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有些無法置信，疑地抬起頭看向晏希白，他穿著素寢，形纖弱，好似風吹就倒，五致、眉眼如畫，卻天生帶了一種疏離，就像九天之上高不可攀的仙人。

但他總是笑的，或許那樣看上去會更有親和力。可當他面無表之時，你才驚覺，或許他打心眼里就深深厭惡著你。

舒見過他慍怒之時，也是的笑著，角卻分明帶了幾分冰冷的寒意，就像冬日里惡鬼偽作的書生，想要一步步將你推進無間地獄。

他欣喜的時候卻又如春日暖，教何人能不喜歡，正如此時一般。

晏希白將藥碗放至一旁的矮桌上，像是終于可以名正言順一般，牽上了舒的手，眼中皆是春風吹拂而來的溫，笑著道：“君子一諾千金，我自然是不會騙你的。”

晏妙年湊了過來，惱道：“父皇可不就是偏心，我先前可憐乞求他給我退了婚約，他愣是沒有答應。如今太子殿下就只是跪了一晚，略施了一點苦計，他就心了。殿下可真是好運氣，我險些嫁給豺狼虎豹，阿娘都未曾托夢，你如今想尋個如意娘，父皇就忽然夢到母后，第二日便允了你這婚事。”

晏希白垂下眼眸，淡笑不語。舒得了閑心，趁二人拌之際打量了一番周遭，又素又雅，案牘上的書卷整理的井井有條，四周墻壁上掛了些大師的山水畫，其余裝飾卻并不講究，清一的白瓷，就連型都不見有新意。

香爐升起一薄薄的白煙霧，舒聞著頗為淡雅，坐在晏希白側，還能聞到他上浸潤著的藥味，苦愁人。

舒不由問道：“殿下，這藥聞著便覺得難，可需用些餞或者清水？”

他搖著頭，苦笑道：“無事，本宮這麼些年過來，都已經習慣了。”

晏妙年終于察覺到自己在這個房間略顯多余，毫不上，便識趣地說：“我先出去氣，你們若有什麼要事可快些聊完，舒你可得抓時間，待會兒我便得送你回去，只怕時間久了容易多生變故。”

說罷便推門而出，又給屋兩人掩上了門。

舒總覺得這事沒那麼簡單，復而急切地問道：“圣人怎會這般輕易松口，殿下可是應允了何事？”

晏希白為拾起鬢間細發，安道：“舒不必過于擔心，雖說天家親寡淡，可圣人終究是我的父親，或許他也覺得舒不錯，想給自己找一個好兒媳呢。”

顯然不愿相信，“我也只在時有幸見過圣人幾面，如今在外頭聲名盡毀，有說我兇如母夜叉的，有說我詐刻薄的。想必宮中幾位主子也略有所聞，誰還會想要我這麼個惹事啊，也只有殿下還念著舊，覺得我還如兒時那般天真浪漫。”

晏希白說：“父皇常常說，怕我權衡不了朝中勢力，日后宵小作，自顧不暇。本宮又何嘗不明白這個中緣由，我只是想娶舒為妻罷了，現下還哪管得了這麼多呢。”

舒嘆了口氣，“殿下，您便是太過于執拗了。”

“那我便先回去了。”

“好。”

*

舒出了門，跟在嘉公主背后，一路小心翼翼出了宮門。

卻有個黑袍男子一路匆匆忙忙了東宮，進了太子寢室，晏希白披了外，聞了聞袖，確實藥味濃厚，又親自往香爐多添了些香料，隨后坐在案牘前查看這兩日尚未理的公文。

只見陸淵匆匆趕來，抱拳行了禮：“殿下安好。”

晏希白有些乏力地問道：“父皇宮中的香料，可理好了？”

陸淵恭敬地回了聲是。

晏希白自嘲一聲：“本宮親自調的南柯一夢，未曾想真能派上用場。母后走的時候那般難堪，怕是連在一場幻夢之中，都不愿再見到他吧。”

陸淵有些狗的說道：“現在太子殿下又得到了戚家的支持，想必之后，朝中再無人能對您構威脅。”

他冷笑道：“本宮那幾位好皇兄，未必能樂見其，派幾個影衛，平日里跟著戚娘子，若有人想要對不利，殺了。”

“是。”

晏希白復又問道：“對了，先前你差的那個江涼空，如何？”

“據千機閣的人來報，江涼空八歲之時，便被抄了家，后遭貶為奴隸，流落到西市販賣。那日戚元禮即將前往涼州任節度使，帶著戚娘子到街市上閑逛，戚娘子一眼便相中了江涼空，覺著他皮相好看，鬧著要將他買回家中。后來戚娘子對他也頗有照顧，親自教那小奴隸提筆習字，又把他塞給了自己的教書先生，前兩日甚至給他了奴籍，花了千金塞進大理寺當了個小吏。”

晏希白提著筆的手頓了頓，喃喃道：“呵，皮相好，親自教他提筆習字……”

“給他找些小麻煩，若是沒有能力，這吏也別當了。”

“是。”

*

晏妙年將舒送出宮門之后，便坐上了一輛馬車，一路趕回戚府。現下只有孤一人，離所有迷糊、擔憂，以及突然間的頭腦發熱之后，真正冷靜了下來。重生之前，總是害怕自己活不長久，日后無法與晏希白相攜到老。甚至，始終不愿相信晏希白會喜歡自己，害怕進宮之后，容不復，君恩難留。又或者在各種權力角逐之中，就連時那些誼，也被歲月蹉跎殆盡。

如今稀里糊涂重生之后，又要嫁給晏希白了。

可那種害怕依然還在，此時的晏希白沒有前世那些記憶，只當是戚府的掌上明珠，是豪橫慵、喜好奢華的嫡，是與晏希白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有些怪脾氣的孩子，除了家世也就模樣長得不錯。

也不知這份能維持多久，這份熱度消失殆盡之后，兩人又該相視如何，會不會在漫長的歲月、無盡的廝守中，漸漸背道而馳。

但如今這一切都顧不上了，發瘋似地上了晏希白，迫不及待想要將前世他未曾得到的，一點點、熱烈的全都回贈給他。

舒回到家中之時，上還穿著宮的裳，本想溜進廂房，誰料在大門口便被祖父堵個正著。

他背過雙手，頗為嚴肅地問道：“怎麼穿這副模樣，又跟著那嘉公主跑進宮啦？”

可不敢承認，遮遮掩掩地說：“大父安好，這我可哪敢啊。只是方才嘉公主約我出去小酌一杯，誰料上菜的小廝一不小心，倒了菜，這才臟了我的裳。嘉公主那兒正好有宮服，便給我換上了。”

大父顯然不會相信這套說辭，“正巧今日去終南山見了你阿娘，如今舒到了該議親的年紀，若是沒個婦人幫忙相看著，那怎麼能行。走，隨我去進屋聊聊，舒喜歡如何的好兒郎，整個上京的男子，若是你喜歡，大父就算是搶也得給你搶過來。”

舒有些尷尬地推辭道：“大父，您看我這樣，還是先回去換裳吧，不然別人見了也不合適。”

他悠然一笑，“行，待會兒你親自到我院里，我去請個婆將適齡男子畫像拿過來給你看上幾眼。”

無奈道：“大父，不必如此，舒又不是如似，非得立馬嫁出去。”

隨后舒溜回了房間，將門關上，大了一口氣。也不知大父這會兒打的什麼主意，太子求婚戚家，在宮殿門外長跪不起這件事，他不可能不知道。似乎上輩子他就不希舒嫁到皇家中去，那會兒晏希白上門求親，也是他生生不顧君臣綱常，直直將敲鑼打鼓抬著聘禮的人一路攔在門外。

門外已經有婢在催促，“娘子，您祖父派人來傳喚。”

舒穿好服，收拾干凈之后，便在素娥陪同之下來到了他的院中。恭恭敬敬的行了禮，“大父安好，不知找舒所為何事？”

他冷哼一聲，“舒這般聰明，又豈會不知？”

舒連忙伏低子，“舒惶恐。”

他給自己倒了杯清茗，一邊吃茶一邊說道：“起來坐著吧，我今日去終南山見了你阿娘，又憔悴了幾分，我是看著長大的啊，是我對不住。年時一直都想報答你外祖的恩，封了將軍之后，便想著給和你阿耶定一門娃娃親，日后嫁到京城里來，也絕不會虧待了。可誰料你阿耶竟是個不的，這才辜負了你娘親。”

舒只是靜靜聽著，不予置評。

隨后他接著說：“你今日是去見太子殿下了吧？”

知道瞞不住，著頭皮道：“舒知錯了。”

“你們那點兒事我都聽說了，但既然你心意已決，大父也沒有什麼好說的，只盼你將來不用后悔。”

舒緩了一口氣，“舒謝過大父。”

他走到窗外，看著西下的落日，慨道：“唉，我這把老骨頭也該閑下來了，你們年輕人的事，便由你們年輕人自己決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