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 正午。

熾熱的灑在墨黑的磚石上，亦炙烤著跪在斬首臺上的囚犯。

今日問斬的是四月宮變中的一眾謀逆犯人。

裴瑾干裂的，再一次抬頭，試圖從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尋找那個永難忘記的影, 卻一無所獲。

他愣了愣, 旋即然一笑, 那種金尊玉貴的人兒，怎麼會來這樣骯臟污穢的地方，何況, 從來心高氣傲，必是深恨于他在那段時日里所給予的□□和背叛。

臨簡和子琛想必也不會來了。

這輩子做不兄弟, 待來世罷。

裴瑾閉上眼，靜靜等待那一刻的到來。

他垂頭的瞬間, 一駕灰撲撲的馬車悄無聲息地駛到人群的后頭，子手掀開車窗的簾子看了看，復又放下, 默不作聲地看向車廂里另一個端然而坐的素子。

一束線恰從隙里進來，照在素子微紅的眼圈與眉心火紅的花鈿上，半闔眼，面容平靜，可廣袖下掩著的指尖卻微微抖。

“公主......”孟清詞目擔憂, 聽著外頭人群的喧鬧嚷聲，還有人怒罵著將爛菜葉子臭蛋之類的東西擲向臺上的囚犯, 從未來過這樣的地方，今日是應嘉公主之請陪前來, 見到如此形, 臉不由發了白。

對裴瑾無, 可想到素日高傲冷峭的貴公子，如今被這般折辱，也不免有些戚然，何況，并不敢看接下來腥恐怖的場面。

嘉公主呢喃了一句，的聲音太小，清詞并沒有聽清，只得湊到耳旁：“公主想說什麼？”

“阿詞，本宮不想讓他死。”一愣之下，嘉公主驀然攥住了的腕，力道大得讓發疼，神糾結：“本宮恨他，可本宮并不想殺了他。”

“阿詞，我該怎麼辦？”

清詞沉默，圣旨已下，豈能更改。

若真的不想殺他，那麼，在蕭珩設法為鎮遠侯府奔走之時，有無數的時刻可容嘉公主反悔，可公主的決然和冷漠，幾乎讓所有人都相信了，非一死不能消磨對裴瑾的恨意。可往往，恨的極致亦是極致的。

清詞瞇眼看向正在天空中間的烈日，輕聲道：“還有三刻鐘，公主若是......此時進宮，或許還來得及。”

嘉公主總歸是永徽帝的嫡親姐姐，普天之下，能改變天子決定的，也只有了。

嘉公主失魂落魄地松開的手，清詞看到的被牙齒咬出深深的痕，的眸變幻，顯然心正在進行激烈的掙扎。

時間一分一分地流逝，而嘉公主仍未做出決定，公主從來不是一個猶豫不決的人，清詞在旁，亦不知該說些什麼。

于他們二人的，只是局外人。

人群突然寂然無聲，清詞驀然抬頭，雪亮的刀映著日，晃的眼！

行刑的時辰到了！

清詞心跳加快，忍不住抓住嘉公主的手，眼神亦過紗簾看向那遠在斬首臺上的一眾人犯。

公主的手，與一般冰涼，子卻一未。

于這一刻，清詞驟然明白，公主，始終是大周的公主，而不是為所困的尋常子。

已經做了決定。

正在此時，一道玄人影驀然擋在車窗前，擋住了的視線，隨即聽到蕭珩低沉而冷厲的聲音：“還不速速離開此地！”

車夫一鞭揮出，拉車的馬吃痛飛奔，嘉公主似不住這劇烈的晃，力般地倚在車壁上，兩行清淚從臉上緩緩流下。

未發一言，可那種痛徹心肺的悲傷，卻無聲地流淌，彌漫在狹小的車廂里。

*

清詞從噩夢中驚醒，出了一冷汗，才發覺自己合睡在榻上，室殘燭雖未燃盡，可燭只剩微弱的一息，在紗幔上搖曳幢幢影。

白日并未親眼見裴瑾人頭落地的慘狀，可那臆想出的形卻了的夢，枕衾一側冰涼，蕭珩今日命人將和嘉公主送回，自己卻直到現在也未回府，等了他許久，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這一醒，便再無了睡意。

清詞披走到窗前，一鉤冷月掛在梢頭，漠然看這人世間的悲歡離合，桂子的香氣浮在清寒的月下。

原來，仲秋不覺已經過了。

院中傳來推門的聲音，清詞急步走到門口，果然見到蕭珩徐徐步上臺階，月在他后拉下頎長的影子，兩人視線匯，從他的臉上看到掩不住的疲憊。

“怎麼還沒睡？”他問，聲音有些啞。其實看向，他第一句便是想要責備為何去那種地方，可想到嘉公主，又不由覺得多此一問，去都去了。于是話到邊，便換了問法。

“睡不著，也放心不下你。”

蕭珩言又止，走到屋子正中的圓桌上，倒了杯冷茶一氣灌了下去。

清詞安靜地站在一旁，蕭珩雖是武將，可自所的教養，讓他一舉一，都是侯府公子的優雅，還從未見過他這麼不講究的時候。

接連用了兩杯殘茶，蕭珩的臉才緩和了些，看向清詞歉然道：“對不住，讓你擔心了。”

清詞搖了搖頭，知道，他是在為裴瑾的事難。

前世，因著顧紜離世郁郁傷懷了很多年，能理解他此時的。

蕭珩怔了怔，出聲道：“鎮遠侯府要避嫌，我和子琛收殮了阿瑾，尋了一將他葬了。”

“朋友一場，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他喟嘆，也在向解釋他晚歸的原因。

“我明白。”清詞握住蕭珩的手，聲道。

“若是還有什麼能為他做的，能讓你覺得好過一些，你盡管去做。”

蕭珩抬眸看，下一刻，他忽然將抱懷中，許久，一滴熱淚落在的肩頭，聽到蕭珩在耳邊低聲道：“阿詞，謝謝你。”

*

秋末，清詞送別崔瀅。

許是因已將一眾謀逆犯人悉數死，達到了震懾朝堂的效果，永徽帝順水推舟，應了的請求，放崔瀅離開，對外宣稱祈王妃亦殉夫自盡，今后，需改名換姓，不再是崔家的兒，祈王的太子妃了。

清晨，薄薄的霧氣籠罩在金水河上，河畔，大片大片的蘆花尚殘留著昨夜的霜凍，被風一吹，層層翻，綻放如雪。

崔瀅做男子裝扮，一月白夾袍，清秀的臉龐帶著幾許如釋重負的輕松，看著眼前景，有些悵然：“這蒹葭秋雪的景致，我已經很多年沒有看到了。”

還是閨中時，與友游玩，曾流連于京中四時景致，詩作賦。自嫁了人，便再沒有這般閑雅致了。的心思，用在了為趙麒打理后院的中饋，約束爭風吃醋的妾室，應對宮中婆母關于子嗣的責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機械而麻木，早已忘了自己亦是有有，有著喜怒哀樂的人了。

早知趙麒的寡，亦不奢白頭偕老，但為他的妻子，只能小心翼翼地在家族的期和對趙麒的失中，如履薄冰地尋找微妙的平衡，原以為便是他君臨天下，的一生也便是如此了，可人生際遇難料，趙麒刺出的那一劍，勾銷了過往的夫妻分，卻給了解。

清詞問：“不知崔姐姐今后有何打算？”

崔瀅沉思片刻道：“原以為皇上便是不殺我，我的余生也只能長伴青燈古佛，如今既托你之福，有了這個機緣，我便先四走走，看看這大周山水，我不敢自夸學富五車，才高八斗，可琴棋書畫多有涉獵，針黹經濟也略通一二，我不信自己無以謀生？”粲然一笑，眉目之間，可見昔日名滿京華的才風致。

清詞點頭，將手中的匣子遞給崔瀅。

“這是我送給姐姐的程儀，還請姐姐勿忘推辭。”按住崔瀅的手，懇切道：“還有一封信，姐姐若是暫無落足之，可執此信去姑蘇晴鶴書院尋謝山長，的名字，想必姐姐也聽說過，以姐姐的才學，謀個教職不是難事，當然，去與不去，全在姐姐自，姐姐往后的人生，皆由自己掌控。”

崔瀅垂眸，心中慨萬千，只是曾經的一念之善，不想清詞竟為做到如此地步。

半晌，將匣子給侍立在旁的凡霜，屈膝行禮：“妹妹和世子的大恩大德，崔瀅銘記于心，無以為報，請我一拜。”

凡霜噙著淚，跪下磕了個頭，激道：“奴婢替我家小姐謝謝夫人。”

清詞側避過，扶起崔瀅，嘆道：“皇上并無意為難姐姐，妹妹也只是順勢而為，姐姐不必如此。”想起崔瀅話中提到蕭珩，面上不微詫異之，涉及祈王，此事最不想牽涉的便是蕭珩，這里還有蕭珩什麼事兒嗎？

崔瀅抬眸，恰留意到一閃而過的驚詫，不訝然道：“難道妹妹竟不知，是世子將我從火中救出的麼？”

清詞的確不知，心中存了疑，但這于崔瀅，總歸是一件好事，遂嫣然道：“如此可見，姐姐必是后福綿延之人，愿姐姐此去一帆風順，愿你我再有相見之時。”

“多承妹妹吉言。”崔瀅再次謝過，與告辭，便帶著凡霜登舟而去。

清詞遙遙著主仆二人的影，直到在浩渺的霧氣寒煙中消失不見，才轉朝馬車走去。

蕭珩今早陪前來為崔瀅送行，但兩人談，他多有不便，遂只在馬車旁等候，見妻子上了馬車，他翻上馬，便要護送回府。

清詞想起崔瀅方才的話，從車窗探頭，聲道：“你上來，我有事問你。”

誰知蕭珩聽了亦是茫然：“我何時救過，？”到如今他都沒有仔細看過崔瀅的樣子好不好？

清詞抿看他。

蕭珩的求生立刻拉滿，苦思冥想，驀然想起那日他沖火中，似乎是將一個傷的子扔給了趙麒，莫非便是崔瀅？依稀記得后來趙劍向他稟報過，只不過回府后，他滿心滿眼都在清詞上，再者，趙麒所做之事，他無法遷怒崔瀅一個弱子，因此早將此事拋之腦后。

清詞聽完忍不住噗嗤一笑，訥于言而敏于行，是蕭珩的風格，隨即心中，慶幸蕭珩的無心之舉，給了回報崔瀅的機會，也給了崔瀅新生。

聲道：“謝謝你，蕭珩。”

作者有話說：

今日還有一更，但比較晚，看文的寶寶們不要等，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