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之桃在打包西北的行李。

還睡覺在西北呆了十四個月。這十四個月, 風里雨里，無比辛苦。

突然有點舍不得離開這個小小的家。

將行李打包寄回北京，又將欒念買的那個上好的床墊送給不嫌棄的同事, 這麼一折騰就到了傍晚。

拖著一個小行李箱去機場, shelly去送。兩個人朝夕相十四個月, 不知闖過多項目難關, 在這個時候, 突然有一點惺惺相惜的覺。

“不如申請來西北做分公司總經理好了。”shelly這樣說。

尚之桃笑了：“倒也可以。”

“我講真的, 北京不好混，尤其咱們公司。有錢的, 帶著關系的, 不定哪一下就得罪誰。還是這里好，山高皇帝遠。幾年出一個項目，出一個項目吃幾年。”

“說到項目, 公司總共批了四十多萬項目獎金, 應該年底一起發。”

“真好。謝謝你。真的，考慮一下我的提議，來這里做分公司老板吧。”

尚之桃哈哈笑了。

回到北京，又回到輿論漩渦。可有一件事特別好, 和孫雨孫遠翥找一天去看午夜電影。空的電影院里, 三個人各自守著一排空座，將自己的喜怒哀樂在昏暗之中放空。

出來的時候并排走路, 孫雨說起那年圣誕節。下過雪，他們三個走出電影院, 踏著雪走了六公里。

那天晚上他們在小區里拍了很多很多照片，但他們最喜歡的還是那張三人合照。三個人站在雪中，是他們人生最盛年的時候。那時他們都沒過太多的苦, 一個個都是青模樣。

“那樣的日子回不去了吧？”孫雨說。

“我們再拍一張合照吧？”尚之桃提議。

那天晚上，他們又拍了一張合照。孫雨拿著照片對比，眼睛就泛紅了。對尚之桃說：“你看他，變了一個人一樣。”

“可他上的暖意還在啊。”尚之桃安，自己卻也有一點難過。

走了14個月，重新坐在辦公室的時候，覺得恍如隔世。打開屜，看到文件夾下面的那張30歲前的愿清單，基本都實現了，只有那一行字還干干凈凈：“我想在北京有一個小小的房子。”

看了那張紙很久，幾年過去了，紙已經有些破舊了，輕輕將紙放回屜。

“flora，來我辦公室一下？”josh找談話，回：“好的。”

起去了josh辦公室。

他看到尚之桃進來指了指辦公桌對面的椅子：“坐。”

尚之桃坐下去，josh從電腦上抬起頭：“述職文件準備了嗎？”

“還沒有。前段時間項目一期結項，一直沒有時間寫。”尚之桃還像從前一樣，端端正正的坐著。josh看的坐姿對說：“不用拘謹。”

“不是的，我一直這樣。”

“嗯。”josh把電腦推到尚之桃面前：“我在看你過去幾年的工作考核，覺得你真的很棒。但你也有弱項。”josh打開職級能力模型：“自己對應過嗎？”

“對應過。”

“剖析過嗎？結論是什麼？”

“剖析過。創意能力是我的弱項。”

josh點頭：“所以述職的時候要懂揚長避短。你寫完述職報告要給我看，我會幫你多過幾遍。”尚之桃想問yilia的您也會幫忙看嗎？但最終沒有問出來。這沒什麼可問的，出的領導會在這個時候看起來一碗水端平。

“謝謝您。我寫完第一時間發給您。”

“別您，我josh。”

“好的，josh。”

尚之桃的嚴肅認真把josh逗笑了：“不必看起來如臨大敵。我希你功。我那天本不想在酒桌上說，是大家提起，我不得不說。希你諒解。”

“沒關系的josh。”

尚之桃出了josh辦公室迎面上tracy，笑著問尚之桃：“怎麼樣？”

“什麼？”

“述職材料。”

“還沒開始準備。”

“你好好準備，flora。”tracy對說：“我相信你可以。”

“謝謝你，tracy。”尚之桃相信tracy的祝福是真誠的，無比信任。

回到工位上看到lumi來了，看到尚之桃回來了就拉著陪買咖啡，電梯門關上，lumi就對說：“你什麼都別怕。will也是評審。”

“什麼？”

“今年的通道評審是各部門老板加兩個專家，tracy也是評審。我給你分析過了，will是我睡的人，敢給你打低分我弄死他；tracy從始至終對你好；luke倔驢應該會公平對待；你跟grace關系不錯。變數就在你新老板上。”

lumi認認真真給尚之桃分析，寧愿自己一輩子啥也不是也不希尚之桃輸。就希尚之桃贏了那些人，站到高去。

尚之桃本無法對lumi說有多，只能說：“咖啡，我請。”

那天的心特別好，特別特別好。

給孫遠翥和孫雨打電話，問他們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飯，他們都欣然答應。

孫遠翥甚至在群里發了幾家餐廳，他說：“這幾家怎麼樣？”

他們在群里討論餐廳和口味，最后孫遠翥說：“算了，我們回家吃吧。孫雨做的飯好吃。”

“那就這麼說定了，我下午不開管理會，待會兒去接上桃桃，然后去接上你，咱們三個一起去買菜。”

“好啊。”孫遠翥說，他的心看起來特別好。

尚之桃對孫雨說：“我覺得治療有效果了。你看他現在，吃得多了，也講話了，那天晚上咱們三個看電影回來，他還笑過幾次呢！”

“桃桃，我特別開心。”

“我也是。”

那一天真的是稀松平常的一天，他們在各自的崗位上工作，卻醞釀著下班一起去菜市場買菜回家做飯。他們計劃好，孫雨去接尚之桃，然后們兩個一起去接孫遠翥，接著他們去菜市場買菜，最后回家做上一頓盛大餐。

一切計劃都很完。天氣也很完，秋高氣爽，微風不燥。

那天傍晚的云霞特別好看，尚之桃和孫雨兩人同時拿出手機來拍，們還把云霞發到群里，說：“快看，詩一樣的黃昏。”

他們把車開到孫遠翥公司樓下，孫雨給他打電話，他沒有接聽。

公司樓下被圍的水泄不通，們兩個進去，問一個年輕姑娘：“怎麼啦？有活嗎？”

那姑娘眼里噙著淚，說：“我們一個同事跳樓了。”姑娘好像被嚇壞了，并不覺得這樣的事會發生在邊。

“活的好好的，怎麼跳樓了呢？”

尚之桃和孫雨向人群里，孫雨一直在打孫遠翥電話，都沒有人接聽。們到人群最側，被警戒線攔住。們看到一個人躺在地上，一條白單子罩在他上。

孫雨手中的電話還沒有放下，看到一個人舉著電話到警察邊，警察拿過電話接起：“喂。”

孫雨聽不清警察說的什麼，無數聲音在耳中炸開，炸出了驚天地的響聲，炸的耳骨崩裂。看著尚之桃，一滴淚都沒有流出來，死死著尚之桃的手，孫雨看到尚之桃的目黯淡下去，終于變了疑。

掛斷電話，手抖的不樣子，牙齒也敲在一起，抖著聲音懇請尚之桃：“桃桃，你能幫我看看是他嗎？能嗎？”

“什麼？誰？”

“那個人，能去幫我看看嗎？”

尚之桃眼睛閉了閉，過了很久才睜開，說：“好。”

五十米的路，像走了一輩子，尚之桃踉蹌過一次，被保安扶住，他說：“也沒準兒不是。”

尚之桃被人帶到那尸前，白布揭開，那張模糊的臉，尚之桃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孫遠翥那句：“真想跳進云海里。”

真想跳進云海里。

那天的晚霞特別，特別特別。孫遠翥死于紅霞滿天的黃昏，帶著他一溫。他連死，都帶著詩意。

人們都在議論：“大好青年，不知道為什麼想不開？”

“是無人駕駛部門的青年科學家，國家棟梁，真的太可惜了。”

“也不知道遇到什麼想不開的事。”

所有人，所有人都以平常的姿態去議論這個死去的人，所有人都把這生死當人間尋常事，他們不知道，離開的這個人，是別人求一生的人，是別人最好的朋友，是世間不尋常。

尚之桃終于失聲痛哭。

問孫雨：“你要在看一眼嗎？要跟他告別嗎？”

孫雨搖搖頭：“我不要，我要永遠記得他干凈的臉。”自始至終沒有任何表。

尚之桃想不起那天后來發生的事了，不記得在眾人面前怎麼哭泣，不記得孫雨怎麼拉著離開，不記得們怎麼回到家里。

一切都是空的。

這個溫暖的家里還有孫遠翥親自打的書架，為盧克做的圍欄，親自刷的墻壁，親手種的花。

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失去過最好的朋友，我有。尚之桃想，那種覺真的太不真實了。和孫雨坐在客廳里，屋里都黑了，月也如水。兩個人都盯著那扇門，總覺得再過一會兒孫遠翥就會開了門走進來，他那麼瘦削，也那麼溫，對們笑笑說：“我回來了。”

突然想不起孫遠翥的樣子來，只有一張虛無的臉，上面架了一副眼鏡。

“你還記得他的樣子嗎？”含著淚問孫雨。

孫雨沒有講話，起走到廚房煮面。太了，胃里特別特別空，急需用食填滿。

吃了三碗面，吃的胃里堵的滿滿的，尚之桃搶的筷子，哭著求：“你別這樣，孫雨。”孫雨端起碗喝湯，胃開始絞痛，好像突然能夠理解為什麼孫遠翥不喜歡吃東西了。放下碗走進臥室，關上門。

尚之桃坐在房間里整夜無法合眼，天亮了，突然想起孫遠翥的模樣，是在下過雨的清晨，跟一起走到公站。對說：“我孫遠翥。”

說：“猛志逸四海，騫翮思遠翥的遠翥嗎？”

猛志逸四海，騫翮思遠翥的最后一句是“古人惜寸，念此使人懼”。

這本來應該是很好的一天，卻了們生命中最糟糕的一天。

第二天傍晚，孫遠翥的爸爸和妹妹來收拾他的。他的妹妹長的可真好看，神像極了他。屋子里明明有四個人，卻沒有人講話。尚之桃和孫雨站在門口看著孫遠翥的親人們為他整理，掀開他的床，下面也堆滿了書，還有一個小盒子。老人打開，看到小盒子里裝的七七八八的東西，盒子上著標簽：贈與雨桃。

們接過這個盒子，孫雨看到在過去這麼多年中送給孫遠翥的那些小件：一把梳子，一塊兒玉，一支鋼筆，一封信。孫雨把年后所有的溫都藏在了這些禮里，打開那封信，看到孫遠翥在信后加了一行字：

我將于人世外看你、結婚、生子，一生喜樂，永不苦。

還有一個核雕的小人兒，是尚之桃綁在枝椏上的那一個。

人世間風塵仆仆，是旅人也是歸人。

這些禮，統統是孫遠翥在漫長歲月中的溫相贈，從此們只能回報以風。

是在一個夜里，尚之桃連續失眠的第七個夜晚，孫雨一直睡了吃吃了睡的第七天，躺在床上，聽到客廳里有聲音。循聲而去，看到孫雨站在客廳里哭，回頭看著尚之桃，淚雨滂沱：“第七天了，他不會回來了。”

尚之桃抱住孫雨，攬住最后一魂魄。

“我不會結婚生子的，我那樣做了，他就不會看著我了。”

“我希來世我在十七歲就遇到他，我要把我一生的都給他，從年到暮年。”

“我希我對他說過的那些我你都變他離去路上的燈，照亮他腳下的路。”

“我希他再也不會痛苦。”

人生至暗，我想為我的人點燃一盞長明燈，一路送你到路的盡頭，送你到你想去的云里。自此我在塵世，你在云里，也在我心里。

愿你長命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