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季明今日上午沒有做早課，冒著被賀拔慶元打斷的危險，在各坊晨鼓初響時，一騎快馬竄出坊門，往崔府而去。

「我阿耶還沒有回來麼？」崔季明快步走崔府，問著門口迎上來的僕人。

仆廝苦笑道：「三郎昨日臨著里坊關門前剛來問過，那時候崔公還沒回來，這會兒里坊剛開，怎麼可能就回來了。」

崔季明面上笑容更深，心道：夜不歸宿，他來了長安可真是浪出花來來了！倒是等著他，看他什麼時候回來！

說罷便大步走進崔府，崔夜用因要上朝，早早就離開了，幾位堂叔還不用去特意跑一趟見禮，便進門先去看自己兩個妹妹。

崔翕還在府上時，雖子嗣不，但屬於他的院落卻很大。舒窈與妙儀所住的地方，就趕上了崔夜用三個兒子還有十幾個孫子的住房面積。

然而門第之中管束極為嚴格，只要是崔翕這一支孩子們還在，崔夜用就不能去占第二房的院落。

崔季明走進去的時候，卻被通報說是早上起來，舒窈與妙儀便去給兩位堂嫂請安了，崔季明沒辦法只能也著頭皮往長房那邊去找兩個妹妹，順便也去請安。

待繞過不知多道迴廊院門，穿過一道影壁，總算是聽見了一緻閣樓里的歡笑聲。許多服飾緻低調的子站在迴廊下，或坐或站的逗著鸚哥，打著簾子，想來都是些丫鬟吧。

崔季明屏氣在姬妾丫鬟的問好聲中走過去，那些人臉上各個帶著讓人舒服而不諂的笑意，給崔季明俯行禮，打起盛夏用的還未換掉的鮫紋紗薄紗帳，邁進門口去，

一進屋裏去，就看著屋比昨日進宮山池院的屋子還華許多，各用都能閃花了崔季明這個土包子的眼。

臨著後窗瑩白窗紙下是秋香長榻，鋪著黛絨毯，兩邊便是擺著高腳白鶴芋的青瓷瓶。屋擺飾用文雅，地上鋪著撒花短絨洋毯，幾副帶著腳踏的大椅隨意擺著，倒多了幾分閑適的意思。

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子坐臥在主炕長榻上吃茶吃酪，穿著薄棉底的繡花履，剩下些丫頭容姿明麗，或坐或站，隨意的與們說笑著。

幾個年稚坐在隔間紗屏后玩鬧著，依稀看著紗屏后擺著幾張長幾，長幾上既有文房四寶，也有些長安城新奇的小玩，屋裏頭倒是熱鬧。

「咿！竟是二房三郎來了，可是來尋你兩個妹妹的？」長榻上子起，圓臉杏眼，烏髮如雲，細眉溫，穿著綰對肩掛下頭是翡翠銀花群，手裏還端著個掌大不過的鎏金小香爐，隨手塞給旁邊的丫鬟，笑著走過來：「當年三郎還是個襁褓里的娃娃，如今英姿發，看起來真是個俊武兒郎！」

崔季明認不得，也不知道是哪個堂嫂，長房的親戚面前，還要掛著「清河崔家」那層符篆，著頭皮笑著道：「堂嬸可莫要笑我，季明野地出，哪裏比得上家裏頭幾個兄弟，讀書多見識廣，一比我都了田舍漢。」

笑了，看著已經快要比還高的崔季明，扯過來笑道：「我是你大堂嫂。季明都這個年紀了，自然跟我這種婆子沒什麼好聊的，不必見禮，快去後頭找你幾個兄弟姊妹吧，孩子們都在這裏，你們有的玩。」

大堂嫂王氏出自太原王家，崔夜用年紀已經不輕，開始把權勢向長子轉移，王氏作為崔夜用長子媳，如今在府中地位如同主母了。

在崔家，沒有那麼多妻妾什麼的事兒，甚至說是在整個北地的高門大族裏頭，妾都不是個什麼值得說的。

納妾對於權貴之家甚為之，一是因為高門大姓通婚，這家的正妻就是那家的掌心般的閨，各家只要是互相娶了貴姓的，為了不造這種聯姻關係的矛盾，高門之家盡量選擇不納妾。

因為納妾造的夫妻不睦，損了高門之間幾百年的關係，實在不值得。

二是，大鄴高之妻多妒婦，子妒悍蔚然風。且不說長安還有什麼妒祠、妒廟，長安子皆善妒，誰也不好說妒婦為惡，反倒是各家郎更覺不必收斂。

前代有崔氏：一夕杖殺婦孺侍兒二人，埋之雪中。

後有盧氏不許丈夫納妾，飲毒酒寧妒而死，致二族惡，其夫遭盧家報復陷害獄。

後人面對這種整個天下人的善妒，也漸漸不得不習以為常，妥協后稱「妒」為忠貞不二，患難珍重。

崔季明早些時候聽說這些，心裏實在是慨。說白了，大鄴人的地位，是每一家裏的妻子鬥爭出來的，在大環境的不平等婚姻下，不但要爭家庭地位與財產權益，也要理所應當的佔據。

胡風蔚然，子剽悍，大鄴立國近百年，無數的「妒婦」用手中僅存的權利抗爭，張揚於社會，行程影響巨大的風氣，才有的長安如今子不帶帷帽上街騎馬的景象。

「你兩個妹妹也在後頭坐著，快去吧，瞧你見了個長輩慌得樣子！」王氏打趣道。

崔季明趕忙做出如蒙大赦的樣子，與王氏行了禮，轉就往屏風後頭西邊房裏去。果然裏頭坐著好幾個年紀相仿的孩子，舒窈正捧著一本書坐在瑩白窗紙邊看書卷，誰也不理，妙儀澤被幾個孩子圍在其中。

一出現吸引了好幾個孩子的目，崔季明笑了笑往崔舒窈那邊去了，過去坐在旁邊，舒窈斜眼看：「你不是午後才來這邊讀書麼？」

崔季明裝作跟一起看字，大鄴是沒有裝訂冊的線裝書，唯有折頁本與捲軸，折頁本價格昂貴多在宮中，他們這些貴家子便用捲軸，基本看書都要展開長長的一卷。

手拿起捲軸另一半，湊過去低聲文：「阿耶是不是昨天一天都沒回來，你知不知道他去哪兒了？」

「他進宮去了。」舒窈倚在崔季明上，垂著睫低聲道：「昨日宿在了宮。怎的？言玉沒跟你過來？你又一個人跑。」

「他有事兒被阿公派去莊子上了，這兩天回不來。倒是你說阿耶昨日宿在宮？」崔季明嚇了一跳：「他不過就是個鴻臚寺卿，有那麼大的臉被聖人召見宿在宮麼？我倒是想問你，十三年前長安發生了什麼大事麼？」

正是那時候崔式帶離開長安的。

舒窈抬起秀眉鄙視的瞥一眼：「十四年前年前，中宗仙逝，今上登基。可今上登基，卻是被各個世家抬上去的，為的就是迫當年權傾朝野的太后讓步。太后僅剩今上這麼一個兒子，自然也不好再迫，逐漸讓步。當今聖人便坐穩了位置，開始想要擺世家的鉗制。十三年前針對的便是有與太后、中宗關係親的祖父。你怎麼什麼都不知道似的，這些年練武腦子都練傻了吧。」

本來就是懶，覺得這些東西用不著也沒有真腦記過。該記得的東西，如當時救了一命的崔家族譜，真想背也能在腦子裏刻的牢牢的。

輕狂懶散慣了，唯有賀拔慶元能治一治。

再加上本來對這些東西不興趣，沒有人跟說過，也懶得問。

穿越過來之後，一聽說國名為鄴，本沒聽說過，也就對這個朝代本不抱希了。

更何況，與崔季明印象中的電視劇不同，大鄴是個可以說有些落後的時代。

酒樓茶坊飯店雖然有，但規模較小，也不是很乾凈，去的人大多數都是社會下層人，本就不會有世家子、風流年聚在一起推杯換盞。世家都是到各自的別莊，曲水流觴，賞花小聚。

客棧幾乎都是腳夫、奴僕的聚集地，進去拍銀子大喊來天字型大小上房更是純扯淡。世家都是自帶大帳篷，在野地里指揮奴僕搭出一座臨時堡壘來。

店、首飾鋪子這樣的商業化店鋪也不多，戲曲、歌舞之類的表演在外面更是看不到，娛樂活基本就是看花旅遊，以及區寺廟聽大和尚深並茂的表演「皈依我佛必能發財」的單口相聲。

崔季明雖然能到幾乎可以說是最上等的生活，但普通人想在外頭找個澡堂？想在坊門口找個人刮臉？想買到鮮花與最新鮮的蔬菜？想去買一雙定製的新鞋？

呵呵別做夢了。這裏一切的人化服務都只是上流社會由無數奴僕和金子供出來的。

要用崔季明的話說，這就是個生活水平天差地別，出就決定後半輩子活法的時代。

大鄴雖是個崔季明沒有聽說過的朝代，但在大鄴建國之前，都是實打實的真歷史，崔季明上輩子是個學渣，這輩子也沒好多，時學習時，翻開史書也是愣了一愣。

咦，這裏也有春秋戰國秦始皇。

也有漢武大帝三國爭霸啊——

歷史知識淺薄的可憐，高考也是人生知識水平的巔峰，憑藉對高中歷史課本的那點淺薄認知，也認出了這個時代竟然也有兩晉南北朝，有著名的孝文帝改革。

咦？孝文帝改革之後呢？！

孝文帝嗝屁的后兩年，大鄴高祖殷允安出生了。

他是劉宋時期建安縣侯殷孝祖的後人，祖先最顯赫也不過是曾經東晉祿勛，在南朝這個世家遍地的時期，只算得上十八流寒門世家。

鄴高祖出生后，再過四五年，南朝蕭衍登基了。崔季明對於歷史就是半個文盲，也不知道南北朝那麼混的時候到底誰是誰，殷允安年輕時一躍為蕭衍近臣。蕭衍開始一個勁兒想出家的時候，殷允安這個在重世家門第的南朝手握兵權的寒門武將，帶兵北伐。

北魏混，六鎮民變，殷允安北伐勝利，北魏勢弱。

殷允安北伐歸來后開始集結梁廷文武諸臣，殺陶弘景，朝攝政，以蕭衍智昏剛愎，沉迷佛宗為名，囚蕭衍，扶持次子蕭綜登基，手握大權。

這一次政變，比崔季明前世歷史書上的"侯景之"還要早將近二十年，從此之後，南北形勢也發生了急轉直下的改變。

殷允安利用權勢籠絡南地各大世家支持，做了種種妥協，南地各族在蕭衍死後蠢蠢，可殷允安手段狠辣，各個世家乾脆想憑著殷允安這個潤油在中間相互磨合，順帶稍作休養生息，實力強大后再手，才使得各家並沒有將這個不知道哪兒來的「殷家」推下位置。

卻不料傀儡皇帝出了點事兒。蕭綜自認為前朝南齊腹子，並非蕭衍之子。

登基前蕭綜知道自己叔父在北魏，早有想要出奔北魏之心，又因殷允安掌權，他不過是個傀儡，更是下定決心要去北魏。

南梁的皇帝想去敵國本就是個笑話，而蕭綜的叔父卻心懷異志，想要通過蕭綜勾結南臣，滅了南梁。

蕭綜也是個沒主見的，又驚又怕，一邊服從一邊掙扎，竟然真的開始為強勢的叔父聯絡南臣。

殷允安知曉此事後，然大怒，殺蕭綜，並昭告蕭綜的叛國之舉，稱帝位禪讓，改國號為鄴，南鄴最早在此立下。

而那之後，蕭綜的叔父便失蹤了。大鄴立國近百年，仍有些膽大的史家猜測，蕭綜叔父對於蕭綜的迫與引，或許也是高祖一手策劃的。

實際上，殷允安的行為也屬於武將叛，從本質上來說跟"侯景之"並沒有太大區別，但由於殷允安籠絡各地豪強，再加上心狠手辣的屠戮蕭氏宗親，又加上功北伐后的兵強馬壯，也站穩了腳步。

梟雄便是梟雄，手段如何如今已不可考，殷允安正值壯年，軍中盛名，駕親徵逐步吞併北地，直至攻長安滅北統一南北。

如同那鮮卑出的拓跋氏都知道自稱黃帝後裔，殷姓可考的便是殷商民，殷允安也知道做個皇帝都要說自己的統最正，又說自己是西周的北殷氏，雖然不如黃帝後裔聽起來牛，可殷姓雖然沒發展起來，但三千多年的歷史也是可考的。

於是這般強勢的大鄴便正式統一天下立國為尊了。

這便是崔季明看到的歷史。

哎？！這不對啊——南北朝後面難道不應該是隋唐麼？楊廣去哪兒了？隋唐英雄傳去哪兒了？怎麼覺早幾十年就南北統一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