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詞轉頭, 便看見一黑，發髻高束的趙璃月踏雪而來。

整個人颯爽利落，一雙明眸里是掩飾不住的關心和擔憂，向孟清詞微一頷首, 便兜頭問趙劍：“世子在崖下？”

趙劍其實并不知孟清詞一個宅子為何如此篤定, 然而直到至今, 尚無世子音信，冷靜無疑的語氣給了他莫大的信心，聞言他不由看向孟清詞, 卻聽孟清詞淡淡道：“是。”

趙璃月再不猶豫，對趙劍道：“我先下去探探。”

趙劍忙阻攔：“落雪結冰, 郡主千金之，不能有閃失。”

趙璃月挑眉, 似笑非笑：“趙校尉，若論輕功夫你可比過我？再說，戰場上我不也把你們世子從死人堆里出來過？”說著不待趙劍回話, 便自將繩索系在上，踩著山石攀援而下。

趙劍與這位郡主并肩做過戰，深知領兵發令亦是說一不二，且與蕭珩關系匪淺，只得訥訥讓步。

清詞福行禮：“多謝郡主。”

趙璃月一半子已在崖下, 抬頭，看向孟清詞的眸復雜, 語氣卻較平日溫和：“你放心，我定將人給你帶回來。”

話音未落, 人已消失不見。

清詞雖可憑借前世的記憶, 確定蕭珩最終無事, 可仍克制不住心底重重擔憂，正在心急如焚之際，忽然聽到崖底傳來因距離遠而顯得微弱的人聲：“已經到了底下，只還未尋見蕭珩，是個很大的山谷。”

清詞大喜，便要向崖邊走過去，趙劍剛松的那口氣便又提了上去，他攔到清詞面前，苦笑道：“夫人，您隨行而來，我已是擔了極大干系，下去是萬萬不能的。”

清詞無奈，道：“大人莫非忘了，我哪有這般手？我既已答允大人，必會在此等候，大人盡可放心。”

趙劍這才下去，指了兩個親兵道：“保護夫人。”

一半人陸續下去找尋，另外一半人由韓大帶著從后山再繞下去，方才喧鬧的相思崖轉瞬之間歸于寂靜，只親兵手中舉著的火把瑟瑟燃燒殆盡。

從崖上俯瞰，山谷中有火明明滅滅，遙天際，一兩點燈火在浩如深海般的夜里幽幽閃爍，是誰寒夜未眠，風雪待歸人？

雖仍擔心著蕭珩，眼前卻驀然閃過趙璃月方才的神，出于本能，溢于言表的焦灼關心，明知危險卻沒有毫猶豫的不顧，所謂深意重，不過如此。

寂寥一笑，奇異的是此時，心間竟不起毫波瀾，趙璃月對蕭珩的意，早已知曉，這是同為子第一眼的直覺。

如有所般，回眸去，卻進一雙亦如夜深邃的眸子中。

那男子形高大偉岸，披一領烏金鶴氅，氣質沉穩中有迫之，不知是何時到來，清詞和留下的兩個親兵竟沒有聽到一點聲音。

兩人對視片刻，清詞沉默了一瞬，詢問道：“沈公子？”

不知這樣稱呼江湖中人，是否妥帖？

男子微微頷首，緩步走到旁，同一樣凝視著崖下的火，頃，啟道：“在下，逍遙山莊沈拓。”又道：“蕭夫人？”

清詞愣了一愣，因京中眷之間往，極以蕭珩的姓氏來稱呼，但轉念想到沈拓并未聽說過，于是道：“妾青州孟氏。”

沈拓微訝異，旋即邊泛起一笑意，道：“孟夫人不必客氣，臨簡稱我一聲沈大哥。”

清詞從善如流：“沈大哥。”

兩人并不悉，簡短客套一番后，便各自陷沉默。

沈拓的面極為平靜，他雖追隨趙璃月而來，卻似乎不知，抑或不在意自己的妻子，舍忘己去救別的男子。

而，看著另一個子，在眼前，救自己的夫君。

同是天涯淪落人？

清詞心中忽然升起一種命運的荒謬，便是于這樣焦急萬分的時刻，亦到一啼笑皆非。

應是過了午時，萬籟俱寂里，有夜鳥振翅飛過的聲音。

許是覺得這樣無言的時刻太尷尬，而崖下久久無人上來，應是仍在搜尋，沈拓出聲道：“孟夫人無需擔憂，臨簡機敏，必能無虞。”

雪雖已不下了，但站了許久，清詞已到寒氣浸遍了全，織錦斗篷下，踩在雪地里的雙足凍得如同冰塊，毫無知覺，將手籠在臉龐呵了呵氣，又忍不住跺了跺腳，勉強展一笑：“借沈大哥吉言。”

沈拓凝神看半晌，轉走進后的樹林里，不多時抱了一大捧枯樹枝出來，堆在地上，便出懷中袖劍，以手為軸，在地上挖了個淺坑，道：“底下山谷頗大，看形還要再找一段時間，先暖暖子吧。”

那兩個親兵暗忖剛才為何沒想到，忙又進林子里尋了些枯枝落葉和石塊，三人將火堆燃了起來，清詞見方才沈拓出袖劍，那劍鋒如秋水明澈，有一線芒流，驀然想起“割焉用牛刀”這個詞，一直沉重的心才稍覺輕快。

火照亮了暗夜，方才僵的手漸漸靈活，清詞問：“您也是一直在北境嗎？”

“呆過一段時間。”沈拓往火堆里扔著干樹枝，隨口道：“只我本不喜拘束，更習慣了江湖生涯。”

清詞有些好奇，雖然也看過諸如《三十三劍俠傳》，《聶娘》，《龍圖公案》等關于俠客的話本子，但其實沒有見過這樣的人，忍不住問道：“是真的有人會飛檐走壁，凌波微步嗎？”

沈拓微微一笑，看的眼神如同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道：“那也未免太過神化了，飛檐走壁不難，如臨簡和璃月都可以做到，只凌波微步這類存在于傳奇中的輕功，這世上亦不過寥寥幾人習得。”

“我也不能夠。”

“然江湖上奇人異士頗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清詞“哦”了一聲，還要再問，忽聽崖下一陣喧嘩，夾雜著人聲：“小心些，莫了世子。”猛然起，驚喜道：“人找到了。”說著腳步輕盈從沈拓旁掠過。

此時趙劍背著蕭珩剛爬上山崖，隨其后的是趙璃月，明亮火下蕭珩半跡，乍一看目驚心，見他黑眸半闔，側蒼白冷峻，清詞心中刺痛，急步小跑過去，輕聲喚了句：“蕭珩”。

但這兩個字剛出口便戛然而止，因關切看向蕭珩的目，落在那一雙握的手上，一剎那的驚喜便凝在了眼底。

然此時此刻，自然是蕭珩的傷勢更為重要，心頭的傷和刺痛不過一閃而過。

蕭珩聽到悉的子聲音，不覺詫異，他睜開眼睛，看見妻子正站在他面前，睫上不知是雪珠還是淚珠輕輕，定定看著他。

他先是一陣歡喜，隨即意識到，如此天寒地凍之際，孟清詞怎會出現在這里，又見雖裹著厚厚的斗篷，可臉上早無一，亦淡得發白，不覺目微沉，冷聲道：“胡鬧！誰帶夫人過來的？”

背著他的趙劍立刻垂下了頭。

清詞咬，別開目不去看那握在一起的手，道：“不怪趙大人，是我擔心你，要跟過來的。”

又問：“你的傷勢如何了？怎麼滿都是！”雖然竭力控制著自己的緒，力圖使自己顯得鎮定淡然，可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虛弱的蕭珩，這樣說著，淚珠卻毫無征兆掉了下來。

蕭珩嘆了口氣，出手，先沖趙璃月道了聲：“多謝郡主。”

“你我之間，何必言謝？”趙璃月本想沖口而出的一句話，卻在看到蕭珩的手溫凈孟清詞臉上的淚時，哽在了中。

蕭珩只覺手如冰，他知妻子從未經過這樣的場面，安道：“只是看著嚇人罷了，實則沒什麼大礙。”

趙劍腹誹，這些是誰的？明明剛剛找到世子的時候，世子已因失學過多瀕臨昏迷。眼看著世子還在安夫人，他忍不住道：“夫人，傷口剛才也只是做了淺的包扎，世子需盡快安頓。”

孟清詞方才急關心，回過神來便覺眾目睽睽之下，蕭珩的作有些親，不覺赧然，后退了一步道：“好，那我們回府。”

趙劍道：“恐來不及，不若先借住龍泉寺，請隨行的太醫看上一看，還請世子示下。”他雖這麼說，心里想的卻是，世子您可千萬別逞能了啊。

好在蕭珩甚有自知之明，聞言只沉短短一瞬便道：“去龍泉寺。”

趙劍和親兵一起，將蕭珩小心翼翼挪到擔架上。

孟清詞轉，朝趙璃月行禮，激道：“今日多蒙郡主相助，待世子痊愈，我們再上門拜謝。”

趙璃月擺了擺手：“無需如此客氣。”

天邊漸漸變了淺青，薄霧將散未散，趙璃月目送著一行人慢慢下山，垂頭盯著自己的手。

第一個尋到了蕭珩，他甫一睜眼的瞬間，目顯然是迷茫的，因他分明喚了一聲：“璃月姐。”

那曾是年時他對的稱謂，因他第一次上戰場，便是從冰天雪地，尸山海里將他背出來的，那時，握住年的手，聽他道：“璃月姐，你來了。”

他篤信定會找到他，然而后來，他稱為“郡主”。

是何時開始，在時中漸漸走散的？

目中油然現出悵然失落之，忽聽有腳步聲停在面前，抬頭，不由驚訝道：“大哥，您什麼時候來的？”

“你走之后不久。見國公府人手足夠，也便沒有下去。”沈拓淡淡一笑，問:“可安心了？”

趙璃月心中千般滋味滾過，只覺又是歉疚又是難過，抿著，將角抿出倔強的弧度，半晌，才悶悶道：“嗯。”

有些不敢看沈拓的目，只盯著腳尖：“對不住，沈大哥，我一聽到他失蹤，便忍不住.......我應該和你說聲的。”

“你我之間，無需如此。”沈拓卻只拍了拍的肩，溫聲道：“既臨簡平安，咱們回吧。”

作者有話說：

1.小可們能猜到凌波微步是那本書上提到的功夫嗎？第一位在評論里猜中的，發一個大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