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貴妃雖宣了顧紜來, 卻因方才和趙麒的一席談話淡了緒，只喚了起，人卻盯著那沉煙裊裊的香爐，怔怔地不發一言。

直迫人心的寂靜里, 顧紜亦是垂眉斂目而立, 垂下的袖未曾波半分。

半晌, 林貴妃回過神，見狀展一笑，嗔道：“你這孩子也太老實了, 本宮不發話，就這麼不不響地站了半日。”又嗔左右：“怎麼也不提醒本宮一聲兒？”

顧紜溫溫一笑：“娘娘似有心事, 奴婢不敢打擾。”

林貴妃勾了勾，隨口問起翟上刺繡的進展。

顧紜從容道：“已繡了一半, 至多兩日便可完工，尚服局的史已看過無虞，還請娘娘一觀。”

林貴妃卻似有些興致缺缺, 道：“你的手藝是圣上親口褒獎過的，本宮很是放心。”招了招手：“好孩子，你來陪我說說話兒。”

既不是為了翟，則召進宮是為了什麼？顧紜只覺訝異，然而思緒不過轉了短短一瞬, 便沉默地走過去，按著宮人所指, 坐到林貴妃旁的繡墩上。

林貴妃態度甚是和藹，仿佛只是無聊, 喚來閑話家常, 漫不經心地問了的籍貫, 家里有幾個人，可有兄弟姊妹等，又問年紀這麼輕，如何工這般好，平日里除了刺繡，可還做些別的什麼。的聲音和輕，便如一個慈的長輩般，讓人于不知不覺間放下戒心。

顧紜明面上的世并不難查，孟清詞和宋蘊之都清楚，桃溪村的人也清楚，是以也并不諱言，聽到家是因卷魯王案才家破人亡，如今只是孤一人。林貴妃唏噓了一聲：“真是可憐，圣上本意并不想牽連無辜，來宗銘枉顧圣心，真是可恨至極。”

顧紜心中一哂，面上依然恭聲道：“圣上民如子，奴婢不敢怨恨，一切種種，皆是被小人蒙蔽所致。”

“你能這麼想，可見得為人通。”林貴妃拍了拍的手，再不說話。

暮沉沉，天一寸寸從窗棱收回，有宮人進來點了燈，幽暗的大殿便次第明，顧紜不期然地抬臉，卻撞進那深深凝的眸里，那眸里，有審視，有思量，有欣羨，似乎也有那麼一悲痛和決然，

林貴妃看著的目太過復雜，可是不知為何，這種目并不讓排斥，只讓止不住的心生憐憫，或許，是因為貴妃娘娘，看起來便是個想讓人憐惜的子。

好在，須臾，林貴妃便收回了目，聲道：“像你這個年紀，能有這般耐心，已經不易了，難為你陪了本宮這麼久，去用膳吧。”

“娘娘，奴婢......”顧紜想說以的份，并不能夠居住在偏殿，后宮偏殿，住的應是天子妃嬪，然并不是。

林貴妃似知道心中所想，截斷了的話，語氣不容置疑：“去吧，你是個有福氣的孩子，做好自己的事，自會有一番造化。”

顧紜只得告辭而出，當轉時，忽覺背后仍有一道幽幽的視線鎖住了，但不敢回頭，直背脊，保持著儀態，一步一步走出了屋子，又覺方才仿佛只是錯覺。

徐徐步下臺階，步伐沉重，偏殿里亦是燃了燈火，有機靈的小宮早守在門口，見了遠遠便迎上前來，恍惚間，手里便被塞上一個暖爐，小宮笑意融融：“瞧姑娘的手涼的，快進屋暖暖子吧。”

小宮年歲不大，一雙亮晶晶的眸子里還有掩不住的天真之氣，畢竟林貴妃此人看似隨和溫，實則令行止，下手段極嚴，上頭既吩咐了以禮相待，一應供應俱是上上份兒，底下自然不敢怠慢，但這位蕓姑娘人長得，禮儀又毫不差，繡工還那麼湛，自然而然便贏得了好，便嘰嘰咕咕與說個不停。

顧紜含笑應著，心頭卻忽然浮起卿云軒的燈火。

嘉公主其實并不常召見，《瑞鶴圖》完工之后，更是從未給派過活計，反而甚是禮遇。知道，嘉公主的禮遇，是基于與阿詞的好。然府里，那些韶齡孩兒的親善友好，還是給了這四年為奴為婢的生涯里，一段短暫卻愜意溫馨的時。

顧紜驀然停住了腳步。

忽然想起，林貴妃上那種要命的悉從何而來，是阿詞！

是雖容貌不同，年歲不同，但極為神似的氣質，一樣的溫如水，一樣的弱不勝，一樣的惹人憐惜，一樣的清冷疏離，只阿詞多了一份十幾年書香門第浸染的翰墨風華，而林貴妃卻更加有人的。

這便是雖不明林貴妃之意，卻很難對產生反的原因罷。

*

“娘娘，該用晚膳了。”掌事宮輕聲細語的提醒，打斷了林貴妃的思緒，直起，訝異道：“天竟這般晚了?”

“皇上可說了今晚上要過來？”的語氣一下子急起來，“皇上素日最喜那道上湯筍瑤柱羹，今兒可做了沒？”

“皇上......今晚翻了靜嬪的牌子。”回話的宮人不敢看貴妃的臉，重重地跪倒在地。

如死水般的寂靜里，林貴妃笑了一聲：“我竟忘了。”

施施然道：“既如此，那就擺膳吧。”

膳如流水般擺滿了整張桌子，滿殿的宮人連大氣也不敢，只為服侍一人用膳，可對著滿桌香味俱全的佳肴，只覺索然無味。

邊泛起一自嘲笑意，數十載年華，而今才一夢初醒，曾暗暗嘲笑過元后，卻不料自己竟然天真到，妄想從一代帝王的上尋找真心。

是啊，曾以為，與他患難與共，一路荊棘，走到這至高之位，是這深深宮闈中真心相的帝妃。除了正室的名分，無上的寵，富貴與榮華，他對都從未吝嗇，甚至于，他想將大位傳于與他共同孕育的孩子。

紅零落，歲時將暮，才知君王多，不若無。

時間的流逝，碎了的幻想，縱然仍是他最重的妃子，可他的眼神分明已開始追逐更曼妙的姿，更鮮妍的容。麟兒還以為，他的父皇母妃一如既往的恩，卻不知，君恩已如東流水，朝不可夕。

原來，沒有什麼不可改變，亦沒有什麼不能割舍。

的目落在那亦是燈火通明的偏殿，眸中涼意，顧紜是意想不到的驚喜，原只是看中的繡功，想投君上所好而已，卻沒想，絕如斯，連為人，都忍不住心。

才藝雙絕的佳人，倒要拭目以待，的多君王心不心？一向心思深沉的趙恂，會為一個子對抗他的父親嗎？父子爭鋒，他們的裂痕越大，和趙麒也便越穩。

若趙恂忍了下來......眉目低斂，左不過是個份低微的子罷了。

*

暮同樣籠罩了公主府。

顧紜進宮后，華蕊小心翼翼問：“此事要不要通知孟夫人？”

“今日是阿詞的生辰呢，”嘉公主嘆了口氣，“真不想讓這些糟心事兒煩著。”

“可啟祥宮并沒有進咱們的人，”華蕊是真心實意地關心顧紜，道：“據說，蕓姑娘進了宮，并未去尚服局，而是直接進了啟祥宮，便再無人見出來。”

“貴妃娘娘一向心思萬變，極難揣，若蕓姑娘萬一......恐為時已晚。蕭世子現任錦衛指揮使，雖不負責宮中防務，可宮中必有錦衛的人手，蕓姑娘有他照拂，咱們也可安心了。”

“傻丫頭，若是蕭珩能出面，”嘉公主笑了一聲，“阿詞還會求到我這里嗎？”為局外人，一眼可以看到蕭珩與孟清詞之間本就有心結，偏的好妹妹趙璃月又回了京，這三人之間的戲，且還有得瞧呢。

“那要通知王爺嗎？”華蕊不由沉默，過了半晌，又忍不住問。

嘉公主亦是沉默了。

“阿恂如今，還不足以和兄長對上。”良久，嘉公主緩緩道，“先使人盯著啟祥宮吧，若有事，速來報我，再議對策。”

華蕊心事重重地點了點頭。

今晚不歸當值，與華如接好，便自出了正院，經過燈火昏暗的卿云軒時，不由住了腳步。

往昔熱鬧的卿云軒，今日悄無生息，佇立良久，聽到里頭烏云蓋雪喵喵的聲音，在冬日的寒夜里竟有了一孤單。

心里忽然一陣難，今日還那般篤定地安樂蕓，如今總覺得自己有些助紂為的意思，然公主的做法無可厚非，亦是人之常。論份，公主是因著孟夫人才照拂樂蕓，而論親疏，孟夫人也比不得睿王爺。

然而卻不由自主心疼這個命如飄萍的姑娘。華蕊抿了抿，暗下決心，若明日一早，宮中再無消息，便不再等了，總要設法將顧紜進宮的消息傳給孟夫人，也說不定孟夫人有別的法子呢。

然翌日中午，暗中遣去定國公府的人回來稟報，國公府警戒森嚴，并未見到孟夫人，但好在已將消息通知了知宜姑娘。

至晚，蕭世子遇襲，重傷且失蹤的消息傳遍宮城。

作者有話說：

1.“君恩已如東流水”出自“君恩如水向東流。”李商《宮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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