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之友》14.熱茶

妙儀沒有哭卻也紅了眼眶,可憐兮兮的坐在王氏懷裏,旁邊是跪在地上臉慘白的元,而南邦也在,他跪坐在地上給崔妙儀看手。

「怎麼了?」

「元莽撞,倒了茶杯,妙儀正在撿棋子,燙了個正著。」開口說的卻是南邦。

他依然是一舊裳,素麵披髮轉過臉來道。

跪在那裏,卻搖搖墜,哪裏像是只犯了這點小事的。

本來只是隨意下著棋,他覺得妙儀也算有些天賦,便跟說了一些長安棋士的況,只是嘲笑了一下那些半輩子都混不出頭來的老棋士,卻被反駁了一下,二人說著說著便有些爭執。

妙儀不喜歡他的態度,看著四周連個丫鬟仆廝也不在,元正在收棋子,抬手一把抓住了元的手腕:「你覺得這一局我的白子可還有餘地?」

這丫頭也是個心裏沒譜,一踩就跳腳的。

愣了一下:「黑子已經獲得了安定,白子連接下錯太多,如今只剩一張皮,起不到外勢應有的作用,這局極難翻盤了。」

崔妙儀心道:他已自有棋風,先固求穩定,在一切都遊刃有餘的同時,面上開始張狂求險。不棋手就會被他安定后的幾步棋欺騙,認為他已經張狂的失去了原形,很快就找到了破綻,實際上他只是背後固守疆土,用剩下的兵卒戲耍玩樂罷了。

崔妙儀最擅長的不僅僅是圍棋的計算力,而是能很快揣到對方的格和特點。

小小年紀離了棋盤便是稀里糊塗,但撲在這十九道縱橫間,便如同三軍主帥。

妙儀將他面前的黑子棋盒也抱到面前來。

接著道:「比如你看東八南五便是你積極應戰的兇猛一招,我連接東六南六扳……然後你取了我東四南五、東三南五兩子,我的反擊稍顯弱勢,一定會這般發展吧。」

妙儀兩手分別執黑白子,一手一子落棋。

不由得盯棋盤點頭,他自認其他幾角已經吃死穩固,黑子無還手之力,定然會這般杠上。

「那你再來下幾手。」妙儀從棋盒裏抓了一把黑子給他,元對於這種塞瓜子兒似的給棋子方式有幾分不滿,卻被妙儀剛剛的話吸引顧不得抱怨,低頭看棋盤。

他微微思考,繼續下局,妙儀依舊是落棋飛快,元自認為這幾招都是仔細思考絕對不會有問題的,可忽然黑子落在了剛剛圍住被拿走棋子的空地上,元了一聲:「你怎麼下在那裏!剛剛東四南五都已被我取走!你可真是傻——我就當是與你下指導棋了,快拿回——」這話才說道一半,元猛地一噎,臉白了幾分。

「我剛剛攻下的東南如今竟……」元喃喃道。

捻子的食指中指卻僵在這檀木棋盤正上方。

妙儀道:「你難不還想再圍我?」

心中駭然,不過幾手,東南角的局勢已經不是他能控制的,一切來的太快,元剛剛還在兀自謀劃,片刻間就已落圈套!

對方太了解他了,不過一共下了三四十手棋,卻彷彿被人看

他咬了咬,目猛地從兩人一直糾纏的東南方挪開,無視妙儀剛剛的沖劫,一步下在西北,低聲道:「西五北七沖。」

妙儀一招下在了東三南五,他的東南損失慘重如今已是妙儀的疆土,左右兩黑棋必死一,這邊還含著元五個黑子,的八手已足夠獲得主了。

妙儀道:「這邊是我的落腳棋與攻擊棋共是一招。你實在是聰明,西北連沖兩子,有舍有得。從實利來講,你兩黑子衝下去極大,獲利的目數上還略多於我剛剛東南白子所得。」

卻忍不住被了心智,妙儀語氣平和講解,這般仿若是在指導他一般!他屏息握手裏幾個黑子,過了兩分多才再度下手。

可怕的預見力與控制力!

不再擺弄棋子,表沉靜,哪裏還像是個

八歲,卻像是個對弈中的長者,究竟經歷過多局對弈,多個日日夜夜的研習,才有的今日!

彷彿是棋藝中過度的,才使得現實中的思維太過稚單純。

表面利益上是他得的多,可實際上妙儀所執白子已足夠依靠東南那八手搏來的雄厚外勢發起攻擊!

正東三。白棋。

東一北一。黑棋。

唯有落子聲與念棋聲替。

「所以你就黑子向東北尋求聯絡?」妙儀快棋快語,元,癡愣愣的盯著棋盤。

下手落子,卻看著局勢一再陷落,終是妙儀手中白子再度下落時,元慘然——

這局勢完全逆轉,白棋控制全局主權,不過堪堪十三手棋,將妙儀得只剩白子皮的棋局,竟然就這般反過來了!

再往下走去恐怕太過艱難,元只覺得對方的棋藝彷彿覺得深得沒個概念!

他咬,王氏教過他太多遍的不能輸,他還要一搏試試也好!

可元就要去掌心裏抓子,只發現空無一,猛地一僵。

他剛剛最後一顆黑子已被他用上而不自知。驚恐的卻是……這不該是巧合!十三子翻盤,妙儀早已算到,便在最開始,只抓給了他十三顆黑子!

……何等鬼才!

他雖也不過十三歲,但弈棋經驗絕不比那些院生,打小拜師學棋,元努力異常,一路走來,平級弈棋時何曾輸過,雖年得意,卻也是有幾分水平,今日不過半柱香時間都沒有的最後幾下,他如同被玩弄鼓掌之間!

這是一種被一掌狠狠扇在臉上般的衝擊。

慘白,一個字也說不出。

卻不想就在這時南邦進屋了,他繞過屏風看著兩個小人在下棋,有些好奇的就要湊上去。南邦懂棋,這個格局一眼去便是他輸得一塌糊塗,元只知道他絕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他輸得這般慘,端起茶盞咬牙決心,便裝作手一,往棋盤上撒去。

卻沒想到崔妙儀正要將棋子收走,整理棋局,那滾燙的冒著熱氣的茶水,直接澆在了的手背上。

一個□□歲小孩兒,被燙的登時痛一聲!

心裏一,面發白,看著那紅腫的手背,方知自己傷了人。

這才引來了王氏。

崔季明正要開口,卻看著舒窈的小手幾乎要斷團扇扇柄,一手牽著妙儀,惱的幾乎冷笑出聲:「堂嬸屋裏,竟然連個管茶的下人都沒有!一個個倒是會在外頭說笑逗鸚哥,看著孩子們面前沒甜頭也不往眼前湊是麼?!」

聲音清亮,心中卻已經是惱怒到極點。

舒窈是家裏最毒的,也是最護犢子的,看著妙儀手背上紅腫一片,卻也知道剛剛的話有些打王氏的臉,緩了緩聲音道:「這憊懶下人不罰,下次指不定燙到的就是堂嫂,是元哥。想來也是堂嬸今日見著孩子多,高興壞了也沒管這些奴吧。」

看著元這個樣子,舒窈恐怕猜到這茶水並非是無意的。

只是元是長房嫡孫,又沒有證據,只能著王氏懲治下人。

王氏即將接手主母之位,卻讓個小丫頭找著由頭說治下無方,王氏卻忍了。

一個母親怎麼可能不了解自己兒子,看著元,也猜到了大半。

這事兒鬧大了,崔式來了更不好看,在可以只是責罰下人的份上將事收住,不至於連這點也忍不了。外頭仆廝嘩啦跪了一片,大夫這才來,說是燙的不輕,夏日裏又不適合敷的太厚,若是不小心護著容易留疤。

八歲的姑娘,剛回了本家還沒兩天,就是可能手上要留疤啊!

王氏又要人拿了專治燙傷的清靈膏來,又從庫房裏討了一塊上好的玉石:「那些下人已經拉下去罰過了,嬸這邊有塊上等的岫巖玉,都是養過的,拿來手必定能不留疤。」

崔季明可知道大鄴的醫絕不發達,不但有很多古怪方子、巫神道,甚至還有許許多多詭異的偏方,用玉石燙傷傷口就是其一。

舒窈冷著臉,看著那已經被下人凈的棋盤,忽地開口道:「這先帝賜下的棋盤,當年祖父甚至用他與先帝在宮中對弈過,歷經幾十年金漆不凋,如今卻放在這裏,被熱茶澆了一遍,也不知道是誰的用,這麼不小心。」

王氏臉微變,南邦只是看著大夫在給妙儀拿巾包手,權當作什麼沒聽見。

王氏面正了正道:「當年翕公離開長安時,說是這棋盤不用了,便留在了家中。元敬仰堂祖父的棋藝,這才央著拿過來用。既然妙儀懂棋藝,又是翕公親孫兒,元就絕沒有佔著這棋盤的理。」

畢竟是個三十齣頭的人,做事自然有分寸,不但要人將棋盤搬到二房院裏去,還下人從庫里拿來了新作的雲子。

崔妙儀這個缺心眼,看到了那技藝複雜產量極低的瑪瑙雲子棋子,便忘了傷口,著棋子對看,興的臉上寫滿了想要二字。

舒窈氣惱這點出息,讓下人接過來,施施然行了個禮,也不多言轉便走。

南邦回頭看了崔妙儀一眼,對一笑,妙儀也對他揮了揮手才走出門去。

則是快要倒了下去。他輸了棋,丟了他最的棋盤,連定到手的雲子都被妙儀拿走了。

那些剛剛還在說笑著的下人們早已跪在院中,這一路倒是沒人給們三姊妹行禮了,妙儀已經不覺得疼了,著指尖甜甜的山楂茶,覺得手上的繃帶十分難,卻看著拽著大步往前走的崔舒窈抖了起來。

崔季明跟在後頭也驚了一下,妙儀轉過臉看著舒窈氣的渾發抖,傷的手,眼淚珠子往下掉。

妙儀被舒窈罵慣了,哪裏見哭過,連忙撲過去抱著:「阿姐,我不疼,一點都不疼了。」

舒窈將拽開,狠狠地著眼淚,著妙儀的腦門:「你這樣怎麼能讓人放心,一個個都跟傻子一樣!就知道下棋,就知道下棋!你這手要是留疤了以後多麼不好看!你是個姑娘家!」

崔舒窈一張小臉,又是氣惱又是傷心,往日裏從不哭出聲,此刻憋得臉通紅:「我就不該跟著大哥去找阿耶,我就坐在那兒,看誰敢傷著你!」

「姐,我不疼了,不怪他。」

「妙儀,你是不是下棋贏了他……」

妙儀惶恐了半天,點了點頭。

「你贏了多?」

「沒有贏多,我就隨便下了一點,他跟我說話可氣人了,我沒忍住才……」妙儀嚇得了脖子。

「跟你說過多次了!贏他一局,這會兒可風?!」舒窈氣的臉都紅了。

崔季明眼看著舒窈就能按著妙儀打,連忙攔在中間,抱起妙儀道:「行了行了,事兒都鬧這樣了,也吃了苦頭。」

舒窈卻是咬了咬牙,看來元是因為輸了惱怒才弄的那一碗茶,這事兒可不是什麼不小心!

**

五日後,崔季明沒有想到這次夏季出宮行獵,會烏泱泱帶上這麼一幫人。

大鄴歷代帝王都十分喜歡行獵,在自家苑行獵也有,出宮去長安周郊行獵也有,最多的時候都有一個月跑出去行獵三四次。

全民尚武,員履歷不分文武,千萬世家子想做遊俠兒,這麼個氛圍下,又加上殷氏王朝也有胡人統,所以前朝的圍獵,到了大鄴便了游牧民族一般的行獵。

沒有專人圍起野,純靠著大隊人馬對於野向的追蹤,一行人帶有帳篷篝火,居住在城外林中二至三日,稍顯危險刺激,但也更為自由。

這次行獵的規模卻很大,賀拔慶元這樣的國公老臣都有參加,長安城的權貴只要是拉得開弓的,基本都烏泱泱的來了。

殷邛還上了幾乎所有適齡的皇子和各家年郎。

若是再有些,簡直就像是相親大會,不過看著帳篷之中,來來回回行走的各家十歲至十五歲左右的騎裝年,也猜到了,這回宮裏那麼多皇子,殷邛不會是要選皇子伴讀吧?

上次打馬球也是挑了許多年來,想必那時候殷邛就有了這個想法了吧。

距離長安三十多里的林中,已經選好了一塊空地,各家的仆奴都在搭建帳篷。

賀拔慶元與住在賀拔家的青廬,反正就倆人,跟那些烏泱泱來十幾口子一幫人的家族不同,他們帳篷比較小,也偏僻的。

崔家也來人了,崔式沒有來,他是個走優雅迷人路線的潔癖,不論是殺行獵,還是住在沒有地板的帳篷里,都不是他的風格。

所以崔家來得是崔夜用、南邦,小輩帶了元與幾個男孩。

崔季明一深紅騎裝,正要去簡易的臨時馬棚里去牽自己的馬時,卻看著以太子澤為首的一隊皇子從帳篷間的寬路上穿過。

這隊皇子一共有六人,包括之前就養在聖人邊的三位皇子。

如今養在皇后膝下的嘉樹,他似乎沒有騎過馬,騎了一匹矮小的馬駒還快要嚇得摔下馬去。

崔季明卻注意到了這隊皇子中最後一個,沉默的騎在黑馬上的殷胥。

靠?!他不是傷了了麼?為什麼還要來!

強行要臉啊。

殷胥面無表,心中更怨念。

他是被薛妃強行帶出來,套了一趕作的騎裝,甚至還著幾個嬤嬤在他臉上又是描眉抹的,就是想讓他看起來神一點。

覺自個兒重活一輩子,丟的臉比前世都多,真希崔季明別看著他一副娘炮樣,再想更多。

殷胥想著,轉過臉去,就看到崔季明一臉臥槽的著他,兩人對視,俱是子一震。

『臥槽他一定在人群中找我的影,那個幻想著跟老娘共浴的變態皇子!』

『臥槽一定看見了我抹的樣子,能不能洗臉再來我真是個正經男人!』

倆人無比默契的齊齊轉過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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