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小弟挨郁夏坐著，他都不用鹹菜，唏哩呼嚕就喝下半碗稀飯，郁夏聽到靜，偏頭看他一眼，他立刻想起二姐常說吃飯得細嚼慢咽，趕端正坐姿改掉那死鬼投胎的吃相。

有心想誇他，又想起十二三歲的男孩兒正彆扭，最不被人管著，也不被當小孩子看。話都到邊，臨時改了口，問：「阿功課寫完了沒？吃完飯跟姐去揀點筍殼，家裏柴還多，生火的快沒了。」

包在竹筍外面起來扎手的那層殼在鄉下是引火的好材料，永安公社這邊竹林不，背上背簍進竹林轉一圈就能撿不回來。

郁小弟雖然貪玩，卻很聽他二姐的話，忙不迭點頭。倒是郁媽，看小閨放假回來還忙進忙出，心裏很不好。在看來，郁夏既聰明又勤快人還孝順，脾氣更是一等一的好，這麼好的閨就是沒托生在富裕人家，生在這個家裏真拖累了。

也是自己沒本事，要供上學都不容易，郁媽咽下裏那口飯，了個笑臉說：「筍殼媽有空去撿，閨你歇著，沒事就看看書。」

郁夏沖媽笑了笑，見狀，郁媽嘆一口氣，這孩子瞧著和，實際主意大，想明白就麻溜的上手半點不拖沓，等你來勸，事已經做完了。

再一想，干這麼多活不還是心疼自己這個沒用的媽！

郁媽腰不好，頭年秋收之後疼了得有個把月。本來郁夏就勤快，那之後更不用說，像洗裳撿筍殼這種，擱鄉下地頭算輕巧的活，郁夏只要在家都包下來，就怕媽總彎腰犯疼。

郁夏打小就會人，就拿郁家阿來說，那骨子裏是個重男輕的，看兒媳婦接連兩胎都生賠錢貨就氣不順，那會兒大春兒從來躲著走，不敢往前湊，生怕挨罵，郁夏偏不，哪怕你挑明說老太太不喜歡，讓遠著點，還是天天到跟前去轉悠，郁夏生得白凈，從來都笑瞇瞇的，說話也中聽，沒轉悠多久就把老太太給收服了，哪怕上不服，心裏總想著。

後來因為幾房陸續添丁，老屋住不下，他們兄弟就分開過，老爺子老太太跟著郁大伯，就這樣，老太太還惦記，年節發的歲錢都比別人多幾分，時不時抓一把花生瓜子，上回還給扯了塊花布。

郁媽以前怨氣重，總覺得婆婆不好，又兇又惡，見識到小閨如何收服，才想明白這日子真是自己過出來的，哪怕是一家子，差距也能比天大。

想到這些，忍不住看了大閨一眼。

比起郁夏，郁春才讓人心。

郁春悶不吭聲吃著，看媽瞧過來，就皺了皺眉，接著了句說：「咱家還有不干稻草，不也能生火？二妹你聽媽的多看書，考名牌大學才是正經事，都什麼時候了還瞎忙活。」

郁夏心說來到這兒才知道後世多好，這年頭窮人家要過日子真得打細算，干稻草是能生火，可用它生了火拿啥來扎草席鋪床？郁爸經常還要編幾雙草鞋，穿布鞋沒法幹活，城裏倒是有膠鞋賣，可那是要錢要票的！

這些話說來不中聽，郁夏就沒多，左右等撿了干筍殼回來姐就不會去稻草。

不過幾句話的功夫，郁爸已經添上第二碗飯，他端著瓷碗回來坐下，瞅郁春一眼，問：「二妹學習好我不擔心，大妹你複習得咋樣？」

說起這個話題就難免讓郁春想起上輩子，當初拚老命讀書，著線考上大學，村裏都說郁家這個窩裏飛出兩隻金凰，郁爸平庸了半輩子難得有這麼風的時候，一高興就在郁大伯家陪老爺子多喝了兩杯，喝醉之後摔斷了。

本來，姐妹倆都考上大學，哪怕家裏條件不好，三親六戚搭把手也能把學費湊齊了。這年頭考上大學是宗耀祖的事，大學生能遷戶口，畢業包分配，幾年之後搖一變城裏人還愁還不上錢？

結果郁爸斷了。

郁才十三歲，家裏的擔子猛一下就在郁媽上。郁大伯和老爺子都說兩個閨供一個，郁夏績好，讓去讀，郁春回繅廠去，郁爸要養傷不能下地也不怕，郁夏的學雜費生活費他們墊著……郁春死活不答應，不捨得放棄也是人之常，畢竟好不容易才考上的。

那幾天家裏氣氛很僵，後來郁夏妥協了，其實很讀書也能讀書，就是不捨得看郁爸郁媽為難，主放棄了赴京上學的機會，請求公社高中推薦去初中當起老師，後來沒兩個月又答應了高猛的追求，第二年就結了婚。

高猛本來是個遊手好閒的混混，娶上娘心裏火熱，一門心思想讓老婆吃好穿好，婚後就同他爸商量著想出去掙錢。

他媽陳素芳是個不好相的，原先不大喜歡郁夏，可郁夏勤快又孝順，哪怕再挑剔的婆婆也找不出錯，婆媳之間相一段時間便磨合好了。陳素芳看郁夏娘家困難，還給塞了兩回錢，讓拿回娘家去，說是借給親家周轉。

反倒是郁春，進城之後就讓花花世界迷了眼，錢沒花，書沒讀出來。

這些陳年舊事郁春想起來就悶，聽郁爸問起複習的況，先是含糊應了一聲，過一會兒才說：「我高中畢業有幾年，許多知識點都忘了，可能考不上。」

「那咋辦？你前腳辭工，李三妞就頂了你繅廠的活，現在想回去也不容易。」

「……我也沒想回去。」

「那你想幹啥？」

看郁爸虎起臉來，郁春也來了脾氣，兩口飯往裏一，跟著就撂了碗，「你別管我，我有算。」說完就出了屋。

郁爸想追出去，郁媽趕將人攔住：「爸你別著急，有些話大妹當你面不好說，找個時間我問問。」

「媽你去問有啥用？搞得好像我大姐會跟你說似的！」郁小弟悶不吭聲吃了半天，吃完最後一口終於逮著機會說話了。然而他不開口也罷，一開口就讓郁媽恨不得當初生個啞。

「郁你閉！吃完下桌去！」

郁小弟麻溜的從條凳上下來，去隔壁屋拿上背簍，再一次路過飯桌還衝郁夏了個笑臉：「阿姐慢點吃，不著急，我去外頭等你。」

這邊郁夏的確沒著急，慢條斯理嚼著飯粒，時不時還勸他爸幾句，另一頭，郁春出了家門就往東邊走，想從那方上後山去吹吹風，走半路上就撞見高猛，還不止他，跟他走一起的還有好幾個流里流氣的。

郁春發育得好，前後都有料，哪怕這時候服不講究修，幾個小混混還是一眼瞧見鼓囊囊的脯。郁春滿是厭惡瞪他們一眼，跟著沖高猛說：「飯點都要過了，你砸還在外頭遊盪？」

高猛很想回一句關你屁事，看在這是郁夏姐姐的份上，話到邊又憋了回去。

他沒多說啥，錯就要過去，郁春皺了皺眉，想把人住，偏高猛不是獨自一人，把他攔下來也不能好好說話，只得目送一行人過去。

高猛從前就同郁春沒啥往來，也沒把這一出放在心上，倒是跟他走一起那幾個，一邊納悶郁家大妹吃錯什麼葯了，一邊瞎起鬨說猛哥就是有本事。

「誰不知道這妞眼睛長在頭頂上的，也就猛哥能耐，能折下來！」

「郁春是沒郁夏好看，也不差了。左右要是看上我我一準同意，趕明就去扯證結婚。」

說話那人賊眉鼠眼看著就跟個耗子似的，他說完高猛就斜過去一眼——

郁春能看上你？怕是失了智。

高猛也納悶的，是覺最近上郁春的次數變多了，對方還一副「你站住我有話說」的樣子，高猛思來想去也沒明白自己怎麼招惹上這人，要說郁春看上他了，那樣子不像。心裏胡思想著，不留神就走到家門口，高猛擺擺手讓哥幾個滾蛋，扯著嗓子問他媽今兒個吃啥，留飯沒有。

陳素芳著腰從裏屋出來：「你還知道回來？你咋沒死在外頭呢？」

高猛笑嘻嘻挽上他媽的胳膊：「媽你慢點罵，你兒子還著肚子，先讓我吃口飯。」

陳素芳瞪他一眼，轉往灶間走，進去之後揭開鍋蓋，將溫在裏頭的飯菜端上桌。高猛已經拿上筷子等著了，看他狼吞虎咽吃起來，陳素芳心裏的氣也下去大半，左右這兒子就是生來討債的，同他置氣你氣都氣不過來。

「媽說你你不聽，猛子你也老大不小了，有那功夫出去瞎轉悠不如個對象，找不上工作還不能生個孫子給我帶帶？」

高猛只當聾了，悶頭吃飯。

陳素芳又說：「不然媽幫你說去，你看郁家大妹咋樣？」

高猛險些讓乾飯噎死，他拍拍口，沒下去，趕端起米湯灌了一口，等那口飯咽下去了才問說：「你說誰？」

「郁家大妹郁春啊！看看那屁，一準能生，還有那脯，一準能下。」

高猛：……

「媽你真會選兒媳婦，你咋不讓我娶頭牛呢？」

高家母子最終沒談出個所以然，郁家這頭，郁春生了半天悶氣，郁夏等全家都吃好了幫著收拾了桌子，郁媽搶著洗完去了，郁夏沒爭，背上背簍帶上小弟進了竹林。

每到周末，有小閨幫襯著郁母能鬆快不，哪怕郁夏做的大多是輕巧的活。

四月間，隊上倒是沒什麼事，公社高中那頭學習市裏織了一場模擬考試，題型參照頭年高考，就是想探探學生們的深淺，看到底多人有機會搏一搏考出去。

考試進行了兩天，之後老師們進行了嚴格的閱卷，績發下來郁夏是全年級第一。讓別人苦不迭的英語以及數理化幾乎沒有失分，語文拖了點後，那分數還是讓後面的第二名騎上自行車也追不上。

年級上獎勵了好幾個蓋著紅章子的筆記本，那周郁夏將本子拿回家，郁爸拿在手裏翻來覆去了好幾遍。

考了年紀第一這回事，在郁夏本人看來沒啥值得吹噓，首先績一貫好，其次很努力，再有這畢竟只是模擬考試……話是這麼說，郁爸還是樂呵，他特地去郁大伯家吹了半天牛，還有郁媽，腰板都直了，走路都帶著風。

郁爸郁媽也就只同自家人吹吹，真正能耐的是郁春，等郁夏返校，接著就把這事宣揚到大隊上。郁春這麼搞自然有的目的，並不是為了借妹子顯擺，因為先前讓郁夏接濟了一輩子，郁春最不樂意就是沾妹子的。

圖個啥？

還不是想讓高猛知道郁夏績好上天了，鐵定能上名牌大學，跟著就能遷城裏戶口，還是鄉下人想也不敢想的一線大城市！前程遠大得很，這麼優秀你別惦記，你他媽高攀不上你倒是看看我啊！！

你別說真有點用。

高猛倒是沒把目投向郁春，就是單純的停止了做白日夢。

本來嘛，他對郁夏就像是各方面都不出眾的男同學暗隔壁班花……原先就沒啥指，又聽說班花準備出國進修，那還惦記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