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外。

清晨重，晨和煦。

崔季明騎在馬上，頗為矜持的給自己整了整領。

沒有想到賀拔慶元也來了。

賀拔慶元無視著邊十里長亭中一群人告別時的鬼哭狼嚎，轉臉看向崔季明：「今日清晨可有將早課做完了？」

問到課業，崔季明立刻繃：「做完了。這些日子雖然進了長安但沒耽擱過。」

賀拔慶元這才點了點頭。

的早課可不是念書，而是去賀拔家的親兵營晨練。

容與上輩子時的武警訓練比可半點不，日日訓練將累的跟死狗一樣。

完訓的這條死狗，還要騎馬回家，走不到家門就的兩眼冒金星，一汗味，隨便找個坊門口就吃了早餐，坐在人家攤上，累的手哆嗦半天都送不進裡一個餛飩。

前世有過被訓練到不住筷子的時候。從七歲左右開始到賀拔慶元手底下教養后，崔季明以為訓練后不住筷子的事兒，兩三個月習慣了就不會這樣了。

卻不料那時候跟賀拔慶元一起吃飯，賀拔慶元只要是看吃飯手不哆嗦了，就知道適應了，立刻就會加大訓練量，讓繼續手抖。

就這麼樣，崔季明抖了六七年，也習慣了。

頭跟著筷子同步抖起來，運都是相對的，也算是能吃飽。

這個早晚訓練的習慣，已經堅持了許多年。導致十三歲的崔季明，一清瘦的，沒有半分的婀娜多姿！

別說什麼小籠包小纖腰了，都懷疑自己除了大以外，口還有沒有半分發展前途。更重要的是，這樣的訓練既然從小開始了，就估計是一輩子都沒法停下來了。

依然記得當年從武警退役后，停止鍛煉一年胖出來的啊！

這麼憂鬱著，也遠遠的看到寬闊的道上行來的聲勢浩的馬隊。

前後幾十名護衛，裡頭有三四輛坐人或放貨箱的馬車。由於這個時代馬車都是二的，顛簸狹窄，全民又尚騎，所以基本除了兒，連仆廝丫鬟都會選擇騎馬。

小小馬車前頭的包白馬上坐著的不是阿耶又是誰。

崔式已有三十四，容姿自然比不上當年崔季明剛穿越時見到的鮮，也了幾分輕浮華麗的覺。

皮白皙，眉眼狹長，角含笑，行為舉止優雅的如清風，不論走在哪裡，背影一看也知道是五姓出，他臉上那種永遠笑瞇瞇的神和崔季明幾乎一模一樣。

崔式下馬先跟賀拔慶元這位岳父大人見了禮，才轉眼看向崔季明。

當看到崔季明再度高的長，曬得麥，幾乎是兩隻手在一起指節發白，強住痛心疾首，才維持住面上的笑意。

「季明，好啊……出落得愈發爺們了。」他真是從牙裡摳出這幾個字。

他當年膝下那個活潑可（？）的大兒已經連一點邊兒都找不到了啊！

崔式的心幾乎是在瘋狂嘶吼，南方老家裡，給小時候扎頭用的髮帶、金角墜兒，點額頭的櫻花胭脂盒——還有那小，兔小馬甲，他全都跟癡狂一樣收集起來，每天一！

縱然是現在膝下還有兩個可閨，可崔季明是第一個孩子啊，是第一個他阿耶的啊！

當年上嘲諷孩子長得丑，崔式卻不餘力的要將打扮小天仙兒小公舉，滿柜子全都是找人定做的各種綠鞋。

而如今卻越來越發展的像邊那個鐵塔漢賀拔慶元。

崔季明覺崔式再看一眼都能抱頭痛哭。

這麼大年紀一個爹了，能不能一點啊。

崔季明偏過臉去，拍開崔式要上來的手，哼了兩聲。

崔式不著痕跡把手收回去，兩隻手的更了。

他閨，現在連冷哼一聲，都這般攻氣十足，爺們萬分啊！

簡單的寒暄之後，崔式對崔季明說道：「你兩個妹妹在車上，我跟你阿公先去一聊。」

點一點頭，不得早早躲開崔季明如鐳一樣的雙眼，小跑著往那輛微微掀開車簾的馬車走過去，果不其然走近了，便看見兩雙晶亮的眼睛，崔妙儀如同一隻橫撲出來的小型犬一樣猛然蹦到上，盤熊抱，興的晃著脖子：「大哥！大哥！」

……這是年八歲，犬屬的妹。

等長大開始記事，崔季明已經開始穿男裝，故這位妹一直不知道的真實別。

將崔妙儀從上薅下來，抱在手上掀開車簾。

裡頭那個小小剛剛還在看，卻轉瞬間坐直了子，崔舒窈溫的偏過頭來，從丫鬟手中接過一杯茶，波瀾不驚的轉過臉來，故作幾分矜持的吃驚：「大哥來了啊。」

……這是年十一歲，影帝屬的二妹。

完繼承了崔式的長相、智商以及心，小小年紀好看的嚇人，心窩子也腹黑的嚇人啊。

崔式是長安這一支崔家的二房，生的三個全是兒，由於排位要按著本家一大幫子人來，所以崔季明這個二房的長，本家排第三，外面人崔三。

崔季明這個年紀，不好在往有妹的車裡坐，車裡頭的丫鬟將車簾撐開，邊坐在邊上和兩個妹妹說話。

妙儀樣貌沒有舒窈那般優異，只是普通的清秀，卻相當粘人，抱著崔季明的脖子不撒手，下放在肩膀上拱來拱去。

崔舒窈一副不太願意跟崔季明說話的樣子，轉過臉去從車小梳妝櫃下頭拿了一盒面脂來，扯過崔季明的兩隻手。

崔舒窈道：「我估計現在問你，長安本家裡的人名你也說不上來幾個！到了本家裡，可別丟臉。」

崔舒窈上訓著，手卻將那玉屑面脂摳出一坨，毫不吝嗇的抹在崔季明的手背上，將面脂推開，塗在那雙糙生繭的手上。

「不用這樣。」崔季明知道是個刀子死傲，便想收回手來。

崔舒窈那白皙玉筍尖般的小手將扯住，強的給塗好了「護手霜」，憤憤道：「你瞧瞧你——現在都什麼樣了，這個面脂沒有香料，別人不會發現的。」

崔季明莞爾一笑：「舒窈倒是細心，也不知道你這特意不加香料的面脂，是不是特意給我備下的呢？」

崔舒窈彷彿被穿了心事，耳朵都紅了，將那沒有花紋的青瓷盒朝崔季明砸過去，惱怒斥道：「是下人們忘了加香料的殘次品，收著吧你！」

崔季明歡喜的應了一聲，塞進領里藏好。

說句實在話，崔季明對著穿越后的這一家人，很有歸屬。

當年還在襁褓里，便被帶著離開了長安。

只不過那時候，看不見任何外面的狀況，只聽得見急促的馬蹄聲。

當初同行的還有崔季明的祖父崔翕，雖然說是就幾個人同行，但由於崔式這一支人丁稀，整個崔家第二房就全都一夜之間離開了長安。

那時候的崔季明心裡涼了大半截——

這是要出生就要經歷世變故，馬上就會苦大深的節奏啊！什麼高門嫡慘遭販賣，什麼異國公主流落民間……

然而並沒有。

崔式和賀拔明珠順利離開了長安之後，將宅子定在僅次於長安繁華的建康，生活的簡直太有滋有味了。

崔式是貶到建康，一個閑職，他每天連上班打卡都懶得。

賀拔明珠也是個玩鬧騰的不安分子，夫妻倆將崔季明扔給老爺子的崔翕，就四遊山玩水，在大好河山的遊歷路上不餘力的啪啪啪，連接又產出了兩個閨。

這倆人一邊遊玩一邊生娃子的剽悍作風，直接導致了崔家三姑娘出生地千差萬別。

可自生了年紀最小的崔妙儀，賀拔明珠這子就不大好了。

崔式便小心的在建康給賀拔明珠養子。

過了年關，在妙儀一歲多的時候，子總算是見好了些，夫妻倆為了慶祝重回生龍活虎，便決定再出去瘋玩一把。

這次選擇去從荊州坐船往下遊覽長江，帶上了死纏爛打強在夫妻月之間的崔季明，崔季明又拉上了那時候跟玩的不錯的言玉。

那一年崔季明有七歲了，卻也在這正兒八經的第一次出遊中，失去了讓打心眼裡喜歡的、樂觀開朗的賀拔明珠。

兩層大船是因為什麼傾覆，是如何被崔式推出船外，打著漩渦的江水如何將船隻捲兩側懸崖中的水，是如何漂到岸上——崔季明已經記不得了。

記得比那更讓印象深刻的事。

衝上岸的，因為種種原因，不敢在當時在江岸尋找的「崔家人」面前面，誰也不能相信，自己找回家的那條路才是太過艱辛。

一個沒有任何公文、沒有錢的七歲孩子，躲在洪災后流民東遷的人中，若不是因為里有個做過武警又死不要臉的靈魂，怎麼可能活得下去。

靠著搶拐騙、忍耐飢，也靠著旁人的善意與點點幫助，一路順著長江順著道，想要回到建康去。

那時候才知道，原來高門以外的大鄴，是個怎樣的世界。

縱然是歷史上的盛唐，說的最多的也是朱門酒臭、路有凍死骨，才知道大鄴也並不誇張。

或許是惦記著回了崔家會有的好生活好吃食，或許是實在是沒法留下兩個年的妹妹，走到了宣州附近。

清河崔家，千年氏族，在大鄴約有二十多個龐大分支，找到了宣州附近一個前朝時候就沒大有聯繫的崔家旁支。或許是崔家孩子從小接的教育實在容易區分，或許是的淡定，幾乎無錯背了前朝家譜與家訓，便得了這幫富得流油的遠房親戚的信任，派馬車送回了建康。

崔季明才知道，多年清河崔家的家訓中，最重要的那個「團結」二字，並不是做偽。

幾百年前五胡華，冠南渡，清河崔家也有不遷往南地，時逢生靈塗炭，各國割據，局勢混的一塌糊塗。

而南遷路上只要是遇到跟清河有緣關係的，不論是流離在外的孩子，兒孫俱逝的老者，崔家南遷的龐大隊伍，總會帶著孩子老人帶上路，當作自家的兒孫長輩一般贍養。

時崔季明聽崔式講過這一段往事，還不肯相信。

幾百年世家，必定迫人，多骯髒|幕，這是一個現代人十分偏見的印象。

然五姓之家，人敬仰，是真的有種種優秀的家訓，有高潔的風骨，有包容寬厚的人心。

被遠房親戚送到建康的崔季明，家裡的下人們看到，幾乎是眼珠子都快掉出來。

順水坐船要四天四夜的路程，崔季明用將近兩個月才回到建康。所有人都以為死了啊。

崔式幾乎不敢想那瘦小的子里，到底有怎樣的能量。

崔季明瘦的型，兩眼顯得大得離譜，滿是老繭的雙腳與遍布傷痕的手。

見到活著的崔式，反而像是心裡石頭落了地般嘆了口氣，昏倒在家裡院中。從那之後崔季明便有了填不飽一樣的飯量，以及彷彿生來就會的奇怪武藝。

賀拔明珠死在了船難之中，崔式雖活著回來，卻雙無力到殘廢，後來花了半年多的時間才開始能走路。

自那之後，崔式整個人就有點不太好了。

他整日喝得爛醉，連一切事務都不再管了，只是帶著三個姑娘瘋玩，在自家院子里推鐵環盪鞦韆，給姑娘們弄蛐蛐。崔翕震怒，崔式再怎麼傷也不可如此！

三姑娘尚在襁褓，二姑娘子弱，大姑娘學齡已至，他爛醉如泥跟個癡兒一般鬧騰，怎麼照料得了三個閨！

於是最小的妙儀便被抱到了祖父崔翕邊，外公賀拔慶元想接走崔季明，混賬爹要瘋了。

他寶貝幾個寶貝閨的比命還重，這般將幾個姑娘抱走，豈不是要割了他的脖子！

冬日裡崔式跪在雪裡頭，求居在山村中的崔翕將妙儀還回來，可祖父心意已決就在村裡頭的柴門，抱著崔妙儀閉門不見。

那時候還沒離開的崔季明，看著二十來歲的崔式跪在雪地里，他竟哭得跟個年郎一般，肩膀發抖，再撐不住那脊樑。

彷彿是因為賀拔明珠去世而憋了太久的淚，在這一刻宣洩了出來。

最終，那時候七歲的崔季明與四歲的崔舒窈，下人驅了車來。

崔舒窈一個糰子娃娃，帶著狐皮的白絨帽子，拎著小燈籠，下人打著紅傘給阿耶擋雪。崔式看著乖巧的舒窈，眼眶更紅了，臉上鼻涕眼淚都給凝了冰。

崔舒窈往雪裡一跪，卻不是給祖父跪的，而是給崔式跪的。

「阿耶，我們回去罷。我哪兒也不去。我不去外公家，我就跟著阿耶——」崔季明抱著暖爐坐在車上，隔著車壁聽見了舒窈的聲音。

崔式鼻子一酸，眼淚當真再也止不住，抱著舒窈泣不聲，他一把扛起，用袖子抹去了一臉冰碴，沉聲對屋裡抱著妙儀的崔翕道：「待我能給姑娘們一個家時，我再回來接妙儀！」

坐在馬車中的崔季明，卻在崔式抱著舒窈回來的時候，對著昏暗馬車外的崔式說道：「我應該做個男兒。」

的聲音很冷靜，崔式愣了一下。

賀拔慶元一代國公，軍權滔天，一子一，兒子剛婚便戰死沙場，賀拔明珠又遭此變故，有緣關係的只有三個外孫。

崔翕作為前相、在世棋聖，膝下只有崔式一個兒子，長安崔家第二房，到崔季明這一代算是絕了男丁。

「我必須做個男兒。」崔季明開口道：「我也很想像男兒般生在世上。我不想嫁人生子。」

上輩子就是個未婚大齡青年，三十多歲也從來沒有想過要結婚，喜歡自由，喜歡獨自生活，喜歡去追求更多有價值的事。

這一世，也絕不可能十四五歲就去嫁人生孩子。

崔式卻認為是形勢所迫才說出這樣的話來，心裡頭只有心疼。

在賀拔慶元的全力支持、崔式的痛心猶豫、崔季明的一意孤行中，七歲跟到了賀拔慶元邊，習武箭、著男裝出勛國公府兵軍營，了今日的。

跟在棋聖崔翕邊的妙儀；通過崔式了解南方場士林的舒窈；多年習武出軍營的崔季明。

三個姑娘，各自長，截然不同，卻有最濃厚的脈相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