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容》2.第二章
接下來數日,桓容始終臥榻養傷,整日同湯藥為伍。
南康公主發下狠意,將有嫌疑的婢僕全家抓來。更是放言,甭管誰說,誓要和庾、殷兩家追究到底。
「不管是誰,傷了我兒不能就這麼算了!」
事驚皇宮,臺城裏的宦者一日兩度往返。皇後送來書信,試著為娘家求。南康公主照樣不給面子,當著宦者,書信直接丟火盆,不將皇後放在眼裏。
「庾冰和庾翼都是能人,兒孫卻不。」
皇太后聞聽,只是深深嘆氣。
遇上這個脾氣暴烈的小姑子,褚太后和桓大司馬一樣沒轍,嚴重點甚至得跪。
「這事確實是庾家不對。」
無故傷人,傷的還是大司馬和公主的親子,就算是烏巷的王、謝兩族,同樣要給出代。
看著跪坐垂淚的皇后,褚太后搖了搖頭。想起同是出庾氏,臨朝攝政的前太后,對比懦弱只知自憐的兒媳,不皺眉。
「阿妹不是沒分寸的人,事查清,該如何便如何。」話到這裏,褚太后頓了一下,低聲道,「如今朝中是什麼形勢,你也該知道。」
為外戚,不能幫扶天子,反而拖後,繼而惹上桓氏,是嫌活得太自在?
自庾太后和庾翼先後去世,庾氏失領荊州,家族勢力便一落千丈。縱然有宮為後,但皇權衰落,族中又沒有頂梁子弟,雖然仍存幾分實力,卻再也比不上二十年前。
如今庾氏郎君傷了桓容,想讓南康公主消氣,豈是說幾句就行的。
庾皇後知道事不可為,不得不吞下苦楚,低聲道:「諾。」
不得天子寵幸,娘家日漸沒落,沒有兒傍,沒有叔兄子侄幫扶,庾皇后愈發覺得臺城似一座牢籠,將生生困住,永不得。
建康城東青溪里,是王宮貴族累居之地。
比不上烏巷盛名,也不如長干里繁華,卻是景優,槐柳遍植。潺潺溪流流經,飛檐探出樹冠,拱橋搭建巧,別有一番優風致。
潁川庾氏的家宅便位於青溪,建築外溪水環繞,景優,同陳郡殷氏的一支比鄰而居,世代通好。
往年仲春,兩家的郎君和郎常結伴出行,或王城外踏青,或往道觀打醮,佛寺進香。瀟灑的年郎,俊俏的小娘子,長袖風擺,角流,車馬香風,不勝景。
今時卻非同往日。
自庾希送往桓府的禮被退回,庾、殷兩家便關門閉戶,不許子侄隨意外出。惹禍的庾攸之更被庾希關在家中,幾次想要給在會稽的親父送信,都被中途截了下來。
庾希直接將人提到跟前,厲道:「此事非同小可,如果不要命,盡可以任意而為!」
庾攸之表面低頭,心下卻是不服。暗中謀劃,找準時機,定要再讓桓禕和桓容栽個跟頭。
年格狂妄,不知天高地厚。以為自家為外戚,先後出過兩任皇后,又同武陵王好,分毫不將南康公主的威脅放在眼裏。
為庾氏家主,庾希想到的則是更深層。看著不見悔意的庾攸之,只能心嘆氣。
面上鮮,里卻是草包,目空才疏,實在是不。奈何庾邈的兒子就這一個,除了盡量護著好好教育,還有什麼辦法?
自桓溫從庾氏手中奪荊州刺使,兩家便已經結怨。
桓溫勢大,早有不臣之心。庾氏為外戚,自然要匡扶皇權。經過數年爭權,彼此本不可能握手言和。
然而,此事牽涉到南康公主,實在讓庾希傷腦筋。
據忠僕回報,庾攸之只對桓禕手,沒到桓容。後者為何會跌落車下,傷得如此之重,以致危及命,很是值得推敲。
假設有人暗地下手,讓庾氏背黑鍋?
「你再詳述當日之事。」庾希端坐團之上,神凝重,「一一毫都不要掉。另外,當日你為何出府,為何去攔桓氏的牛車,誰攛掇你行事,全部說清道明!」
庾攸之抬起頭,見庾希神嚴肅不似尋常,不由得咽了下口水,生不出半點反抗之意。聲音乾,將當日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全都說了出來。
「當日,是殷氏六娘遣人送來書信……」
聽著庾攸之的講述,庾希的眉心皺得更深,再沒有舒展。
同在一里,殷氏比庾氏更為安靜。
殷康端坐靜室,聽完家僕口述,當即令人找來長子,將日前出門的小娘子全部喚來,詳細問明經過,直接下了足令。
「事未了結之前,不許踏出府門半步。」
南康公主的狠話早已傳出,殷氏郎知道禍事不小,都是提心弔膽,寢食不安。如今被關在家中,反倒長出一口氣。就像懸在心頭的重鎚終於落下,無需再惶惶不可終日。
待到姊妹和兒離開,殷覬看向父親,憂心道:「阿父,此事恐無法善了。」
「我知。」殷康點頭,沉聲道,「但事已至此,多想無益。我已遣人往姑孰送去重禮,有郗景興幫忙說項,或許事尚有專機。」
無論如何,不能真如南康公主所言,送去做比丘尼。
真是這般,殷家聲必將損。
「大中正與你伯父有隙。」殷康繼續道,「我所憂者,如桓氏藉機發難,其必將順水推舟。待你選之時,怕會生出波折。」
若不是為了兒孫前程,殷康豈會明知堂兄一支同桓溫不睦,仍執意同桓氏結親。只是事與願違,如今結親不再指,只盼不要因此結仇,累得兒孫。
庾、殷兩家的大家長滿腹憂心,闖禍的庾攸之和殷氏郎各有所思。為苦主,桓容的日子同樣不好過。
每日臥床喝葯倒也罷了,畢竟傷到腦袋不是小事,萬一沒養好,日後出現問題,哭都沒地方哭去。
讓桓容沒法忍的是一日只有兩餐,而且餐餐不換樣,除了煮羊就是燉羊,不然就是燉燉鴨,調料更是得可憐。偶爾端上一條魚,因為不放去腥作料,簡直沒法下口。
難得見幾片白菜,卻在鍋里煮得,吃在裏說不出是什麼味道。
連吃三日,桓容看到灑在湯上的蔥都想流淚。
穿越前想著每天睡到自然醒,餐餐海陸河鮮,鴨魚。真實現了,除了折磨人,再想不出別的形容。
轉眼又到飯點。
桓容趴在床上,眼見小擺設碗碟,舀起湯,裏一陣陣發苦,從沒像如今這般懷念青菜。
「請郎君起用膳。」
羊湯灑了鹽和胡椒,味道著實不錯。可是天天吃頓頓吃,實在不住。
桓容苦著臉拿起調羹,幾乎是喝葯一樣吃飯。
小見其神,機靈的又取出一張漆盤,上面盛放數個青黃帶紅的果子,不過嬰兒拳頭大,還掛著水珠。
桓容當即眼綠了。
沙果?!
「這些柰是永嘉郡運來,殿下特地讓人選好的給郎君送來。」
桓容放下湯碗,直接手抓過一個,咔嚓就是一口。
果爽脆,酸中帶甜,著實是開胃。
桓某人登時淚流滿面。
不容易,不容易啊!
「一同運來的還有蔥韭。因為是發,郎君傷好才可用。」
桓容看也不看羊湯,又拿起一枚沙果,驚訝道:「這樣的天氣,哪來的蔥韭?」
「自然有辦法。」小笑道,「郎君不曉得,有農人會造暖屋,冬日也能生出菜蔬。」
桓容愣住。
暖屋?溫室?
「前朝就有的法子。」小繼續道,「可惜南渡的工巧奴極,手藝好的更,不然的話,郎君早兩年就能吃上這些。」
咕咚。
桓容下意識咽了口口水。想起某些穿越大神造溫室種菜,在古代賺得第一桶金,其後各種霸氣側,豪屋人樣樣不缺,不眼角直。
沒有調查實踐就沒有發言權。
誰能料到,早在漢朝就有溫室?
「郎君,柰子雖好不能多吃。」小勸道,「還是用些羊湯。」
「恩。」
桓容隨意答應著,又抓起一枚沙果。小好說歹說,到底沒能攔住。
整盤沙果轉眼去了一半,桓容勉強停手。不是不想繼續吃,實在是牙酸。
小趁機送上羊湯。不管對不對胃口,總要用些才能服藥。
桓容著鼻子喝湯,期間有婢僕送來一枚暖玉,言是桓大司馬征漢所得。
「日前郎君傷,隨的玉不知掉去哪裏,殿下讓奴送來這個,日間隨佩戴,夜間放在床頭可保平安。」
婢僕離開后,小將暖玉捧到桓容跟前,低聲道:「這枚雖好,卻比不上郎君之前那個。」
「阿楠說的是那塊青玉?」
「正是。」
經小提醒,桓容恍惚記得,那塊青玉確實有些來歷。據悉是漢朝宮廷之,玉料更是周時傳下。最初是兩枚套在一起的玉環,做工十分糙。后經工巧奴之手,雕琢兩條游魚,對口銜著一枚玉珠。每遇,玉珠會瑩瑩發亮,十分難得。
擱到後世,不是國寶也差不了多。
相比之下,暖玉珍貴卻不夠靈,到底落了下。
用過膳食湯藥,桓容躺回榻上,疲憊的打個哈欠,雙眼微合。剛朦朦朧朧有些睡意,後腦突然一陣疼痛,彷彿針扎一般。
桓容一聲痛呼,猛然雙頭抱頭。汗珠從額前滾落,迅速流淌至頸項。
小吃驚不小,匆忙奔至榻前,並高聲疾呼醫者。
桓容在榻上翻滾,面慘白如紙,額間現一枚米粒大的紅痣,紅得似要滴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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