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人無疾》第25章 旁觀?手?

劉凌過目不忘的本事,很多時候是記一種畫面,所以他很迷路。

沒有徑直去綠卿閣,也沒有去飛霜殿,劉凌繞過彎彎曲曲的小徑,按照記憶里的道路,找到了竇太嬪住的地方。

「怎麼又是你?我家主子不會讓你進來的!」

守著門口的老宮出一個腦袋,對著他齜了齜牙。

「竇家的武藝不外傳!」

「我不是來學藝的。」

劉凌的語氣有些低落。

「我在宮宴時遇見了魏國公夫人,所以來找竇太嬪。」

「咦?」

老宮錯愕,看了劉凌好幾眼才反應過來。

「你等著!」

就跑,往泰閣里跑去。

不一會兒,又氣吁吁地跑了出來。

「主子讓你進去!」

『今日倒是進的輕鬆……』

劉凌抬頭看了眼面前的匾額,發愁地嘆了口氣。

『可為什麼我又不想進去了呢?』

***

竇太嬪火的脾氣大概是和其母一脈相承,劉凌再見這位將門出的太嬪,依舊到了爽朗直接的氣概。

「我娘怎麼樣?子骨可還朗?家中兄弟孝順嗎?我爹有沒有又納一堆七八糟的妾回來?」

一見面,難以控制緒的竇太嬪就竄到了劉凌面前,吐出了一大串話。

劉凌傻愣愣地看著面前滿臉急的中年婦人,有些不敢開口。

「你這孩子這麼傻愣愣的!不會說話嗎?」

竇太嬪柳眉倒豎,正準備嚇唬他幾句,突然想起還要等著他給消息,深吸幾口氣才換了,溫聲哄他:

「你不是要學武嗎?你告訴我,我每天教你幾手!」

「我不是來要要挾您教我習習武的……」劉凌磕磕地解釋,「我……我在麟德殿門前遇見了魏國公夫人,很想您,想求父皇見您一面,但是……」

「但是?陛下沒同意是嗎?」

竇太嬪滿臉張。

「我娘是不是魯莽了?」

竇太嬪顯然對母親的格很了解。

劉凌看著竇太嬪的臉,眼前浮現的卻是魏國公夫人的面容。他了拳頭,頓了頓后,說起了自己在麟德殿前的所見所聞。

「魏國公夫人求見父皇……」

竇太嬪剛聽到劉凌說起母親的消息時,目里顯現出的是無限的歡喜。

靜安宮裏的太妃們其實都有著溫和可的一面,大概是沒有經歷過殘酷的宮斗,天里依舊有著純良和天真的東西。

但隨著劉凌慢慢的敘述,竇太嬪的痙攣地鎖著,神驚恐,面慘白,看起來似乎馬上就會暈厥過去。

「……父皇的侍衛人多,沒鬥上多久,就……就……倒在了地上。他們都走了以後,我爬了過去,將您的消息告訴了……」

「是嗎?聽到了嗎?知道,知道,我很好嗎?」

竇太嬪結結地追問。

「我告訴了。去的時候,是笑著走的。」

搐著流淚,應該也是一種笑吧?

眼睛是合上了。

「是我不孝……不……是薛太妃的罪孽……不,是我不孝……」竇太嬪神恍惚,有些錯地喃喃自語:「阿爹去了哪裏,阿爹為什麼會讓娘親做這種事……」

「聽貴妃娘娘和父皇的說法,您的父親也已經去了,今年正好是去孝之年。」

劉凌並沒有說謊,也沒有掩飾。

他自也在冷宮裏住了這麼多年,知道這裏面的人最需要的不是虛假的安,而是真實的消息。

「你走吧……」

像是支撐著的什麼轟然倒塌,竇太嬪一下子倒在凳子上。

「讓我單獨待一會兒。」

「竇太嬪,您請節哀,魏國公老夫人臨死前都放不下您,您一定要為老夫人保重。」

劉凌對著竇太嬪躬了躬子,抹了把眼淚,吸著鼻子往外走。

們長得實在是太像了。

看到竇太嬪頹唐的樣子,劉凌的面前浮現的卻一直是魏國公夫人的臉。

「等等,三殿下……」

竇太嬪突然住了往外走的劉凌。

「嗯?」

劉凌回過頭。

竇太嬪含糊地說:

「謝謝。」

劉凌幾乎是用逃竄一樣的速度跑離泰閣的。直到已經離得有些距離了,他依舊聽得見泰閣里發出的凄厲聲。

「啊啊啊啊啊啊!」

會反哺,羔羊會跪,畜生尚且如此,人呢?

可若是子養而親不待,就算懷有萬分孝心,又能往何託付?

劉凌早早喪母,母親給他留下的印象不過是一道目、一雙的手掌、一聲聲溫的輕喚……

可劉凌卻能肯定,自己願意為了這些僅存的印象付出一切。

魏國公夫人為了竇太嬪願意行刺皇帝;竇太嬪為了得到魏國公夫人的消息寧願教他不外傳的武藝……

就在他以為宮中已經沒有什麼親的時候,卻又讓他看見了這樣的一幕幕。

多麼諷刺啊!

冷宮外有人擁有親人卻不在乎,冷宮裏有人想要求卻求之不得。

「你怎麼又皺著眉頭?想太多擔心掉頭髮。」

在竹林里和宮人採集竹筍的薛太妃見劉凌來了,連忙拋下手中的鋤子,幾步走過去,將夢遊一般的劉凌拉了過來,用手指抻開他的額頭。

劉凌回過神,發現自己站在竹林里,才明白過來自己恍恍惚惚之下,竟習慣地來了綠卿閣。

看著面前擔憂地看著自己的薛太妃,劉凌不知為何鼻腔一酸,撒地撲到薛太妃懷裏,泣泣地不願意再抬起頭來了。

「怎麼了?昨天出了什麼事嗎?你父皇還是袁貴妃嚇到你了?」

薛太妃著劉凌的頭髮,有些詫異地看著懷中的孩子:「你平時不是這樣的,發生什麼了,說給我聽聽……」

薛太妃冷靜的聲音讓劉凌漸漸安定下來,但大概是因為薛太妃的懷抱太溫暖,亦或者這樣的況實在見,劉凌竟有些眷的不願起來,聲音悶悶地解釋著自己失態的原因:

「魏國公夫人死了。」

「誰?」

太久沒接到外面的事,薛太妃一時有些迷茫。

「魏國公夫人,竇太嬪的母親。我剛剛從泰閣回來。」

薛太妃這才明白過來,倒了一口涼氣。

「死了?死在宮裏?」

「是……」

劉凌想到昨天發生的所有事,委屈的緒越來越重,已經漸漸收住的泣聲又重新響了起來。

「嗚嗚嗚,魏國公夫人死了,劉賴子也死了。皇后被廢了,父皇搶了我的轎給了貴妃娘娘,大哥被關進中宮了,二哥在觀里,父皇說我『統』,還用看髒東西一樣的眼神看我……嗚啊啊啊啊啊!」

劉凌心中的苦悶和委屈被竹筒倒豆子一般吐了出來。

「慢慢說,慢慢說……」

薛太妃聽得模模糊糊,把劉凌從懷中拉出來,牽著他的小手往綠卿閣裏帶去。

一個時辰后。

「……事就是這樣。」

劉凌紅著鼻子扁著,他從頭到尾是邊哭邊說完的。

在麟德殿只顧著害怕和張,還要繃神做戲,本沒時間想委屈不委屈,這時候心神一放鬆下來,立刻有了小孩子該有的樣子。

薛太妃也算是放了心。

發生了這麼多事到了這麼多不堪的對待,若是劉凌還能一副乖巧冷靜的樣子,那他就不是有潛力的孩子,而是麻木不仁的怪,又或者是已經快要瘋掉的前兆。

「魏國公夫人元氏昔年曾經隨夫從軍,是一位明磊落的夫人。」薛太妃似乎對代國許多士族都極為悉。

「魏國公為世子時,格頗為懦弱,當年竇家老太君讓他娶了元氏,就是沖了潑辣能幹的子,又是同為將門出。只可惜一直無子,只得了個兒,便是竇太嬪。」

「出了那種事,魏國公家還能站著,竇家在軍中威果然讓人忌憚,這下劉未找到機會了,他也是能忍……」

薛太妃頗為慨地搖了搖頭。

「也是因為竇家妻妾爭得厲害,大概魏國公一死,拼著自己死了,也要拉全府下水。這位國公夫人是剛烈的脾氣,不想打下來的家業留給別的人生下來的孩子……」

薛太妃嘆了口氣。

「竇太嬪其實以前有個青梅竹馬的表兄,原本可以過的很好的,京中許多人家的孩都羨慕。選妃的那段日子,國公夫人正好揮劍砍斷了魏國公妾的一條手臂。這個妾,又是魏國公庶長子的生母。」

劉凌聽到魏國公夫人以前居然這麼「兇殘」,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竇家那位老太君,後來就做主讓竇銀屏了宮,呃,竇銀屏就是竇太嬪。這是公府老太君對國公夫人的警告,卻葬送了竇太嬪一生的幸福。」

薛太妃似乎很久沒和人說過這些過去了,臉上滿是追憶之,語氣中也多有慨和同

劉凌本沒接過「宅斗」,對這些聽得一知半解,兩眼幾乎放直。

「也是,我和你個孩子說這些做什麼。」薛太妃拍了拍自己的額頭。「竇太嬪一定很傷心,在家中是國公夫人一手帶大的,脾氣也像。昔日在京中時,許多公子都躲著走。若不是國公夫人護短,養不出這樣的脾氣。」

『誰的母親死了會不傷心呢?』

劉凌垂下頭去,玩弄自己的角。

薛太妃也像是想到了什麼,突然定定地發起了呆。

『薛太妃這麼傲的脾氣,薛太妃的母親應該也很護短吧?什麼樣的老夫人能養出薛太妃這樣的脾氣呢?』

劉凌心中突然升起了好奇。

鬼使神差的,劉凌突然口而出:

「薛太妃您的娘親還在嗎?下次宮宴,我想辦法找找看!」

聽到劉凌的話,薛太妃的子突然一震。整個子也無力地了下來,全靠撐著桌沿勉力支持自己不倒下去。

「薛太妃,您怎麼了!」

劉凌嚇了一跳,連忙湊到前攙扶。

「沒事……」

虛弱地擺了擺手。

劉凌依舊擔心地凝

「劉凌,你不必去費心打聽我的母親。」

薛太妃劉凌的頭頂。

「我薛家滿門,十幾年前就已經沒有人了。」

「啊?薛太妃,對不起,我不知道……」

薛太妃閉了閉眼,似乎是不堪重負一般,不願再提起這個話題。

劉凌也只能噤了口。

屋子裏原本伺候著的如意和另外一個宦滿臉擔憂的神,一個有些埋怨地看向劉凌,一個徑直到後面去泡茶了。

竹葉製的茶水被送上來后,如意總算是找到了可以說話的契機,將竹葉茶放在兩人面前,笑著暖場:「三殿下從外面進來,又哭過,還是先喝杯熱茶暖暖子吧。太妃,您剛才著了風,最好也喝一點。」

「薛太妃,我年紀小,有許多事您不跟我說是正常的。可是,我還是想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

劉凌看向薛太妃,並沒有選擇喝茶。

如意是好意,但他不想逃避。

「魏國公夫人死時,旁邊的侍衛說,若是我能早點告訴魏國公夫人竇太嬪的消息,也許就不會做這種事。是以為竇太嬪死了,才憤而出手的。」

劉凌的小臉上,滿是說不出的慎重之

「為什麼靜安宮裏的太妃太嬪都不能出去?皇祖父之死,到底是怎麼回事?靜安宮裏那麼多太妃太嬪、還有像王寶林、桑昭儀那樣的低位太妃,家人到底知不知道們的生死?」

劉凌眼中滿是悲哀之。「事發生之前,我聽貴妃娘娘的意思,似乎每年都有誥命夫人請求們能見冷宮裏的親人一面,卻從來沒有被同意過。就連皇后都為此了訓斥……」

「我想知道發生了什麼,我想幫幫們。我現在還小,但我會慢慢長大的,一年宮宴不,還有兩年宮宴、三年宮宴,總有辦法把消息傳出去……」

「你想的太簡單了!命婦哪裏那麼容易和皇子接!何況袁貴妃有孕,你還能過幾年好日子都未可知!」

薛太妃像是在聽天方夜譚一般搖頭:「你若沒忍住和命婦們接,袁貴妃只會認為你另有預謀……」

「如果我註定要死,那我死之前也該做些有用的事!如果我只會裝聾作啞,難道要眼睜睜看著第二個魏國公夫人、第三個魏國公夫人死在我面前嗎?」

「又和你有什麼相干?!」

聽到劉凌小小年紀能說出這樣的話,薛太妃難掩吃驚。

「怎麼不相干!」

劉凌的脖子梗的直直的,語調也越來越高。

「您教我,『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更何況靜安宮裏的太妃們對於我來說,是我朝夕相的鄰居、看著我長大的長輩、我皇祖父的妻妾!你們怎麼能是不相干的人?等我長大了,這些太妃的父母也許都已經年逾古稀,他們真能等到我長大嗎?」

「你……」

「幫幫我吧,薛太妃,您那麼厲害,一定能想到法子!我不想再像昨天那樣,什麼,什麼……都做不了了……」

劉凌突然崩潰了似的出痛苦的神

「好多好多……連話都說不出來,一定很痛……」

「傻孩子……」薛太妃聲喚他。「傻孩子,那很危險……」

「我能帝啊……」劉凌掩面泣:「我有天命,我不會死的!」

這是他第三次說這種話。

薛芳心中升起重重的疑,卻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薛芳,你告訴他吧。你要是不告訴他,我告訴他!」

一聲清亮的聲從門後傳出,轉出來一個人影。

劉凌一驚,轉頭看去,正是滿臉淚痕的張太妃。

「我家裏人還不知道怎麼樣了……」張太妃哭的梨花帶雨,「……我父親知道的太多,到底有沒有事?我娘本來子就弱……」

「我要不是通醫理,只不過還是個小小的才人,哪裏能封妃?誰知道沒給家裏帶來什麼好,還惹了這麼多禍……」

「你……你也怨我?」

薛太妃如遭雷擊。

「不怨不怨的!」張太妃嚶嚶嚶地哭著:「可我也想娘了啊!還有我的小外甥,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我都十幾年沒出去過了,連個消息都沒有……」

劉凌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不知道為什麼會變這種局面。

張太妃的話似乎讓薛太妃一下子老了好幾歲。

搖了搖子,了幾下額角,喟嘆道:

「罷了,我告訴你吧!」

「其實也不是什麼的事,只不過因為那時的我太過愚蠢,所以才不願向人提及。」

薛太妃深吸一口氣,破罐子破摔地對著稱心如意喊道:

「去把門關上,你們都出去!」

聽到薛太妃的話,屋子裏的人退的乾乾淨淨,只剩下薛太妃、張太妃和劉凌三人。

「這回憶太痛苦,我怕我中間說不下去。到那時候,就由你來補充。」

「是。」

張茜邊眼淚邊點頭。

在劉凌既驚喜又帶著不安的表中,薛太妃幽幽開口:

「我們只是不能出去,其實已經是萬幸。說到這件事,就要提起先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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