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小園心中一。這臺詞，怎麼這麼耳呢原著故事里，潘金蓮風流俏，又喜歡喬模喬樣的立在屋檐底下拋頭面，引來一干浮浪子弟天天擾，說的不就是這麼一句話嗎

趕回頭，只見五六個年輕閑漢正哄笑著往自己上指。領頭的那個歪戴一頂新盔的玄羅帽兒，上穿一件半新不舊的天青夾縐紗褶子，雙手攏在袖里，瞇著一雙眼，正肆無忌憚地朝自己上打量。街上的行人見了，也放慢了腳步，笑瞇瞇的看熱鬧。

武大臉青白，拽著袖子，一個勁兒的往屋里拉，“娘子，快回去吧”

潘小園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武松前腳剛走，后腳就被小流氓欺負到家門口。難不每次都是關門躲清靜做人窩囊到這份上，無怪過去的潘金蓮嫌棄看不上

那為首的閑漢馬上又欣賞起了武大的張樣子，夸張地嘿嘿嘿笑了幾聲，拉長聲音問：“大郎，你家小娘子氣還是不太好，聽說病了是不是晚上沒得滿足啊你要賣力些啊，哈哈”

后面幾個小的一齊起哄：“應二哥真是慧眼啊，嘻嘻嘻這好一塊羊，恐怕他啃不太喲娘子，你說是不是”

還有的道：“哼，瞧現在裝著一副貞潔烈的樣兒，背地里求不滿，不定怎麼呢聽說病得也莫名其妙”接著是不堪耳的嘟嘟囔囔。

潘小園只氣得渾發抖，頭腦一陣陣的懵，第一反應竟是手機撥110。隨即才意識到自己何地，求助般四，只看到鄰家一家簾子下面的孕婦，坐小凳子上低頭紡線，眼睛看鼻子鼻子看紡錘，連耳朵子都不帶一下。另外一條簾子悄悄掀開小兒，后面閃著幾張興好奇的面孔，眼睛里是瞧不夠的熱鬧。對面銀鋪里探出個圓臉婦人，一副了然的神，轉頭跟后面的丫頭竊竊私語，不時笑著。

新搬來的武大娘子招蜂引蝶，又不是第一次了，看那張俏臉兒紅的被到了吧穿那麼窄的裳

猥瑣不堪的眼神，蒼蠅鼻涕一般粘在上，偏生那幾個流氓自得其樂，余看到街坊們無人制止，更是有恃無恐。武大娘子越是尷尬無助，越是讓他們心滿意足。

“哈哈哈，小娘子快回去罷，你家老公在床上等你呢哈哈哈哈三寸丁谷樹皮”

潘小園走也不是，回也不是，簡直快忍不住罵人了，但不能出聲一旦說出什麼奇怪的詞，自己可就完了

那紡線孕婦終于后知后覺地聽見什麼異，凳子往前挪了挪。但馬上里間就有人大聲呵斥，讓別看熱鬧。那孕婦慌忙拉了簾子，回去了

武大終于鼓起勇氣邁出一步，一張臉脹得通紅，使勁扯著潘小園袖，眼里出乞求的神。

那幾個流氓呢，等的就是要看和侏儒手拉手腰并肩，居然開始吹口哨了。

潘小園覺得自己眼淚快出來了，一時間想不出什麼應對之策，只得裝作什麼都沒聽見，隨著武大進了屋。心里頭憋屈，手上用力，砰的一聲，把嘲笑和口哨關在門外。

盡管知道被猥的對象并非“自己”，可心里仍是說不出的委屈。原來的潘金蓮有多風流，已經不重要。如此姣好的姿，配了武大這樣一個三寸丁谷樹皮，本就是的原罪，任憑誰見了，都會忍不住評頭品足，生出各種聯想。而街坊鄰里本就看不起武大，更瞧不起，樂得瞧個熱鬧，誰愿意幫說話

來不及慨世道不公，便看到一盞熱茶端在了自己面前。一低頭，那茶杯后面是一張方方的丑臉，小胡子翹著尾，眉耷拉著，帶著討好的笑。

“娘子消氣，吃茶。”

潘小園一怔，不由自主地接過來，道了聲謝。

武大聽到一個“謝”字，又出昨天那寵若驚的神，連聲道：“娘子說什麼話，娘子不惱我，我已是知足啦。”

潘小園吃一驚，趕咽下一口茶，“我、我怎麼惱你了”

武大訕訕道：“以前被閑人說的時候，娘子不是每次都要把我罵一頓嗎我知道我沒用，娘子可以罵我”

潘小園怔了好一陣。原先那個潘金蓮暴躁得可以不過，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大好青春和這麼個人拴一輩子，誰不怨呢隔三差五就有一幫要多猥瑣有多猥瑣的閑漢，在門口怪里怪氣的擾，王八才能忍

眼下自己不過是初來乍到，對武大，也是同多于厭惡。然而誰知道三年五載過去，自己會不會被折磨原主潘金蓮的樣子

只聽武大又鼓起勇氣，跟講道理：“娘子，外面街上，以前我就你別多出門，你看，招惹多是非你、你生得這麼好看，可不是讓外面的渾人胡看的，是不是”

言外之意，娘子你這副樣子，出門也是人，待在家里，只讓我做丈夫的瞧，不是很好嗎

這番話像是在他心里翻來覆去好久了，吞吞吐吐的的說出來，頗有些一家之主的模樣。其他人家里，丈夫都應該是這樣對妻子說話的吧

潘小園不敢茍同這樣的價值觀。直載了當的一句話噎了回去：“大哥，奴這幾日也想通啦，與其這麼別扭著過日子，不如大家都放手，落得干凈，咱們”頓了頓，祭出了寫時的常用句式，“和離你與我一紙休書，咱們好聚好散，也免得多是非口舌。”

說畢，拿出氣場，目不轉睛地盯著武大。

武大卻像燙了一般，一下跳起來，連連擺手，道：“你你，你又來了不，不，那怎麼”

潘小園心中一，敢不是第一次提離婚了

武大還在絮絮叨叨的說：“我活了三十歲，才討到娘子這麼好的媳婦，那是、那是前世修來的福分，你看我都這樣了，再沒個繼承香火的，以后都沒臉見祖宗娘子你可憐可憐我我、我為了給你治病招魂，花了花了”

潘小園狠下心來，轉頭不去看他可憐兮兮的眼神，踱開幾步，道：“可憐你誰可憐我呢”

武大拙于言辭，翻來覆去的也就這麼幾句話，見說不，慢慢居然也強起來，上去拉住潘小園襟，好像生怕走丟的小孩子，固執地說:“反正你是我娘子。我就不放你。只要我活著一天，我就不寫休書。死也不寫死也不寫”

潘小園眉一豎，強住心頭怒火，還要再爭，武大卻放了語氣，說道：“況且你的娘家人都不在了，我若休你，你一個無依無靠的婦人家，靠什麼生活娘子就別異想天開啦，以后我多賺錢，一定能供得你好。咱們生一堆兒子”

這一句霸道的“我養你”，在潘小園來，卻有如當頭一棒，頓時清醒了。一個婦道人家，又沒經濟收，驟然間離了婚，靠什麼吃飯恐怕過不了多久，就得去縣東頭的麗春院驗人生了。

長嘆一口氣。經濟不獨立，吃人啊。過去的潘金蓮一次次試圖離婚沒離，十有也是這個原因。

于是淡淡道：“大哥想什麼呢，我也不過是被那些閑漢氣著了，隨口說說。”眼看著武大轉悲為喜，心里暗暗打定主意：“得趕快給自己攢些錢，才是正道。”

武大只道打消了離婚的念頭，喜上眉梢，興沖沖地說：“我去準備今日的買賣，不能再耽擱了今天不用做飯，娘子去樓上歇著吧。”說畢，順手抄起喝完的茶杯，往后面廚房去了。

潘小園心中暗自慶幸。原來每天都是潘金蓮燒火做飯。而今天，家里恰好有武松設宴剩下來的魚酒飯，讓那衙役收拾過，整整齊齊地放在桌上。于是今天做飯的任務就省了也幸虧如此，否則連古人的廚房都沒去過，兩眼一抹黑，恐怕連一鍋湯都燒不。

想到這兒，趕跟著武大去了廚房。先悉一下里面的布置和，免得以后做飯的時候穿幫。

廚房里黑漆漆的煙熏火燎，出發酵面特有的醇香氣。一個碩大的磚灶挨墻砌著，上面堆了五六扇竹篾條蒸屜，想必是武大每日做炊餅的地方。潘小園以前寫文的時候做過考據，宋時的炊餅，相當于現代的發酵饅頭，是北方相當常見的主食。原本做“蒸餅”，后來為了避宋仁宗趙禎的諱，才改為炊餅。有些版本的水滸傳電視劇里，武大郎挑著擔子賣芝麻夾燒餅，絕對屬于原則錯誤。

和蒸炊餅的磚灶連著的，是一個二尺來高的小土灶，想必是夫妻倆日常燒飯做菜用的。灶上架著一口鐵鍋，灶里全是草木灰，幾塊發紅的木炭還沒熄滅，土灶周圍比別溫暖了許多。

潘小園看著這爐灶，忽然想到，倘若自己沒穿越，那麼幾個月后，藥死武大的那碗水，便是在這個灶臺上燒的。不住渾一，下了幾滴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