！

立于人群的大師無聲苦笑。

那晚姬君的心聲還言猶在耳。

‘平安京嗎……’

‘……盡快啟程吧。污蔑佐為的人，就在那里。要在世人面前，為佐為正名……！’

被姬君如此珍惜著……

真令人羨慕啊，佐為君。

……

天皇下令后，棋待詔很快便匆匆而來。他面算得上鎮定，冠整齊，剛一見到巫的背影便怒目而視：“我與螢姬無冤無仇，螢姬何故污蔑于我！那藤原氏舞弊之事早已天下皆知，怎能怪罪至我？”

面對棋待詔的厲聲質問，立于紫藤旁的回頭看了他一眼。眼神淡漠如水、容姿纖麗無雙，一只藍蝶安靜地停于指尖，令人不敢喧嘩。

“在陛下面前，棋待詔何至失禮于此。”輕輕抬手，任由掌心的蝴蝶飛走。與紫藤花同的眼眸注視著安置于一旁的棋盤，眼神沉靜如水。

正是在這張棋盤上，佐為視為人生意義的棋道，被人的私玷污了。

“今日得陛下準許，藤原棋士與您的博弈，現在正要重新開始。”清凈無垢的巫踱步至棋盤一側，輕甩袖袍、正姿端坐。“菅原棋待詔，請——”

自巫回頭后，棋待詔便氣焰全消。聞言，他臉難看無比，在天皇的威嚴下不得不坐到了另一側。

然而直到兩人都執起棋子，棋士的靈魂都始終沒有現。

面對菅原顯忠眼中含的輕蔑，遲遲沒有落子的巫面上卻出一和的微笑。

注視著自己執棋的手。

下，纖細潔白的手在棋盤上投下了影子。那手影被拉長，看起來同樣麗，卻像是男人的手了。

“佐為，”櫻井星看著自己的手，眼神堅定而不容置疑：“這是你的棋局、是你的戰斗。我就是你的手，你要用我奪回自己的尊嚴、奪回你的棋道——現在，站起來！”

忽然狂風大作，殿中紗簾紛飛。在紛紛揚揚飛舞的紫藤花雨中，一只男子的手，無聲蓋在了櫻井星執棋的手上。

“姬……君……”棋士垂首掩面，狩中的軀抖著，竟是早已淚流滿面、泣不聲。“十列……三行……”

死去的青年毫無過去的高雅風華，一面無法自已地哭泣，一面牽著巫執棋的手。明明他烏帽早已歪倒、狩也略顯凌，看起來如此狼狽不堪……可目睹這一幕的人，無不容啞然。

看著哽咽落淚卻與螢姬親無間的棋士，禪院尚也垂下頭。

‘……令人嫉妒。’

麻倉葉王瞥了一眼心中暗私語的師，沉默地回頭，繼續凝視宛若被棋士擁抱的。

看著與棋魂一同落子、一同對敵，那配合默契、風采無雙的模樣，直讓人心中發。

實在……大出所料啊，姬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