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佛堂里靜得嚇人,四周空氣在這手不見五指的夜里，更顯寒涼刺骨。

“我知道了。”慕時漪垂了眼眸，輕聲道。

深深看徐仰川一眼,扶著山梔的手因為用力過度而微微著。

徐知意就在小佛堂外不遠的地方等著，見慕時漪出來，一蹦一跳跑上前,大大的眼眸干凈徹沒有一雜質。

“時漪。”徐知意親親熱熱握著慕時漪的手。

忽然驚了一下：“你的手怎麼這般寒涼。”

慕時漪勉強笑了笑：“我子骨你也是知道的,那小佛堂里涼，我站會子就冷了。”

徐知意拉著的手說：“你這向來氣的子骨我是知道的,今兒天氣冷，這雪又嚇得突兀,你早些回去。”

慕時漪卻是搖了搖頭，反手握住徐知意的手：“明日在走吧，今夜我同你睡可好？”

徐知意悄悄看了眼小佛堂那個方向，小聲問：“那仰川哥哥呢？他還在里頭跪著呢？”

慕時漪不容拒絕拉著徐知意的手道：“仰川哥哥皮糙厚的,就讓他跪在里頭想清楚些吧，我們回去,外頭怪冷的,難不你還怕凍壞了他？”

徐知意抿了抿,終究是沒說話,垂了眼，被慕時漪扯了回了平日里居住的院子。

*

等二人離去，徐仰川才從小佛堂里走了出來。

魏嬤嬤在外頭候了許久,見徐仰川出來趕忙迎了上去：“王爺，老太太還在屋里等著王爺的回話。”

“您今日若是不給老太太一個明確的答復,老太太估計熬到天明也不會去睡的。”

徐仰川一丹青錦,背脊瘦削筆,側臉映著朦朧燭，著幾分冷厲的蒼白。他在佛堂里跪了許久，上又沾了融化的雪水，膝上的已染，溢著一抹抑的深。

“祖母。”徐仰川一擺，直朝閉目養神的徐老太太跪了下去。

他背脊僵直，垂在側的手虛虛握著，那雙和慕重云幾乎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眼睛，沉著誰也不能探究的深。

徐老太太著眼睛，手里捻著一串青碧的翡翠佛珠，珠上掛著一串深紅的流蘇，流蘇隨著抖的手一同微微著。

“來了。”

“是，孫兒來了。”徐仰川垂眸答道。

“想通了？”徐老太太沉默許久才問。

徐仰川松開的拳頭握又松開，松開再握。

也不知持續了多久，就連站在一旁的魏嬤嬤都被那氣氛著，手掌心泛著一層細細的冷汗。

徐仰川才死死的咬著后牙槽，神痛苦道：“孫兒想通了，無論何種手段，這一生！絕不會去徐知意為妻。”

“好！”徐老太太點頭。

終于抬眼，蒼老松泛的眼皮拉聳在眼角，聲音抖：“今日你這話，我就當你是在我面前立誓，你若違背今日所說，這輩子我日后死了，那也是死不瞑目的！”

“徐仰川你可知！”

“孫兒知道的。”徐仰川深深閉眼，嘶啞的嗓音，都能出來。

他得筆直的背脊，在這一刻終于是像失了全部力氣那般彎了下去，那雙漆黑深邃的瞳眸，在這一瞬間也似乎失去了所有的芒。

他撐著要站起來，卻不想整個人捂著心口猛咳一聲，當即吐出一口鮮來。

徐老太太神大變，趕忙一疊聲吩咐魏嬤嬤去把郎中給請來。

不想徐仰川搖頭，扯著角苦笑：“祖母無需擔心，這口吐出來也就好。”

他撐著緩緩站了起來，忽而眼中戾一閃而過，死死盯著徐老太太：“孫兒今日還有一事想問，不知祖母能不能同孫兒如實相告。”

“你說便是。”

徐仰川深吸口氣，忽而問：“若孫兒今日不同意祖母的要求，祖母會怎麼做？”

已經快九十歲的徐家老祖宗，握著青碧佛珠的手一下子著，保養得宜的指尖煞白。

翕，著痛得幾乎不過氣氣的心口著聲音道：“你今日若不同意，我明日便親自把徐知意送到宮里去!”

“絕了你所有的念想！”

“是麼？”

徐仰川悲慘一笑：“對于知意祖母又如何狠得下心來，才是徐家嫡出的脈！”

“若論親疏，祖母……仰川才是那個外人。”

“啪”的一聲，那串佛珠忽然斷了。

碧綠的翠珠落得滿地都是，徐老夫人仿若是毫無所覺，扶著魏嬤嬤的手，巍巍站起來：“你就是徐家的嫡子嫡孫！是徐家傾盡所有也要撐起的門楣！”

“你若恨我，若覺得我心狠！我老了……不在乎的。”

“蒼西不能反，我們徐家更不能反！”

徐老太太說完，便轉讓魏嬤嬤扶著到了里間去。

徐仰川站在外頭的花廳里沉默那，那燭燃得只剩一截，看眼就要滅了，外頭天蒙蒙亮泛起魚肚白。

不知不覺一夜就這般過去了。

也不知哪巷子里傳來嘹亮的鳴聲，徐仰川這才像回過神一般，著聲音朝里頭一字一句道：“孫兒從未怪過祖母，也從不敢恨祖母。”

“孫兒，告退。”

他說完，跪著朝里間的方向，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才離開徐老太太的院落。

“老夫人，您用些水，一夜未睡，這這子骨如何得了。”魏嬤嬤滿目擔憂，也陪著雙眼熬得通紅一片。

“我老了，或不得幾年了。”

“算了，這般時辰也不睡了，你讓丫鬟進來伺候我裝扮，那箱籠里放著的命婦服拿出來，我換了進宮去。”

魏嬤嬤大驚：“老夫人這如何使得！”

“這有什麼使不使得的，快些吧，莫要趕不上時辰。”

*

徐知意的院子位于鎮北王府南側，這一夜同慕時漪睡在一張榻上。

兩個姑娘這些年表面上看著是正鋒相對的，私下關系卻是好得不能再好。

徐知意有怕寒的病，等夜里睡了就沒命的往慕時漪上鉆，口里還迷迷糊糊著：“仰川哥哥，你上這麼這般寒涼。”

屋里地籠燒得人，四周還放了銀霜炭盆，慕時漪被熏得雙頰發紅一點也不覺冷，一夜未曾合眼，心里明白徐知意當年襲擊東胡在雪地里被活生生凍了三天三夜就留下了這病。

這些年又被徐仰川慣著，越發的嚴重。

本來同徐知意想聊一些知心話的，不想小姑娘在佛堂里跪了許久，一洗漱干凈便睡下了。

這一夜，瞧著對徐仰川的依賴，慕時漪心里明白也沒再問的必要。

他們之間的分，估計早就在這些年間的相互扶持中，不知不覺超過了兄妹的誼。

等天泛白，外頭的天進屋中時，慕時漪終于熬不住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心里惦記著事，也睡得不安穩。

約莫兩個時辰后，是被鎮北王府的喧鬧聲，還有徐知意的哭聲吵醒的。

“怎麼了？”慕時漪驟然睜眼。

開紗帳，便見得山梔焦急站在外頭，見醒來趕忙走了上去：“姑娘不好了，徐老太君去宮里了。”

“宮里？外祖母去宮中作何？”慕時漪無由心驚，整個人早就被這聲音驚得睡意全無。

山梔一邊手腳麻利伺候慕時漪穿洗漱，口中趕道：“徐老太君是去宮里求陛下，取消要納知意姑娘為妃的圣旨。”

“這落雪的天，徐老太君就跪在太極殿的玉階前，已經跪了足足兩個時辰了，這會子才驚府中，還是太子派西風來傳的消息。”

“陛下是如何說的？”慕時漪冷聲問。

“陛下震怒，發了狠話，說徐老夫人愿意跪就讓跪著，納徐知意為妃，本就是存了垂憐徐家的不容易，要提攜鎮北王府的意思，不想徐老太君卻這般不知好歹。”

慕時漪聞言冷笑：“見過不要臉的，我倒是從未見過他這般不要臉的。”

“傳言他年輕是也是正人君子，與我父親還有徐家舅舅都是一同長大的手足，如今沒想到卻能惡心這般模樣！”

“徐仰川呢？徐仰川在哪里。”

山梔回答道：“鎮北王已經進宮去了，徐姑娘也要去，被鎮北王派人捆了關在側間，鎮北王發了狠話，這王府中誰也不許把徐姑娘放出去，否則就軍法置！”

慕時漪剛系上狐裘披風，正要出去，西風匆匆從外頭進來。

他先是朝慕時漪行禮：“夫人，莫要擔心，太子殿下已經聯合了朝中文臣，一同跪在外頭。”

“這次是由宋家出面！陛下收回圣旨！”

“陛下是如何反應的？”慕時漪問西風。

西風趕忙垂眼，恭敬道：“陛下震怒，已經被人扶下去休息了，太子讓奴才給夫人傳消息，請夫人不要擔心，最多一個時辰，徐老太君一定會平安歸來。”

慕時漪提著的心大半落回肚中，但依舊不放心，讓山梔帶著去側間看徐知意。

徐知意兩只眼睛都哭腫了，活像只被拋棄的小狗，可憐兮兮看著慕時漪：“時漪，你放我出去好不好。”

“時漪，我心疼，快死了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