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姑娘的表很冷，也很，與其說像一尊冰雕，不如說已是一尊冰雕。

月姑娘道：“無可奉告。”

拒絕有關葉孤城的一切行程信息，因為城主沒說可以告訴陸小。

葉孤城沒說可以，也沒有說不可以，他或許只是忘了，又或者覺得這是一件無關要的小事，但對朗月來說，就了可以拒絕陸小的天然理由。

白云城的人看不爽陸小，卻也不能拿他怎麼樣，只能在自己能力限制范圍給他下絆子。

陸小揩揩鼻子，他已經在朗月這踩了不知道多個釘子，如果再看不出對方不待見自己那就別陸小，改陸大笨蛋好了。

他做這反應，倒是司空摘星看了笑話，只要是陸小的朋友都知道，他是一個非常討人喜歡的男人，尋常男人同他站在一起，人眼睛便只能看見陸小。

男人礙于面子也不會說三道四，因為那會顯得他不大度，打翻了的醋缸很難看。

他們不能自己開刷陸小，卻看見一個人對他不屑一顧，這可不是件大快人心的好事。

司空摘星道：“陸小你也有今天。”

陸小只是苦笑，這時候，男人除了苦笑還能做什麼呢？

月姑娘一顆紅心向白云城主，誰也無法撼葉孤城在心中的崇高地位。

夜已深。

王爺在年后是不大能離藩的，但念在今上宅心仁厚，又兼之南王一顆紅心向太，便經常在京城做停留，以至于他置辦了一間小院，任何一個人都能在小院中住得舒舒服服。

南王的臨時宅邸，戒備竟然比偌大的紫城還要嚴，在明在暗的守衛不計其數，連一只蒼蠅都飛不進去。

布下天羅地網，本應無人能隨意出，也想不到伙計借著夜幕的遮蔽，竟馱著一個大袋子輕巧地進院落，然后便將失去意識的奪命鏢拴在了顯眼的位置。

守衛就跟死了一樣，沒人發現角落的靜。

伙計將他捆綁好笑道：“這樣就行了。”等到提燈籠的守衛經過，定然能夠發現失去意識的年輕人。

南王的臉會有多難看，可想而知。

他輕輕地來，又輕輕地走，像一只花蝴蝶，在草木花樹間上下翻飛。

好厲害的手！好俊的輕功！

伙計走了沒幾刻，又一道黑影從他后躥出來，看那腳步，竟然比伙計還要輕。

司空摘星的輕功與他相比，不知道誰更強一些。

黑暗，黑暗的夜，沒有一亮，來人廓優如刀刻的臉，也被黑夜遮住。

沒人知道他想要做什麼，也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會來這里，只不過，這世界上，沒有他到不了的地方。

他或許是條殼中的蝸牛，但也絕對是世界上最強大的一條蝸牛。

黑夜，遮掩住一切。

在夜幕下，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

月姑娘回頭，聽見了人的腳步聲，道：“回來了？”

伙計垂手而立道：“回來了。”

月姑娘問：“一切可順利？”

伙計道：“一切都很順利。”

他把奪命鏢綁在樹樁上，沒要他的命，但這絕對比要他的命更加讓難忘惱怒，因為奪命鏢會告訴南王一切，伙計沒有被收買，一切都是白云城主的計謀，南王沒有勝一籌，不僅沒有，還白白送出很多金銀。

送給伙計的金銀財寶以前屬于南王，現在則屬于白云城。

月姑娘道：“你做得很好。”又道，“你的功績，我會向城主稟明。”

伙計臉上浮現出兩團紅暈，比懷春的還要甜。

就算是見到心上人，也不會比這一刻更加激，更加讓人期待。

對白云城的子民來說，能與白云城主說上一兩句話，已是至高的獎賞。

后半夜還沒過去，夜，很漫長。

“啊——”

清晨，劃破南王院子寧靜的是丫鬟的尖。

只是一個使丫鬟，早上起來是為了倒夜壺，在不起眼的花園角落將夜壺中的料倒盡，這是睜眼后要做得第一件工作。

倒夜壺的地方，是不被列守衛巡邏范圍的，因為他們不愿去，太偏僻，也太臭。

如果想被人迅速發現，這地方并不是一個好選擇。

丫鬟跪坐在地上，手上的夜壺落地也沒管，一點小失誤比起眼前所看見的一切實在是微不足道。

“死人了！”

不是江湖人，沒有死八十三個人還能眼睛都不眨的豪氣，而且，眼前的畫面委實太有沖擊

力。

南王醒來的時間很早，老人，尤其是心事重重的老年人總是很有好眠。

他有一個偉大的計劃，為此已經付出了前半生，所有擋在他前的人都要一一除去，葉孤城，是他在實現理想之前，給予他最大侮辱的人。

以他越年長越狹隘的心，是絕對不會放過白云城主的。

有人在門外道：“王爺，出事了。”比人還要尖細的聲音，是他的近太監，能夠在心忍辱負重的南王邊呆很多年，他絕對是個能耐人，見過不知道多大風大浪，仿佛沒有什麼功或失敗能夠撼他。

南王道：“出什麼事了。”

太監道：“奪命鏢回來了。”

南王道：“他帶來了壞消息？”

太監道：“不。”

南王又道：“那是什麼？”

太監道：“他是死回來的。”

豎著出去，橫著進來，而且還是微笑著死回來。

奪命鏢的尸靜靜地躺在大樹邊上，他很好，上沒有一傷痕，唯一的褶皺也不是因為手而出現的，死人特有的青白臉上，眼睛大睜，角還帶有一詭異的微笑。

他的上很好，但人又確實是死了，唯一的傷口就是在脖頸上，那有一條淺到不能再淺的線。

淡淡的，比繡娘最細的線還要細巧三分。

南王看奪命鏢詭異的笑容，連呼吸都沒變，他淡淡道：“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旁有人道：“戌時。”

南王又道：“是怎麼死的？”

旁人道：“劍。”

如果有江湖人在這里，十有八九會認出南王邊說話的人就是三四年前江湖上有名的劍豪江如畫。

取個富有詩意的名字，人卻未必長得風流，何止不風流，他材壯碩，皮黝黑，比起用劍，更適合用刀，還是掄著用的大砍刀，仿佛只有用馬刀，才能對得起他魁梧的材。

但他的劍招卻很細，一招“瀟瀟細雨蕭蕭”，劍集，怕是比早春的雨還要，還要細。

有人傳說他一息能揮出一百三十刀，雖沒有與西門吹雪比過，但有人懷疑，他的劍，在西門吹雪之上。

很可惜，劍豪在西門吹雪名的那幾年就已經失蹤了，想不到，竟然是在南王邊當差。

南王問道：“你看這劍招怎麼樣。”

江如畫道：“很好。”

南王道：“比之你如何。”

江湖上的人都知道，如果論出劍速度之快，劍招之迅疾，幾年前無人能出劍豪之右，他的每一招都落得很輕，偏偏招招致命，又構不風的網，再小的蟲子，也無法從他的劍網中穿過去。

那是天無的劍法。

但是，江如畫卻遲疑了，不是不知道怎麼回答，而是太知道怎麼回答。

他沉默，南王卻好像一點不急似的等著江如畫，有的時候，他是一個很有耐心的老人，因為如果沒有耐心，人生中的很多布置都無法完。

江如畫道：“伯仲之間。”

南王道：“哦？”

江如畫道：“這世界上，怕是沒有什麼劍招能比此人的更細，更準。”

他的“瀟瀟細雨蕭蕭”是江湖上最細最準的劍招。

南王道：“是嗎？”

江如畫忽然很張，但他不能讓南王看出他的張，只聽南王道：“這劍招，比之西門吹雪如何。”

他沒有和西門吹雪比劃過，卻看過他用劍，正是因為看過他用劍，才就此匿，退出江湖。

但江如畫是絕對不會承認，自己的劍比西門吹雪的差，所以他道：“伯仲之間。”

又是伯仲之間，但南王卻沒有生氣，他又問：“那，比之白云城主如何。”

江如畫道：“我雖沒有見過白云城主的劍，卻聽說他的能力與西門吹雪不相上下。”

南王道：“好！”他的眼中燃起熊熊火焰，顯然心中已有定論。

憤怒的火焰，在他的膛中燃燒。

江如畫松了一口氣，當然，他依舊沒有讓南王發現。

他忽然很慶幸，偌大的南王府中，沒有比他實力更高明的劍客，也自然看不出，這劍痕，與他“瀟瀟細雨蕭蕭”造的傷口，一模一樣，只不過，那人只出了一劍，就正中要害。

自己的劍招與自己的劍招，實力之差不就是在伯仲之間嗎？

江如畫心道：我一定要找到那個學劍法的小人！

他此刻還不知道，這世界上有一種人，無論多難的武功，看一遍就能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