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疏朗，無風無霧，只有一明月高照，繁星點綴。

天有多明亮，南王宅邸就有多昏暗。

主人家不在府，只有零星兩三盞燈，大批護衛也不在府，他們要保護外出的主人。

南王沒有到短松岡，因為那里很不安全，有太多的武林人，有太多的刀與劍，還有白云城主！

他雖沒有見過白云城主的劍，卻有所耳聞，只要是他在的地方，南王絕對不會出現，因為白云城主并不是一個不會對他這樣的老人出手的人。

男人、人、老人、小孩，所有人在他眼中并無區別。

但他又實在是等不住想要知道結局，是江如畫死，還是葉孤城死？

抱著激的心到距離短松岡最近的客棧，不大的小店已被他包下來，四被護衛圍得不風，角的一抹笑就沒有從他臉上消失過，因為南王很自信，很自信江如畫不會失敗。

看過他“瀟瀟細雨蕭蕭”的人，都不認為劍豪會失敗，因為這世界上怕是沒有更快更鋒利的劍招。

人都到了外面，南王宅邸的人就了很多，一個影借夜幕掩護在高低林立的房屋間跳躥，比猴子還要靈活。

皎潔的月打在此人臉上，又是一張平凡無奇的臉，放在人堆中，沒人能發現他。

那人道：“若不是陸小求我，我也絕對不會個死人。”

赫然是鼎鼎有名的王之王，司空摘星！

司空摘星接了他人生中最有趣的兩筆生意，他先去了一個活人，然后在活人死后，卻被請去一個死人。

若是別人讓他死人，司空摘星指不定賞那人兩個大耳刮子，誰都知道死人是會腐爛的，是會發臭的，更何況，誰會把死了大半個月的人保留著不下葬，簡直是天方夜譚。

但陸小卻道：“奪命鏢的一定還被留著。”他道，“江湖上有很多能將尸保存下來的法子。”

司空摘星反駁道：“你又怎麼知道有人會愿意把他的尸保存下來。”他已知道事的來龍去脈，但奪命鏢是青樓的殺手，青樓的殺手都無依無靠無父無母，有一口薄棺材收殮已是幸事，又怎麼會在尸上大做文章。

陸小神道：“因為沒人見過葉孤城的劍。”

沒人見過葉孤城的劍，那被他殺死的奪命鏢豈不就是唯一的證據？即使陸小知道，他上的傷也定然不是葉孤城留下來。

司空摘星腦瓜一轉，也笑了，他道：“陸小啊陸小，你真是比鬼都機靈。”

他愿意幫陸小，只是因為陸小是他的朋友。

朋友與朋友之間，本來就是應該互相幫助的。

南王的院落，四都靜悄悄，不僅靜，還暗，樹枝相疊，鬼影幢幢，風吹過，寒意刺骨。

司空摘星順著寒意一路向里走，果不其然，越是靠近間，就越冷，上的皮疙瘩都站起來跳舞。

他覺得自己穿得實在是不夠溫暖，起碼不夠抵冰天雪地的嚴寒。

手推門，才發現頭頂上狼牙錯，冰錐，這天，竟然有冰錐高懸在門檐上。

奪命鏢就躺在冰屋正中間，臉鐵青，僵直，眼中瞳孔消散，只有眼白，角掛一詭笑，司空摘星看見，竟像是被大漢錘一鐵拳，不由自主后退好幾步。

此刻院外月白風清，此地令人森骨立，司空摘星也不知從哪出一大口袋，連同奪命鏢與他下的大冰塊兒一腦兒地塞進袋子里。

他是怕尸在運送過程中化了，而且眼不見心為凈，人何苦死了還嚇人。

馱一大袋子卻還輕如燕，在屋頂上，樹枝子上上下翻飛，江湖第一輕功，果然名不虛傳。

司空摘星卻沒見得背后一抹影子，比霧能縹緲，比月更白。

無法形容的劍氣在葉孤城與江如畫間彌散，像看不見的山，像看不見的海，在人上。

圍觀的武林人皆瞳孔，繃，連大氣都不敢出。

這就是頂尖劍客才會有的威勢。

江如畫忽然又不太自信了，比山岳更加沉重的氣在上，他從未這麼大的力。

葉孤城不說話，只是用眼神凝視江如畫，他的眼中，只有肅殺，只有沉重，因為殺人，本來就是很嚴肅的一件事。

江如畫也不說話，他手指搭在劍鞘上，很穩，一個劍客，即使心很混，手也必須是穩的，不穩，就握不住手中的劍。

劍客與劍客之間本就不必多話，能真正現他們心思想的，是劍！

江如畫錯開眼神，因為他已無法直視葉孤城的眼，他耳中嗡鳴，夜晚蟲蛇鳥的聲，竟都聽不見，有一層無形的蒙在他的耳上，只能聽見自己膛中鮮活的心臟在跳。

咚咚，咚咚。

他忽然道：“像你這樣的年輕人，本不應該找我決斗。”

人是需要言語的，特別是心生畏懼時，因為言語可以鎮定，也可以壯膽。

它的作用，比酒還要更強些。

葉孤城盯著他，道：“你是劍客。”

江如畫道：“我是劍客。”

葉孤城道：“你是劍客，就應該知道不能膽怯。”

他的聲音比冰還要冷：“驕傲、憤怒、頹喪、憂慮、膽怯，都同樣可以讓人判斷錯誤。”

高手之間的對決，必須要摒棄一切正面與負面的緒，只剩下本我，他們必須將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敵人上，只有這樣，才能找到破綻。

冷汗，順額角淌下，短暫地懸掛在江如畫方正的下尖上。

他們之間，已不必多說。

靜默，靜默，打破寂靜時空的是劍。

劍在手，已出鞘。

江如畫腳下一蹬，已占先機，早年他的劍招便以速度出名，瓶頸突破后，速度更長。

將心中的恐懼強行排除，他眼中只有葉孤城，以及手上的劍。

劍，便是他的眼睛。

葉孤城不，冷冷地看著江如畫，他的劍，還好好地呆在劍鞘中，因為他的劍一離鞘，必定奪走一條人命。

現在，還沒有到他拔劍的時候。

風聲疾響，劍刃卷起一陣風，一秒鐘之，江如畫已劈了幾十下，上百下，眼睛再好的人也只能看見一片劍花

，細如牛，多如春雨，卻如同一般連綿。

葉孤城的眼睛，很冷，也很亮，他在等，等劍招出破綻的那一刻。

終于，他的手指了，以緩慢且不容質疑的速度拔劍，所有人都能看出白刃是怎樣被出劍鞘，又是怎樣反出白。

西門吹雪的劍很冷，也很快，他練得是殺人的劍法，最不過是劍尖綻放的花。

重劍無鋒，大巧不工，他的劍法樸實，因為那是殺人的劍法。

葉孤城的劍也很冷，也很快，也是殺人的劍法，但他的是可以被看見的，他的劍招，是輝煌至極的。

仿佛兮若輕云之蔽月，飄搖兮若流風之回雪，太升朝霞，尚不及他劍之輝煌迅疾。

地上躺著的人永遠不能了，劍刃一截斜斜地在泥土中，一截已飛樹林里。

劍尖無，都散落在泥土中。

雀無聲，所有人看得清清楚楚，葉孤城只出了一劍，一劍便破了江如畫千上百劍刺出而的劍法。

因為他已看出劍招的。

一點對他來說，足夠了。

“咔——”

劍鞘，白云城主的頭發一不，角也潔白得過分。

江如畫的劍，竟沒傷他分毫。

突然，有聲從天而降，道：“我來的似乎有點晚？”

面容平凡的年輕人，但他的輕功卻不平凡，背上馱了三四百斤的大袋子，四四方方的模樣，竟像口棺材。

陸小掌笑道：“不晚不晚，你來的一點都不晚。”不僅不晚，還剛剛好。

司空摘星將背上的大口袋放下，堅實的土地被陷好幾公分，口袋里的東西有多重，可想而知。

麻布口袋被掉，展現在眾人眼前的先是一塊冰，然后便是奪命鏢青白的臉。

“呵——”有人被嚇得倒退好幾步，在場人沒有一個是不見死人的，不僅不見死人，手上還總有一二三四五幾條人命，但他們從來沒見過如此詭譎的尸。

有人忽然失聲道：“奪命鏢！”已是認出尸的名字。

名一出，不知者更加骨悚然，傳說中被葉孤城殺死的年輕人已經死了多久，兩周，還是大半個月？尸竟然還被保存完好，想想不免有寒意侵襲四肢百骸。

陸小上前道：“不錯，正是奪命鏢。”將尸盜出來，顯然是他的主意。

木道人道：“莫非他的尸上有什麼？”他知陸小是一個聰明人，聰明人從來不做無用功。

陸小對葉孤城笑道：“我雖知你不在乎流言蜚語，但我卻不能容忍有人污蔑我的朋友。”

葉孤城對陸小也報以微笑，他已知道陸小想做什麼。

奪命鏢脖子上的傷口大喇喇地暴于天地間，此地不乏有武功深的高手，他們雖不用劍，卻能分辨劍招的來源。

木道人愕然道：“這是……”

陸小道：“不錯。”

奪命鏢脖子上的傷口定然不是葉孤城的劍法，不僅不是，還有人認出那正是江如畫的劍法。

好一出賊喊捉賊！

武當長老木道人，又是當今天下武功真正達到巔峰的五人之一，在場人就算是品行最低劣的小人在他面前都恭恭敬敬，從他口中說出的話，百分之一百是真話。

木道人道：“奪命鏢脖子上的傷口正是江如畫的瀟瀟細雨蕭蕭。”由他開口指認，更是沒有一人不相信。

群眾嘩然，他們竟想不到劍豪的人品如此低劣，自己殺的人不說，還要栽贓到別人頭上。

江如畫的尸躺在地上，暴在風中。

已冷。

葉孤城不說話，仿佛這些反轉與他一點關系都沒有，健仆從他后走出，兩個人便抬兩口不薄的棺材。

他殺的人，便會負責收斂。

奪命鏢，算是沾了江如畫的。

葉孤城的劍比木道人要好上一線，眼神也要比他好上一線，木道人能看出他脖子上的傷是江如畫的名技，他卻能看出，這不僅僅是江如畫的名技。

劍招還是那個劍招，但人卻不是他們所想的人。

有人模仿了劍豪的劍法，而且用得比他還要高明。

但白云城主卻不會說，即使他已經看出是誰模仿了江如畫。

跟在后的朗月上前，眾人大驚，他們竟然才看見這如花似玉的大人，只怪白云城主存在太高，他站在那里，能把紅映襯枯骨。

朗月道：“城主。”

世界上最了解葉孤城的，怕就是嵐風與朗月，們雖無法揣度城主在想些什麼，卻能知道他在想事。

葉孤城的心，現在可不太好。

他只是搖搖頭道：“無事。”

他道無事，又或者有事也與他人無關，即便看出劍招是由誰模仿，他還能說出來不？

宮九。

想到這名字，葉孤城眼神一凜，寒氣大盛，太平王世子來無影去無蹤，他如果不想出現，誰也找不到他。

失策了，他竟然不知道宮九會在暗中攪局。

劍邪宮九，世上再難的劍法對他來說也只是看一遍的事，雖然江如畫人品低劣，但葉孤城卻不得不承認，他的劍法已是上乘，這世界上用劍在他之上的人屈指可數，而用劍在他之上又會刻意模仿他劍招的，只有宮九一個。

白云城主垂眼，靜立于冰冷的尸邊，此此景，可畫。

只怕是一張鬼畫圖。

木道人嘆息道：“我常道自己下棋第一，喝酒第二，使劍第二，這回，怕是不得要挪挪位置。”

旁人驚道：“您的意思是？”

木道人道：“現在看來，我怕是下棋第一，喝酒第二，使劍第三。”他悠然道，“白云城主的劍，在我之上。”

在木道人之上！全天下不只有西門吹雪能與白云城主一戰？！

經此一戰，白云城主葉孤城名中原武林。

可謂是：

一劍西來，

天外飛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