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紅樓拉郎]金風玉歌》

蕉葉白端硯磨出濃黑墨，湖筆輕蘸，筆力勁，力紙背。

探春凝神揮毫，臨的是秦相李斯的《會稽刻石》，小篆端方，意蘊古樸。

筆端墨漬在水中暈開黑濁，探春吐出一口氣，頗為自得地拾起紙箋觀賞，不想門外一陣雜腳步聲，趙姨娘風風火火揮著帕子進來。

探春微蹙眉頭。自打寶玉失蹤，賈璉死，賈政膝下男孩獨剩了賈環。王夫人久病不出，趙姨娘氣焰一日勝過一日。若不是賈母和王夫人把院大權悉數給王熙，只怕趙姨娘更要囂張。

便是如此，趙姨娘做小伏低十幾年，積攢的怨氣無發泄，隔三兩日就要惹事發作。上至邢王二夫人，下至院里不起眼的小丫鬟，總要搜腸刮肚牽出由頭來，打著兒子旗號，非吵即鬧。

賈政忙于公務，鮮管家事。更兼現在眼下確實只有賈環一個兒子，故而對趙姨娘行事從不過問。

賈母和王熙看在眼里，礙于賈政面子，不好次次責罵趙姨娘和賈環，越提拔了探春、李紈，好歹蓋過趙姨娘威風。家中上下仆役通氣，凡事裝作看不見、不理睬，趙姨娘生了幾次事，都是拳打在棉花上，沒甚意趣，久而久之漸漸消停。

探春眼見趙姨娘卡著晚飯點過來，當又是和誰生氣過來鬧事抱怨，冷冰冰回了句，“姨娘有事嗎？”

趙姨娘倒似變了個人，也不言語帶刺，也不哭天喊地，諂笑著湊上去，不管探春寫了什麼，拈住紙邊，張口就贊：“姑娘這字寫得越發好了！難怪人人都夸呢！”

手不打笑臉人，探春嘆氣，收起紙，轉過臉問：“姨娘有事直說，蝎蝎螫螫的，不像姨娘素日的脾氣了！”

“快冬了！我新做了棉鞋給你，緞子面的……”趙姨娘手探春后背，有的是耐，堆笑追著問：“姑娘還沒吃飯吧？”

說著，瞧見侍書立在門邊，高聲訓斥：“要你們有什麼用！都這會子了還不給姑娘上晚飯！”

侍書別過去，翻了個白眼，心里罵道，不是你個瘟婆娘上門唬得人不敢上菜！撒起潑來掀桌砸碗的，們還收拾不呢！

侍書打起簾子，丫鬟捧著食盒進來，盛飯布菜，探春瞥瞥趙姨娘，便是姨娘，也還是生母，不好干看著，“姨娘可用過晚飯？沒吃的話，一起吃吧。”

“哎！”

母倆真是難得和和氣氣一道吃頓餐飯。可惜兩人吃得都不輕松。一個忖度來者不善，一個卯足勁偏要結。

探春喝著湯，開口：“姨娘有事盡快說清吧。明日尤人進宮，我恐怕不得閑！”

“嘿！這人的命真是不好說啊！你瞧瞧那尤姨娘……嗨，尤人！那樣破落戶出，不干不凈，還能飛上枝頭做凰！一飛還就是倆！嘖嘖嘖……”趙姨娘拿出平時和婆子拉家常的架勢，喋喋不休，還話中有話。

探春火氣漸起，冷笑：“人各有命，別人的命羨慕不來，也沒什麼可羨慕的。姨娘有這閑工夫嚼舌頭惹禍，不如回去好好教導環哥兒，家里還要指他呢！”

“可不得指你弟弟！”趙姨娘一聽這話，眼放金，忙忙上去挨著探春，“如今寶玉走了，家里全得靠你兄弟和蘭哥兒！蘭哥兒有老太太、太太和大撐腰，咱們孤兒寡母的，姑娘再不幫幫我們，老天也看不過去！”

“姨娘這話糊涂！環哥兒、蘭哥兒都是家里的兒孫，有什麼撐腰不撐腰的理兒呢！”探春就知道來多半是為了賈環。

趙姨娘仍不死心，捶頓足，“我的傻姑娘！都到這節骨眼兒了，你不幫著你兄弟，怎麼還稀里糊涂幫外人呢！”

探春慍怒，“我不懂什麼里啊外的，姨娘不必三番五次來我這里說這些歪話！我一個姑娘家，能幫他什麼？姨娘有事，大可去求姐姐，去求老爺太太！”

“這……我這不是看璉二忙著尤人進宮，不好打攪，這才來拜托姑娘嘛！”趙姨娘不顧探春厭煩，跟住不放，糾纏不休，“姑娘現管家呢，在老太太跟前說話比我有用多了！你兄弟眼看著快到服兵役的年紀，又不像蘭哥兒識文斷字、家里有門路去舉孝廉做……”

趙姨娘看探春氣沖沖往房躲，撲過去攔住探春，一就要跪下，“你兄弟就是我命子！外頭刀劍不長眼，他要是有個萬一，我可怎麼活啊！”

侍書眼尖，過來托住趙姨娘，趙姨娘力大，反手就把侍書推個趔趄，執意要跪，“姑娘去二、老太太跟前說，我和老爺求求，就是不能給你兄弟謀個差事，好歹把兵役免了，留他一條命給我養老送終……”

一行說，一行死抱住探春大，直把眼淚鼻涕全抹在探春上。探春忍氣，外頭小丫鬟跑進來，和侍書生拉拽，費了好大勁兒才把趙姨娘拉起來，左勸右勸把送回去。

探春氣得直要流淚，紅著眼眶在屋里來回踱步。的日子何嘗好過。以前還想著興利除弊，力挽狂瀾，如今幾次遷都折騰來回，別說振興家業，能把今年、明年的日子過安生了，都不容易。

探春氣急，不拘手邊是什麼，搬起來“哐當”砸到地上，匣子里珠寶首飾摔了一地，侍書奔進來手忙腳收拾，生怕跌壞。

探春跌坐在凳子上，扶著桌邊氣得氣，手一揮，怒道：“不許撿！”

侍書手一，抬眼見探春雙眼泛淚，自己跟著酸了鼻子。探春一眼掃過去，正看見史湘云出走前送給自己的那只金麒麟，散落在地上，俯撿起來，捧在手心里看著出神。一閉眼，兩行清淚隨之落。

“還不如走了……”

天暗了，平兒進來給室挨個點上燈。昏昏沉沉，燈花照亮架子上鮮紅宮裝嫁，晃得人眼疼。

姐剛從尤二姐屋里料理完事回來，累得太突突直跳，坐在燈下個不住。

饒是以往和尤二姐相親厚的平兒，此時隔窗聽聽二姐屋里頭的熱鬧靜，低聲埋怨道：“要封人就干脆在宮里封了，不是方便？何苦再回來一趟，明兒再從我們府里大張旗鼓接過去！唉……”

姐疲憊不堪，聲音都啞了些，“就是要大張旗鼓使喚咱們呢！鄭重其事送回來，弄得像新嫁娘似的，從咱們府里風無限接進宮！哼，就是要讓咱們瞧瞧尤家發跡了！”

平兒默不作聲，姐諷刺：“這種事，只有那咱們沒見過一面但是過了好幾招的三姐才做得出來！”

“唉……再強也就這一回了……等尤人進宮，就跟府里沒半點關系了……”

姐長嘆，“難說……看這尤三姐的架勢，是同賈家結了仇了……弄不好往后更難過……”

兩個尤人，姐姐懦弱，可與姐是當日奪夫深仇；妹妹記仇，敵意再明顯不過，就差罵道姐跟前來。平兒不敢多說，主仆兩人就借著昏黃燈，幽幽盯著架子上的嫁出神。

錦緞流，織金繡銀，彩飛舞，牡丹綴邊。紅艷艷如霞似火，亮晶晶勝星賽螢。

“真啊……”王熙半晌，嘆出這句。

平兒打量姐，瞳孔里映的就是這件嫁，“我都給整理好了，馬上就送去。”

王熙走過去，手料，垂眸，“不急……”

想當年，也是穿著嫁，冠霞帔，八抬大轎，嫁進賈家。雖自不同于小兒，深諳家族婚姻利益，可也懷著期許、喜悅做賈璉的新嫁娘。

轉眼七八年的風風雨雨，丈夫眠花臥柳，已是寒心。略微發發脾氣，還得被長輩笑年輕不經事，吃醋嫉妒。可就是如此的丈夫，一朝離去，撇下和兒，讓一人支撐著大廈將傾的世家門戶。

一人料理雜事到深夜，孤枕難眠，別說是個能依靠的男人，連個可以訴苦的對象，也只有平兒了。

“我還穿過一回……你都沒穿過……”姐含淚，向平兒，兩句話說得平兒頓時委屈，出帕子啜泣不止。

“咱們倆，都撞著他一個……真是不該……”王熙眨去淚花，自嘲，“我們哪有人家的運氣！剛死了爺們……”

次日傍晚，尤二姐著宮裝，滿頭珠翠，拜別賈母、賈赦、邢夫人，辭別姐。尤三姐特意派遣親信的宦監督，二姐行事，皆要以賈璉正妻的禮節來，不拜王熙。

賈府一眾皆驚，賈母氣得說不出話來。此舉擺明是三姐借著天子名頭，狐假虎威，給二姐出氣。王熙早就有了心理準備，神半分不變，笑著跟二姐作別。

好不容易送走尤二姐。王熙歇息才兩天，那頭王夫人過去，苦著臉道：“老太太、老爺這幾日都說，想讓蘭哥兒舉孝廉，找了不門路都不見效……還有趙姨娘那不省心的兒子，琢磨逃兵役……”

王熙煩神，“朝廷早就不是以前的朝廷了。過往的老人，還有幾個在陛下面前說得上話的？還有幾個能在朝堂上做的了主的？”

王夫人手里數著珠串，囁嚅道：“老爺昨晚說起，現今……是曹司空做主了……”

姐眼皮陡然一跳。

與此同時，晚間同尤氏姐妹玩樂的劉協，剛就著三姐的手喝了杯酒，三姐游蛇般上來，耳語：“聽說宮里的守衛越發沒個可信的人了，妾倒是想出個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