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之友》26.026.¥

紅闌殿,皇后皺著眉頭倚在榻上淺寐,皇后對外總是一副歡喜樣子,笑出兩個梨渦,甚如此皺眉。蘭姑姑跪坐在一邊為皇后打著扇子,這會兒看這樣一個深紅的宮小步跑來,跪在離榻不遠的地方先躬行禮。

「什麼事兒。」蘭姑姑緩緩回頭,輕聲道:「控制住你的表,在紅闌殿裏走,面上要帶笑,說了多次了。」

那宮滿頭是汗,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出來:「姑姑麻煩醒娘娘吧,前的黃門傳來的消息,必須要傳到娘娘這裏。」

蘭姑姑看不似作偽,放下扇子輕輕喚道:「娘娘,前有事來報,您醒一醒。娘娘。」

林皇后睡的本就不沉,剛一睜眼,蘭姑姑便輕輕將攙扶起來,扶著額頭皺眉看向蘭姑姑:「何事。」

蘭姑姑點頭讓那宮來說。

「娘娘,太子殿下自了東宮,聖人對殿下的功課也愈發上心,太子殿下也作過許多評議時政的文章,聖人多有點撥。卻不料今日殿下的文章送萬春殿的書房,聖人在殿大發脾氣,走出門卻又好似無事發生了……」那宮時常往皇後娘娘面前回報,說話也抓得住細節。

「聽前黃門說,聖人在屋暗聲罵起了……林閣老,說他蠱皇子,將頗有私心的政見傳達給了殿下,還摔了硯臺。只是太子所做文章的容,前半點風聲也沒有。」宮只是彙報,不敢多言一句。

「也不知道是那些黃門知道底線不敢跟咱們報,還是當真聖人掩了痕跡。」只有蘭姑姑能多評判二句。

皇後面不算好,住了蘭姑姑的手:「難道澤見了林家人?不是說澤有什麼行,他邊的黃門必定會來告知麼?!」

「娘娘,殿下已經了東宮,年紀漸長,他手邊的黃門都急著替他表忠心,若澤殿下說了句不許外傳,還真不敢有人到您面前來彙報。大多數奴才也都是牆頭草,不過澤殿下管得住邊的人,能連您這裏風聲也不,倒是另一邊說明殿下也是長大了,有能力了。」蘭姑姑連忙和事道。

「只能是圍獵之時,林詢謙進了長安,才封了門下的職位就想著要見澤了,圍獵是唯一能繞開我的機會!他那個鄉下小起步的,如今進了門下以為是他自個兒升了天?聖人心境態度最難揣測,林詢謙就是往槍頭上撞!」皇后惱怒至極,深深呼吸了一下,才平復心

「娘娘可要過會兒往前去一趟,探個大概。」蘭姑姑問道。

皇后再度呼吸已經面如常,平靜如水:「不必。聖人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才是事兒大,本宮去湊前只能是弄巧拙。對於這三個孩子的教育,我向來是有自知之明,從不過問。除你說的可能之外,也有可能事態並不嚴重,聖人只是找個契機達到目的罷了。」

與薛菱不同,十幾年來活潑笑容下,小心翼翼揣測殷邛的神態心理,大多時候都能做到不犯錯誤,縱然如此,也不能看這個男人。

一面濫,貪樂,不負責任,一面謹慎,多疑,晴不定。從的角度看來,殷邛不論是政事上的行,還是對待人的態度都猜不

皇后嘆了一口氣:「再晚一點澤過來。前不要有什麼靜,點心送跟昨日差不多口味的,我聽了也沒有什麼用,聖人一定會做什麼決定,到時候我不想知道也會知道。」

「奴是怕,薛妃會不會也趁著此事多有作。過幾日便是中秋了,娘娘縱然如今個把月也沒有見過薛妃一面,可中秋是要見得啊。」蘭姑姑嘆道。一個是囂張跋扈的前廢后,一個是家世低微的現皇后,薛妃和林皇后也認識多年了,早些年殷邛還未登基時,林皇后便是送到王府的一個謹小慎微規規矩矩的妾……

宮后除薛菱外,其他人都地位不高,卻子嗣不,薛菱事發后離宮,殷邛在群臣反對中,立為新后,林皇后心裏可是清楚知道,殷邛一共沒見過面,絕不可能是為了什麼寵

大抵是因為家世卑微外戚無力,膝下已有兩個兒子,為人裝的天真順從吧。

為皇后前,薛菱也跟沒有過什麼衝突,向薛菱這種子,從不去為難弱者,也不太在意殷邛的濫,甚至對多有包容。

縱然在薛菱事發沒幾天登上后位是殷邛一手扶持的,但……不論哪個人都會被氣到吧。

薛菱最後見一面,也沒有多說什麼。說話用詞一向俗的很,卻語氣平靜。

「林充儀,你能為皇后,只是因為以前的某一天,殷邛曾經哼哧哼哧的拖著一的龍從你上爬下來,除了他出來的那泡玩意兒,你就真的不剩什麼了。所以抓好這個男人吧,畢竟我不是皇后,我還是薛菱。」

這話說的真難聽。縱然在林皇后這樣非高門出子耳中,也是有點噁心。

可薛菱就是這麼個子,一直不改。

說的話也很正確。

只是說過這種話的人,當時幾乎是絕人,竟然會有朝一日嬉笑怒罵攬著那個『龍』的主人,彷彿什麼事都沒有一樣回來。

當時的薛菱沒有什麼鄙薄的態度,只是有點憐憫的跟這麼說。

那時候林皇后也年輕,面子上端得冷靜,心裏頭還是有些得意的。當時也曾想過,薛菱你剩下什麼啊,穿著華服,吃著珍饈,長子為太子,薛菱的痕跡在宮被抹的快要不剩下了。

說那些有的沒的,且不說是否得到所謂的『寵』,但有什麼比好的生活更實際啊,你縱然有你倔的樣子,可在那道觀里過的是什麼苦日子,吃不飽穿不暖,看不見未來,如此凄慘,日子久了心裏就滿是恨了吧。

這想法實際的很,可後來也揣測喜怒不定的殷邛揣測累了,也覺得指不定薛菱過的很輕鬆。不過這些也只是偶然的想法,並不是真正的轉念。

做皇后久了,自知才疏學淺,也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對於這兩個兒子,偶爾教行事,大多數是完全放養,將全部教育的責任推給殷邛。

這個態度,很合殷邛的意思,殷邛覺得這個人很識分寸,因此對也多有寬容。

之後萬春殿的書房也多了,有幾次陪著殷邛時,偶然翻到書架上一些捲軸,那上頭很多是殷邛以前的奏摺,上頭有門下給事中直接在奏摺上的批駁,門下有這樣的權力和職能,這都很正常,不正常的是上頭還有不薛菱特有的狂草一般的字跡。

言辭犀利,對於政事多有分析,甚至直接硃筆寫在門下批駁的字跡后,是對於這些批駁的說服與意見,林皇后縱然讀詩書不多,卻也清清楚楚能看出薛菱政見的明理清晰。

由於三省相互監督的政策,一封奏摺正式版本前,上頭會有各種部門在上頭的意見,薛菱的硃筆后,大多是殷邛渾厚的楷進行補充說與附議,以及其他給事中的贊同或再度反駁。

當年竟然手朝政到這個地步,群臣敬重薛菱的驚艷才識,此事又有殷邛默許,在無人對的行為多有置喙,反倒是在紙面的方寸空間與據理力爭。

也或許是有一天殷邛猛然意識到,薛菱可能為下一個當年掌控中宗的太后那樣的人,才下了狠心廢后。

但不論如何,這些他與薛菱共論思辨的痕跡,仍然被他保留在手可及的位置。

這片書架的上層,澤是很多詩集,薛菱為後時曾大量時間逗留在書房,原來時間都花在了那些七八糟的雜卷和詩集裏。做文章也是那種「子放屁」的野風格,卻有趣的很,一首一首,寫的有的惱怒喜歡,有的想法和

忍不住讀起來,這是一個跟曾生活在一個宮廷卻有著不同世界的人,林皇后不知自己被什麼魔力吸引,細細讀過這片書架上薛菱曾有過的每一點筆墨。

那些詩集,旁邊是殷邛點了幾個字,大多都是在說俗的用詞可以更好的被替換。

看來他也曾細細讀過,也曾覺得好笑又想替改一改。

還有薛菱讀過的三國志與史論,喜好批註,旁邊麻麻寫了小字。後來不滿於批註,架子上多了幾個短短的捲軸,標題多是《評XXX帝晚年政見》之類的,標題像是書生的論著,卻都充滿了詼諧與灼見。

最後還是那楷的幾個大字。「朕已閱,想法獨到,可惜用詞鄙,不留面,否則堪史論。」

林皇后捧著那捲軸,坐在遠離殷邛的位置,幾乎是肩膀抖了抖,好想哭出來。

或許說來矯,這話本不該由說出來。可大抵明白,薛菱為何不是皇后還是薛菱了。

有自己的世界,縱然沒有殷邛,沒有皇宮,還有自個兒的想法,有獨屬於的生活。

薛菱反覆在講一些跟生活無關的事講理、智慧、趣味這些東西是好的,是人也應該去擁有的,作為世家,和千萬為的男子一樣,除了生活,還有有理想,有那個所謂的的思想世界。

林皇後有些明白為何那些士子,縱然是落困境也不屈服,也是一傲骨。那不是所謂平頭百姓口中的「裝清高」,那是因為他們縱然現實落魄,心中還懷揣著一個並非此生此世的世界,懷著一個容許他們馳騁放肆的詩意的世界。

這個所謂的世界,在眾多為生活奔波的百姓中看起來沒有什麼卵用,可林皇后從小家之為了皇后,漸漸意識到就是這些遠在天邊的思想的世界,就了天下一點點改變的模樣。

這個世界曾經是社會頂端的男人所佔據的,可薛菱也跟大鄴如今千百世家一樣,通過各人的學識與思考這個世界。

是個不守規矩的人,卻在某個角度和那些訂規矩的男人們站在了一起。

林皇后忍不住想起了,當年跟薛菱、崔式、殷邛差不多的年紀,也有個蘭陵蕭家的人,如今為了大鄴僅有的桃李遍天下的先生。

薛菱或許不如那位先生,但也是一腳往這個門檻里邁了。

後來聽聞薛菱在道觀閑得無聊,日子清苦,乾脆開始修注前朝《魏書》,這消息傳出來,人們不過是一陣笑談,多有憐憫如今日益衰老,皺紋增加。有一日卻在殷邛的書架上看到了那沒有裝訂的草紙一般的一沓文章,正是修注著玩的《魏書》。

依舊是擺在手可及的位置,微卷的紙角也證明殷邛曾無數次的捧在手中翻閱。

林皇后的指尖都沒敢去那紙張一下,生怕隨手一翻,會看到殷邛那傳達不到卻仍然寫下的「朕已閱」。

兩個人曾經那麼好過,恐怕當年的意也只會了扎在薛菱心裏的刺兒,是真的太殷邛才回來的,還是覺得歇夠了想要來取回來些東西呢。

皇后想了很多,後來覺得還是乾脆不要去想。

薛菱有自個兒的自尊,對來說,生活不是一切。

可對於林皇後來說,生活下去是全部的世界,一個不懂那思想世界的小人,也會拼盡全力捍衛住現有的僅存的生活。

自認是小人,也會有自己的活法。華服與珍饈,六宮權力與膝下太子是的僅有世界裏絕不能失去的東西,當年說過那句話的薛菱回來了,也絕不會退讓。

伏在枕上想著這些淺寐的皇后沒有睡的很深,不知過了多久,聽著宮糟糟的腳步跑進來,傳話到蘭姑姑耳邊,聲音輕巧,全都聽見了。

「聖人與前朝幾位重臣商議,中書舍人在場直接落了筆。旨意是……其他幾位皇子也將東宮,居於偏殿,同太子進出東宮,輔佐太子……共學政務。」

**

「母親還沒有醒麼?」澤有些不安的站在屋檐下,卻沒將心中實際已經放大的恐慌顯在面上。「母親我來,可是還有些……事,所以來晚了。」

蘭姑姑恭敬道:「皇后睡沉了,殿下不若去隔殿歇會兒,雖然大多數用都搬到東宮去了,可還是夠殿下小憩一會兒。或者去找修殿下說話也可以。」

澤從蘭姑姑那張笑臉上看不出什麼,或者說紅闌殿的每個宮都笑了一個模子。

前頭的旨意已經下來了,澤心裏頭早已慌一團,如今不能找母親商議,他幾乎有點手足無措了。澤轉頭去找長廊另一邊的修。

修在院子裏和幾個黃門練劍玩,手裏拿著竹刀,喊著招式往對方上刺,那些黃門不還手又會被修訓斥,只得艱難的跟他對打著。旁邊嘉樹百無聊賴的拽著草葉子,在那裏給修有一下沒一下的鼓勁。

「修,你不知道母親在殿睡下了麼,這般喧鬧什麼樣子。」他低聲訓斥道。

修撇了撇,從黃門手裏搶下竹刀,扔給澤:「那你來跟我打會兒,反正你不是要等著見母親麼,一時半會兒醒不了。」

澤看了一眼手裏頭的竹刀,本來心中煩悶自責,這會兒也乾脆了外衫,站進院子裏來。他一窄袖,倒也是利索。大鄴皇子時起都是有習武學騎,只是不太著重培養這一塊兒就是了。

「嘉樹,你去旁邊,別湊太近。」澤一向是對嘉樹關照有加。

嘉樹看著這倆人要手,剛才昏昏睡的神一掃,兩眼亮晶晶的坐到旁邊木製迴廊的臺階邊,托著包子一樣的腮幫子看。

「哎呦你還真想打呀。」修原地蹦了兩下來神了,按平時澤絕對會跟個唐僧似的念叨兩句不理他。「我剛剛可是聽說了,兆啊,還有那個什麼柘城啊,胥啊之類的,我們一幫人都要陪你去東宮住,還是住偏殿,我可是半點不想去,宮裏頭除了阿耶的寢殿,就沒有比紅闌殿更舒服的地方了。」

澤剛要抬刀,聽這話瞪大了眼睛:「你是覺得東宮不好住,所以還不願意麼?」

「要不怎麼了,不過到時候既可以不用整天看著母親,咱們一幫人還可以一起玩,也不是都沒好的地方啊。」修看澤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以為自己說錯了,又鼻子補充道。

澤真是一時無語。

了東宮,澤便能座上東宮主殿那把紅椅,能有自己的決議機構,有自己的小朝廷,有為數不的私兵!東宮就是一個微版的皇朝,那一片和大興宮帝王正殿相比只小了一半的地方,是他做皇帝前的上崗培訓,哪裏能擁有的臣子也會是未來登基后最信任的親信啊!

可這本應該獨屬於他的東宮,卻又湧進了五個弟兄——

縱然先不論那篇策論雖參考林詢謙的意見,但也經過了教他開蒙策論的先生的首肯,他自認稍有視角不同,卻理應不至於讓父親如此震怒。

反正在這東宮塞了五個弟兄后,在澤的眼裏,就是父親對他的不信任。而其他五個兄弟或許也有朝一日會為所謂的候選人,來瓜分東宮的權利。首當其衝的便是修。

年紀相仿,同為嫡子。不論是母親還是父親都對修多有縱容。

在澤做什麼都會被挑錯的年紀了,修縱然說了渾話也只會引來殷邛的一陣笑聲。

可澤跟修一起長大這麼多年,他是真的了解這個弟弟滿腦子都是刀劍影快意恩仇,整日夢想著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如今看著修拿著竹刀躍躍試,半分沒有考慮到東宮一事背後的意義,澤半天憋出了一句話。

「你真是……傻人有傻福。」

「哎!說什麼呢你!」修瞪起眼來,抬刀就往澤肩頭刺去。

澤擺頭笑了笑,甩去那些想法,抬刀對上,兩名年手中的竹刀砰然錯,打在一。澤心中有顧慮想要把不快發泄出來,修澤興於多年沒有和長兄這般對打過了。

二人刀鋒錯,竹刀敲擊噼啪的響聲如同節拍,兩個兄弟對於對方的格和招式都了解的徹,打起來如同編排后的套路一般行雲流水,到生出來幾分

嘉樹這會兒真是捧場,在旁邊又驚呼又鼓掌。

一局過的太快,修收了招,滿頭大汗,也笑的酣暢淋漓:「你還是以前那個磨嘰樣子,老是猶猶豫豫的,下手的時候就想太多。」

「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沒輕沒重,多次你差點到我的眼,你都不知道想想後果麼!」澤氣吁吁,也氣得不行。

嘉樹後卻想起了別人的掌聲,三人不由得都回過頭去看,皇後上披著描金的披帛,髮髻似乎睡的半散了,面上的妝容卸了些,也沒有帶著笑,只是安安靜靜的看著三個孩子。

這副樣子在三個孩子眼裏都有些匪夷所思,皇後幾乎永遠都掛著彷彿揣著喜事兒搬得甜笑,妝容與髮髻也從來毫無挑剔,如今卻跟平時差的太遠。可看的眉目,也並不是沒有神的樣子,澤和修反覺得,阿娘彷彿是鬥志,目清明。

「澤,你上來些。」輕輕揮了揮手,腕上的鐲子來回晃

澤忽地有些不安了,那篇策論的事兒絕不算小,他預想了很多母親會有的態度。他放下竹刀,老老實實走到臺階邊。

林皇后嘆了一口氣:「想了許多,也責備不說出什麼。我只能說,你父親對你的態度,竟和對我一樣。」

澤不明所以的抬起了頭。

「他是要我們,毫無選擇的只依靠著他,如同落水的人抓著浮板。然後再恰到好的表現出些虔誠,或者識分寸懂大。」皇后的語氣很平靜。

澤張了張,忽然看著母親的樣子,心裏空的,連半分悲傷也涌不出來。

「所以母親,我要聽話麼?」他聲音有點抖:「父親這是在警告我麼?」

四周沒有一個宮人,皇后淺笑了,卻沒笑出梨渦。

「澤,那樣是不了皇帝的,只會為他高興時候拍一拍的狗。就像如果我只會依靠他,也做不了這麼多年皇后。」皇后只穿著白,從臺階上走下來,站在最下面一層,手抱住了這個活在他父親影下的太子。

「阿娘不會再將你和修推出去給他了。你們,我自己來教。」

**

崔季明上午從親兵營那邊回來,先坐在興化坊裏頭的巷子裏吃了碗湯餅。

所謂湯餅,就是……面片湯,這家是羊湯做底,配一點和蔥花,要上一沓火燒,管飽。

不是不願意進那距離不遠的崔家吃家裏的珍饈,實在是崔家廚子格高,做什麼都一點點,拿個比臉還大的盤裝,什麼蒸排骨糯米糰子,一共就不到小半碗的量,蜷在那盤子正中央,旁邊配兩朵只能看不能吃的雕花。

就這樣的,崔季明一個人能吃三十盤。

又不好跟個鄉下來的親戚似的在家裏猛吃,幾乎每次都要靠舒窈屋裏的點心,才能不讓自己肚子出聲來。

還是門外頭這沒多錢的湯餅實惠管飽。

店家也是幹了很多年的,這一個多月時不時在攤上見到這位十二三歲,飯量比彪形大漢誇張的貴族打扮年,怎麼能不印象深刻。

崔季明剛端上來的圓餅子:「哎,矮虎子,怎麼這會不是長方的,改作圓火燒了。再說我點了十二個,這怎麼看都多了些吧。」

一個紅鼻頭的矮老頭滿面堆笑的湊上來:「這不是快到中秋了麼,做個圓的討個吉利,順帶也多送郎君幾個,祝郎君闔家滿啊。」

崔季明雖一看起來價值不菲的騎裝,可實在是說話做派都太市井氣,毫不嫌小地方髒的坐在馬扎子上,有時候看矮桌上有還沒收拾的碗筷,也幫著遞一下。

不過長安做生意的,哪裏有沒見過世面的,寒門出的高也有不早上從各家攤上打包帶在路上吃的,大家多看幾眼,但也不算太驚奇。

「郎君今年中秋就在長安過?」那矮虎子多問了一句。

「啊對啊,好不容易團聚一回。」崔季明喝了口湯笑道:「可惜以前也經常往南地跑,那邊吃蟹子方便些,今年在長安,怕是吃不到最鮮的蟹了。」

「今年中秋可是要宮宴的,郎君相比能見著那場面,一兩個蟹子還算什麼。」矮虎子滿臉堆笑道。

崔季明挑了挑眉,瞥了他一眼笑起來:「倒真是長安個賣湯餅的也是火眼金睛,怎的就知道要進宮,還是我長得太好認?」

矮虎子笑道:「郎君相貌出眾,在長安也不算那麼沒名氣。咱們這地方最多的便是閑言碎語,我等小民本沒法知道的雜碎事兒也都到耳朵里了。再加上這興化坊里,除了幾家散鋪子和些旅店,就只有崔家一家了,咱們不用猜,也能知道。」

「你倒是沒說錯。」崔季明吃得很快,:「不過宮宴也抵不過吃飽喝足。上次給的錢還有餘吧,今兒直接從那裏頭扣。」

說起這個,矮虎子倒是熱一下子涼了半截。

他習慣了每次來位爺吃飯,那位爺都最起碼掏塊上最小也夠吃個二十回的銀子,利落的說句「不用找了」。自打知道這位是崔三,他也對此期待滿滿,卻不想崔季明第一次吃,掏出了一塊兒小的可憐的銀子,遞給了他,還補充了一句。

「哎,我算了,這錢夠我吃七八回呢,我沒有散錢,先給你這麼多,後頭再來吃,你都給我記賬上,我就不給了啊。」崔季明掰著指頭算道。

矮虎子半天才明白——還能這樣啊!

崔季明吃飽喝足一抹進了家門就完全換了一個人。

剛剛那個踮腳抖吸麵湯的年,完全就變角含笑彬彬有禮,崔家禮制教育下跟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優良貴族年了。

唉,人生想活得肆意真難啊。

去給長房那邊稍見禮了后,才去了二房院,才發現兩個妹妹竟然都不在。

崔式自然也上班去了,就剩一個傻乎乎的撲了空。

怎麼兩個妹妹比看起來還忙?

「妙儀了棋院之後,說是拜了師父,常去那裏也就算了,怎的舒窈也不在?」崔季明轉頭問跪在墊上的喜玉。

喜玉稍微面有難,卻還是直說了:「聽說是娘子以前的先生來了長安,如今國子監為太學博士,娘子與先生一年余未見,心中想念,又沒法跟主人說一聲,所以自個兒便帶著下人駕車去了,留奴來跟三郎知會一聲。」

大鄴奴僕管家主都的是主人,這裏說的便是上班去的崔式。

「先生?」崔季明沒反應過來:「前幾年不是去的建康書院麼?我記得因為一個娃,所以單獨找了個蘭陵蕭家的先生。這……先生倒是天下頗負盛名,但也不至於能來國子監任博士啊……」

「確是位博士。的奴也不大清楚。」喜玉不敢回答:「棋院與國子監都在一座坊,兩位娘子一同駕車去的,二娘子特意說來讓您去找們,一道回來,若是回來時迎上了主人,也好說是三郎一道跟著去送的,不至於被主人責備。」

「舒窈這心眼子啊。」崔季明失笑:「行,我去接們便是,倒是你,舒窈最信任你,怎麼連改個口也改不回來。倒是知道不像以前一樣在本家我三郎了,改這邊一道排輩的三郎,可兩個丫頭怎麼還著二娘子三娘子,舒窈在家中行五,妙儀行七,在家裏頭也這麼著點。」

喜玉連忙低頭:「前頭自然不敢犯錯,奴也是私下習慣了。」

崔季明想著幸好自個兒扮男裝了,小時候不到七歲的時候,穿著小還被下人一口一個崔大娘,也終於理解歷史上公孫大娘被人當作真·大媽的心了。

也是多一句沒說,騎著馬就去國子監接妹妹。

到國子監有點遠,言玉今天又有事兒,獨自一個人策馬,跑到一半看著天的極快,連點給人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就噼里啪啦往下掉雨點。媽蛋,西安這破地方,熱的時候榨乾水分,冷起來刮破臉皮,到了下午閑著沒事兒就來雷陣雨,一千多年前也是個渣天氣啊!

崔季明沒帶傘,也不可能騎馬打傘,乾脆咬牙想著到了國子監附近再說。結果沒想到進了國子監所在的務本坊,才發現國子監大門閉,只有側面臨著其他院子的地方有唯一一輛馬車——

崔季明淋得平時額前不下去的捲在腦門上了,服都快了,好像是國子監今日休沐,那唯一一輛馬車烏蓬黑馬,低調又寬敞,上頭也沒有家徽或名號,車夫也不在,低調的樣子怎麼都像是崔家的大車啊。

雨水磅礴的嚇人,覺得有抬手怒日天指責這鬼氣候的工夫,不若看看那馬車是不是自家的。

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下馬過去敲了敲車壁:「有人不……?敢問是不是……」

話音未落,就有一隻白皙消瘦的手掀開車簾來,那手看著主人年歲不大,手卻好看的驚人,指節修長,修剪齊整的圓潤指甲,每個細節都在出這雙手主人對自己的良好管束。

崔季明心裏頭不知怎麼的跳了一下。

也不知是因為自個兒的唐突,還是因為某種驚艷。

剛要不舍的退一步行禮,退出車前雨棚遮擋的範圍,車裏就出了一張算是見過好幾次的臉,雖面無表略顯冷漠,眼睛卻在昏暗的車仿若帶著微,直直的看著

兩張臉打了個照面,心裏頭都蹦出一個字。

靠。

怎麼是他。

崔季明第一想法竟然是,白瞎了那雙好手。

殷胥卻想的是——怎麼把自己搞得跟個落湯似的。

殷胥立刻收回了那隻手,裝作沒看見一樣,車簾乎乎的垂著,半分不

崔季明笑了。

倒是忘了,倆人一見面,殷胥是怕的那個。

殷胥想著這段時間,開口都比前世多了不知道多倍,也是給出來的,自詡日後對著所有人都能威訓斥、利

卻不料這個所有人,並不包括崔季明,他啞回了那個鋸葫蘆。

外頭雨磅礴的下,崔季明笑聲清亮的盪在細的雨中,他后脖子都是一麻。

崔季明剛想矯造作的來扮兩句可憐,這頭才出來半分浮誇的臉,開口還沒來得及嚶嚶嚶,簾子驟然掀開,殷胥說道:「外面雨大,你上來吧。」

平日收放自如的演技僵在那裏,半,尷尬至極。

殷胥本還想罵自己一句賤,卻不料一掀簾,見著崔季明臉上大寫的尷尬,心驟然舒暢了幾分。

然而顯然還是對方更不要臉,崔季明的尷尬立刻春風化雨,笑意滿面,一腳踏上車來,進狹窄的馬車裏去。

心裏還很有理:「雖然我不要臉了一點,可好歹是個姑娘。子不弱心裏,這風雨別把我一顆心吹冒了。」

「殿下可見過崔府的馬車?」崔季明進來了,淋淋的一個人跪坐在墊上,才裝模作樣的問道。

殷胥看都淋得在肩膀上了,了一眼,立刻轉開。道:「沒見,是有什麼急事麼?」

「啊,沒事沒事。」崔季明觀察著這低調的馬車部,畢竟秋,一場雨讓有點冷,往日裏崔季明絕對忍得住,今兒卻默不作聲,把三分的冷抖出十分的寒意來,抱著肩膀哆哆嗦嗦。

殷胥一言不發,死死盯著桌上一罐鹽漬果脯,彷彿能將那果脯催回一顆完整的桃。

崔季明牙齒都打的聲音,他不是沒有聽見,兩隻耳朵都快掛過去了,心卻在天人戰。

崔季明也是演的累,看對面這個跟鬧過不快的小子,確實是沒有半分這個大姑娘的良心,暗自嘆了一口氣,抖得自己都快熱了,也打算戲停了。

卻不料跪坐的規規整整殷胥整個人又從馬車裏彈了起來。

崔季明讓他驚得往後一仰,頭髮上一串水珠隨著作甩在車壁上。

還以為自個兒管不住,又吹了這殿下一下呢。

殷胥彈起來,他個子竄高了不孩兒發育早,但殷胥應該也跟崔季明差不多高了,於是他兩條長這麼弓著,往後頭幾層的柜子上頭去,作有些勉強。

他不一會兒便了回來,手裏頭拿了一堆東西。

先是一塊兒從天而降的影,兜頭蓋臉往崔季明頭上罩來。料想這上次氣得半死的九妹妹,指不定要怎麼報復,如同俠客生死比劍,去捉手的劍來保命一樣,猛地起手抓住那一塊影。

「咚!」

「疼!」

崔季明腦袋帶著自殺般得勁兒撞在了車頂上,整輛馬車跟著一震,殷胥都懷疑已經能探出頭看見外頭風雨了。

他一臉茫然:「你、你在幹嘛?」

崔季明低頭看了一眼手裏頭乾燥的布巾,後面喊疼的話都噎了回去,老老實實坐下來,將那塊「報復」罩在自己頭髮上。

「難道出了什麼事兒?」殷胥自然想不到崔季明剛剛的險惡推測,聽的那一聲巨響,都替的天靈蓋疼。

崔季明呲牙咧:「沒什麼,剛剛看你彈起來的樣子太帥了,我也想試試。」

殷胥:「……」

殷胥剛剛天人戰的戰果,便是自尊被「賤骨」牢牢踩在了腳下。他給自己的這場失敗,找了個十分恢宏大氣的理由。

上輩子他算是欠了崔季明那麼多,還是個孩子,他便讓一讓,待好一些,也不算什麼。

這理由金燦燦的如同朝堂上的牌匾,卻顯得殷胥這麼久來的糾結格外無用。

於是他這會兒懷裏便抱上了一堆東西。

冬日用的細炭小手爐,以及油紙包好的新作玉團。

殷胥將這些東西放在桌案上,崔季明解開了那已經耷拉的不樣的髮髻,巾如同狗頭般使勁兒一頭捲髮,殷胥讓甩腦袋的水珠濺了一臉。

殷胥也習慣了的不講究,畢竟前世把糕點藏在龍床上的事兒,也都干過。

只是抬了臉,一副見了鬼的樣子,桌上的東西,又殷胥。

他不料撞進了眼神里。

頭髮被蓬蓬的垂下來,有些在臉側,顯得崔季明整個人的廓都和了起來。

這會兒到看起來像個姑娘了。

殷胥可不敢說這話,開了口兩人指不定又是一場罵戰,心裏頭卻因為這一眼,他拿起了桌上的手爐。

那手爐雖裏頭還有些細炭,但太久沒用蒙了一層灰,他竟然去拿袖子抹了,用火石點上來,試了幾次溫度起來了才塞到崔季明手裏。

崔季明看著他一手拿布,一手遞爐子,轉頭又從小桌下頭的屜里拿出油紙包的玉團,攤到面前來。

忍不住看他,殷胥卻微微避開目,面無表做著一切。

怎麼覺……殷胥就跟恨不得把什麼好東西都掏出來在面前似的。

這態度變得有點快啊。

崔季明揣上了兩分惴惴不安,小心翼翼地將自己人模狗樣的那層皮套在了上,登時彬彬有禮,抱著手爐,含笑問道:「殿下怎的會出現在這裏?」

「這邊靠著弘文館,今日的課業已經結束了。」他把目避的更偏了,死勾勾的盯著那玉團。「旁人都走了,只是我那伴讀忘了拿東西,又跑進去拿,恐怕翻翻找找,又忘了帶傘,要耽擱一會兒。」

殷胥心道:所以你放心的多坐一會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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