賊人審訊完畢，錄得口供達三十頁。桓容特地抄錄部分給劉參軍，請後者呈給郗刺史過目。

「此地距建康不遠，天子親命朝竟遭刺殺，足見庾氏猖狂。」

對於桓濟派來的刺客，環桓容隻字不提，一口咬定庾邈藐視天威，心狹窄，挾私仇派人刺殺朝廷命，其行可惡，其心可誅！

「如非郗參軍拚死相護，劉參軍及時來救，容命恐難保全。庾氏如此惡行實令人髮指！」

劉牢之捧著口供，目瞪口呆半晌。

「郎君的意思是？」

「我將修書一封送往姑孰，將部分擒獲的賊人一併送去，給家君發落。郗刺史閱過供詞，餘下賊人盡可提走。」

劉牢之尚未轉過彎來，被請來抄錄供詞的郗超倒吸一口涼氣。

桓容掃他一眼，角掀起一笑紋。

現下桓大司馬是桓氏的頂樑柱，一旦他倒下，自己也別想得好。哪怕渣爹已經抄起刀子，他也沒法馬上回砍。

沒有實力就沒有話語權。話語權都沒有，想不憋屈也難。

認真計較起來，供詞和刺客握在自己手裡，發揮不出多大的作用。殺了浪費，不殺真心憋悶，不如大張旗鼓送回姑孰。

渣爹尚要臉面，桓濟九要背鍋，而且背上就摘不掉。

若是渣爹決心回護，至短期不會找自己麻煩，還要給他送錢送糧，向世人展示父慈子孝，孔懷相親，家庭和睦。什麼父子相殘，什麼兄弟相殺，統統都是污衊！

留給他的時間不會太長，但抓些也能在鹽打下基礎。

假設自己的安全都無法保障，還談什麼其他。

桓容下定決心，哪怕用金銀珍珠來砸，也要砸起一支隊伍，替代心懷二志的旅賁。所謂有錢任，就是這麼簡單暴！

撇開桓氏部，對庾氏就無需客氣。

郗愔忠於晉室，本該和庾氏很有共同語言。可惜庾氏丟掉荊州，失去兵權，野心卻從未減。不了桓大司馬，乾脆三不五時開挖郗愔牆角。

太和二年，朝廷下令遷郗愔平北將軍，領徐、袞二州刺史，鎮京口，都督徐、袞、幽等僑州諸軍事。

桓大司馬還在掂量如何開口，庾希第一個跳出來反對。

這一下便捅了馬蜂窩。

郗愔是東晉太尉郗鑒的長子，崇尚道家養生，好修黃老之學，卻不代表他是個柿子，樂於出手中權力，任由外人圓扁。

士族家主必以家族為先。

自郗鑒去世，郗愔為郗氏的中流砥柱，輕易撼不得。

桓大司馬口稱「京口酒可飲，兵可用」，明面上仍不敢強取，而要暗中慢慢謀劃，不惜以親生兒子為棋子，足見對郗愔的「重視」。

庾希沒掂量清楚自分量，敢當朝出言奪-權，當真是老壽星上吊——活膩了。

郗愔之前按兵不，是因為手中沒有把柄，不好輕易下手。

現如今，桓容在距離建康幾十里遇刺，供詞和賊人一併到手，罪證確鑿，要是不讓庾氏好好「痛快」一回，郗刺史絕不會善罷甘休。

哪怕庾邈抵賴，郗愔照樣有辦法扣實罪名。

賊人威脅的不只是桓容，還有郗愔的兒子郗超。郗愔防備兒子不假，卻不會樂見兒子去死。人證證在手中，足可對庾氏發難。

這就是實力，是手握權柄的力量，也是桓容目前最缺的東西。

料定桓容的打算，郗超腦中急轉，難免為桓大司馬到可惜。

世子無才，二公子有才卻氣量不足。小公子大才，奈何生母出晉室，註定不能為大司馬所用，更無法承其君位。

郗超暗自嘆息，劉牢之眉間皺出川字，兩人看向桓容的目均有些異樣。

桓容站在車轅前，漆黑的雙眸被火照亮，映在觀者眼中，竟有幾分深不可測。

事實上，聰明人太容易想多。

能將賊人的事理妥當，設法從渣爹手裡撈點好，已經耗盡桓容的心力。目前，他想的絕不是什麼兵法計謀，更不是什麼坑人伎倆，而是讓婢僕架鍋煮飯，好好吃上一頓。

白日趕路夜間遇刺，桓容早已經得前後背，幾乎能當場吞下整頭羊。

可惜這樣的願也難以實現。

沒等桓容喚人，就有旅賁上前行禮，開口道：「郎君，雨水漸小，天將明，不若打起火把繼續趕路。」

旅賁的左臂吊在前，臉上的痕尚未結痂，可見戰鬥時的兇險。他給出的理由相當充分，營地經過清理，到底殘存不跡。一眼過去，心裡不舒服不說，還可能引來夜間狩獵的狼群。

桓容詢問過劉參軍意見，同意車隊前行。

旅賁手持火把，帶數名健仆往前方探路。桓容令忠僕綴在旅賁後，自己登上馬車，沿著火前行。

劉參軍不習慣坐車，騎馬伴在車外。

郗超被請車，繼續為桓容講解僑郡。比起遇襲之前，郗超的神明顯變差，心神不屬，語氣也有幾分敷衍。

有劉牢之等人在側，旅賁不敢再行詭計，老實在前方引路。避開一截斷木，繞過幾泥坑，車隊再沒遇到其他困難。

卯時正，下了整夜的雨終於停歇。

烏雲散去，天邊綻放萬縷橘，一紅日緩慢升起。

小熄滅三足燈，桓容打了個哈欠，推開車窗，發現車隊正沿河岸前行。

河道中水流湍急，偶爾有小船捲其中，貌似將要傾覆。艄公手握竹竿輕點，船又穩穩排開水流，向下游飄去。

有早起的農人拉著耕牛，扛著鋤頭迎面走來。見到車隊行過，匆忙間退到路邊，拉住幾名好奇的孩，不許他們上前。

「阿父？」

有垂髫子好奇探頭，卻被父親按住肩膀。掙扎著轉過，恰好同車窗的桓容對上，後者笑著點頭，子似到驚嚇，忙不迭躲到父親後。

車隊經過，越來越多的農人出現在地頭。

路過一片稻田，二十多名田奴已在勞作，多數著短，赤著雙腳，材高大卻面有菜，明顯是吃不飽。桓容吸了口涼氣，嚨間像是堵住石塊，心頭髮沉，難言是什麼滋味。

「建康外竟是如此不同。」

桓容醒來之後，多數時間留在府，別說出城，出府的機會都是之又。他在建康所見所聞不過是太倉一粟，同眼前是兩個世界。

「郎君，近年的景遠遠好於早年。再者言，這些多為流民，能有今日已是相當不易。」婢僕勸道。

言下之意，這裡的田奴都為士族「私產」，桓容最好不要去管，否則必將引來麻煩。

北地被胡族侵，百姓攜家帶口南逃，房舍田地全部捨棄，一切都要從頭開始。部分投奔親友，生活勉強有了保障；部□□懷一技之長，錄籍後分得田地；還有部分實在活不下去，全家淪為士族門閥的私奴。雖然失去自由，好歹不會死。

明下總有黑暗，世中不可能真正的歌舞昇平。建康的繁華景，歡笑歌舞，此刻皆如虛幻一般。

桓容閉上雙眼，背靠車廂良久無聲。

小遞給桓容一盞水，道：「郎君夜間未曾用膳，可要用些寒？」

「也好。」

初次見桓容用膳，郗超著實驚嚇不小。觀小公子並非虎背熊腰、勇猛雄壯之輩，飯量怎會如此之大？

車外的劉牢之巧走過，見到桓容吃飯的架勢，不由得哈哈一笑。

「小公子名不虛傳，果然是中人！」

桓容咬著麻花，不太理解「飯量大」和「中人」有什麼關係。難道能吃就是真？麻花咽下去，桓某人晃晃頭，著實有些費解。

沒有雨水攔路，車隊上了道，行速越來越快。

隨著馬車搖晃，桓容逐漸開始眼皮打架，昏昏睡。

眼見桓容倒向一側，小忙取來厚實的外袍，展開罩在桓容上。婢僕取走郗超面前的紙筆，鋪開另一件外袍，請郗參軍暫歇。

看到婢僕發間的銀簪，想起昨夜車窗前的形，郗超不由得咽了口口水，立即躺倒，沒有發出任何異議。

車廂里很快陷寂靜。

桓容睡得安心，微微起了鼾聲。郗超眉間鎖，距離京口愈近，愈發到心神不寧。

車隊抵達晉陵郡，又遇一場大雨。

雷鳴聲中，閃電劈落，一株古木應聲而倒，斷裂一片焦黑，現出一座拱橋狀的蟻巢。

古木橫在道路中央，車隊被迫停住。探路的旅賁來報，前方遇土石塌方，道路被阻住，一時半刻無法通行。

「尋一空地紮營，待雨勢減小再趕路。」桓容走出車廂，手中撐著竹傘，照樣被雨水打得心涼。

「諾！」

桓容回到車上，想起一路來的種種，不由得搖頭苦笑。距京口不到二十里，偏偏遇到土石塌方，當真是運氣背到無法想象。

「郎君？」

「無事。」

「郎君可要用些寒？」這句話幾乎快小的口頭禪，每隔半個時辰便要問一次。

桓容：「……」他是心煩，不是肚子，真心不是。

南方連降大雨，北地卻現出旱災預兆。

春雨連綿的時節，日日晴高掛，萬里無雲。

河水日漸下落，溪流不斷枯竭，農人站在地頭，看著乾裂的土地滿臉愁。

如果再不下雨，怕又是一個災年！

僅是天災也就罷了。

氐人遭遇一場大敗，不甘心被慕容鮮卑制，日前又集合三萬兵力，由武衛將軍王鑒、寧朔將軍呂等率領，大舉進攻榆眉，同慕容鮮卑開啟一場大戰。

附近的胡人部落匆忙遷徙，漢族塢堡人人自危，哪裡有心思春耕。

戰雙方僵持不下，即將陷拉鋸時，秦璟一行終於由建康返還，抵達秦氏設在州的一塢堡。

很不湊巧，一支鮮卑軍隊恰好路過，帶隊的將領傲慢自大，沒有清對方底細，以為這孤零零的塢堡好欺負，不顧屬下勸阻要領兵攻佔。

主將不聽勸，鮮卑部眾不得不起頭皮，對塢堡發起進攻。

面對這場突來的進攻，堡百姓未覺驚恐，只到驚奇。

沒見到城頭旗幟？還真有不要命的啊！

是日，秦璟領塢堡四百仆兵大敗千名鮮卑胡，更俘虜帶隊的鮮卑將領。拷問之下得知，此人名為慕容亮，出鮮卑皇室，和現在的燕主是親兄弟！此番初上戰場，為爭功勞，自領前鋒探路，數萬大軍就在後。

令人將慕容亮帶下去，秦璟當即寫就一封簡訊，纏到蒼鷹上。

慕容亮份特殊，留在塢堡就是燙手山芋。考慮到氐人一方，他又算得上奇貨可居。是殺是放，是送回鮮卑還是貨給氐人，必須儘快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