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半晌，徐福才聽見嬴政開口說話的聲音，「走。」單單一個字，卻像是費了大力氣從他的嚨里出來一樣。徐福不自覺地抬頭去看嬴政，卻正好對上嬴政鷙的雙眼。

嫪毐與趙姬走遠，徐福和嬴政也轉朝著另一個方向悄然離開。

離開長信侯府的時候，徐福回頭看了一眼。

喧囂繁華還未散盡。

此刻嫪毐想必正摟著趙姬，做著他的春秋大夢，欣喜於富足商賈對他出了援手，為他的造反大計提供了資金支持。他又怎麼會想得到，所謂的援手，其實不過一把懸在他頭上的利劍，只等時間一到，便會他濺三尺。

*

九月三日。

徐福早早地起床了，隨後沐浴，焚香，自己順手拿布和炭條畫了個八卦圖案，然後放在了前揣好。再推開窗戶，深呼吸一下。代表吸天地之氣。

一切都準備好了。

徐福拳掌，躍躍試。

他步履輕快地走到了廳堂，只見嬴政正端坐在桌案前，趙高正在為他擺早膳，作還相當的緩慢愜意。

他們竟然一點都不著急？

「徐先生請。」見徐福過門檻進了廳堂，趙高還出笑容，將徐福也請到了嬴政旁坐下。

徐福下心中的疑問，坐下來用飯食。

味道還不錯。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在於，他們難道不應該準備出發去加冠大禮了嗎？

用過早膳之後，嬴政依舊是穩坐如山的模樣。徐福忍不住了，低聲問：「王上，今日……」

嬴政似乎早就看出了徐福心中所想，他漫不經心地說：「慢慢等吧。九月九日，就快來了。」

九月九日？

「王上還是要遵循那個日期？」徐福驚訝得臉微變。他實在沒想明白嬴政的打算。不是已經證實那天並非吉日了嗎？為什麼嬴政毫沒有要做出改變的意思呢？難道是他會錯意了？

嬴政點了點邊的位置。

徐福立刻起走過去坐下。

這時他才聽見嬴政開口，慢慢說道：「有人心為寡人挑選的，當然不能浪費這番心意。」

徐福總覺得嬴政說這番話的時候，莫名著一惻惻的味道。忍住渾發寒的同時，徐福也登時想通了前後關節。

秦始皇費盡心力在呂不韋面前演戲，又悄然離開咸宮提前來到雍城，無非就是不希被人知道他早有準備。九月九日秦王行加冠禮，這是秦國人都知曉的事，嫪毐已經擇定在那日手，呂不韋或許也會選擇在那天渾水魚。

秦始皇在暗，他們卻在明，不管加冠禮最後會如何，秦始皇手裏都已經拿著網了，只等甕中捉鱉。

……所以到底是為什麼還要讓自己來測算吉日呢？

徐福的臉黑了黑。

秦始皇命人取來火盆，將手邊的竹簡扔進去燒了，隨後將目移到徐福的上，等他注意到徐福臉微冷的時候，嬴政怔了一下。

原本將徐福到邊來，嬴政一是為了看看九月九日究竟是個什麼日子；二是為了試驗徐福，看他究竟與呂不韋或嫪毐有沒有關係；三麼，擾視線罷了。

他的確是沒有真心實意地去求這個吉日。

畢竟在嬴政心中，吉日算得再好又有何用？如何拿下嫪毐與呂不韋，那才是頭等大事！當他真正掌握朝中大權時，那便是吉日！

這些話嬴政當然不可能解釋給徐福聽。

趙高是個人，初時沒想明白，後來就想清楚了，只是他暗藏於心並未點破，只默默做著嬴政的一隻手。

被蒙在鼓裏的徐福會有怒意，那也是正常的。

嬴政猶豫了一下，沉聲道：「寡人並非有意瞞你。」能說出這麼一句解釋的話來，對於堂堂秦王來說，已是相當了不得了。

徐福興緻卻怎麼也提不起來了。原本他以為自己有大展拳腳的時候，誰知道，這就是個鋪著稻草的坑，丫中間是空的！他興緻盎然做了那麼多準備，結果一點也用不上。

徐福推開面前的桌案，起，淡淡道：「不適，容我回去歇息。」

趙高門外進來，瞥見徐福與嬴政之間僵的氣氛，臉上的笑容登時就僵住了。

徐福說完之後就快速出去了，等回了自己房間，他很快將之前準備好的東西，統統取了出來，該扔的扔，該燒的燒。越想徐福越覺得自己有點蠢。如果秦始皇真心有意要他隨行，那應該是早早為他準備好加冠禮上的事，怎麼還會需要他自己去準備呢？

這口怨氣堵在徐福的嚨里，上不去，下不來，難得。

如果全是秦始皇的錯，他自然可以背地裏痛罵秦始皇一番，並在心中抹黑這位千古一帝。偏偏前一天他才見了嫪毐與著急的無恥囂張，呂不韋的肆意斥責也還歷歷在目。他又怎麼怪得了小心翼翼、步步為營只為了能掌握原本屬於自權利的秦始皇？

這個年吃了不苦楚，長大還要忍母親做出那等昏事，並時時擔心自己王位和命的年輕帝王。

他怎麼去遷怒怪罪？

徐福煩躁地踢飛了腳上的鞋履，躺上床榻，拉起被子將自己裹住。

眼不見心不煩，正好他為了早起還沒睡飽，現在乾脆就睡覺好了。

那頭嬴政看著徐福快速離去，口彷彿被什麼東西悶了悶。

趙高小心附在他耳邊，低語道：「人已經趕往那邊了，那日定能萬無一失。」

嬴政「嗯」了一聲，隨後頓了頓，竟是口而出，「寡人錯了嗎？」

誰人敢言帝王錯？

趙高當即跪地，小心道：「王上有何錯？王上雄才偉略，怎會有錯？」

嬴政又「嗯」了一聲，卻是站起來，「徐福對寡人倒是赤子之心。」說完，他便朝外走去，吩咐一旁的侍，「去徐先生那裏。」

等嬴政推門而時，瞧見的便是徐福安安靜靜睡在榻上，眉目和秀的模樣。哪裏還有半分冷意和惱怒？

嬴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