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為》第29章 云中(八)

爐里燃著香,縹緲的煙霧從鏤空的祥云花鳥中升騰而起,又被窗外吹進來的冷風撞碎。

聞鶴深在等聞在野的反應。

悔恨、難過又或者是別的什麼緒,哪怕是震驚。

但什麼都沒有。

聞在野安靜地坐在那里,目無神,語氣平靜道:“我不會拋下小鶴,他是我最親的人。”

他是如此篤定,有那麼一個瞬間,聞鶴深有種自己在無理取鬧的錯覺。

就像從前每次他纏著聞在野,對方總是很平靜,不惱也不訓斥,只是告訴他事實。

可真正的事實是,他聞在野為了一個寧乘風,拋下自己的親弟弟,搭上了自己的命,甚至險些拖累整個云中門。

聞鶴深今年已經五百多歲,理智告訴他不該苛求一個年僅十六歲的年能在當時的況下保持冷靜,作出最合理的選擇,可他仍舊到憤怒。

他為此憤怒不解了幾百年,念念不忘,耿耿于懷,就像卡在嗓子眼里的一刺,拔不出來,咽不下去。

,終魔障。

滿腔憤怒無解,聞鶴深冷笑一聲:“你可知我這五百年來日日夜夜對著你的尸想的是什麼?”

聞在野的神終于有了一,他自己的慘白的手背,遲鈍地想:原來我已經死了五百年,難怪腦子不好使了。

“待你醒來,我一定要仔細告訴你,你那好友變了副什麼模樣。”聞鶴深扯了扯角,眼底浮現出一暢快的神,“你救下寧乘風后,崇正盟對他追殺了近百年,他在十七州四逃竄,最后自毀道心,墮魔道,了個無惡不作臭名昭著的大魔頭。”

“一年前他不知死活盜取崇正盟至寶玲瓏骨,被人絞殺于星落崖。”

聞在野不可置信地抬起頭。

聞鶴深目銳利地視著他,“師父為保你重傷,他半步化神的修為連一百年都沒過便早早隕落,十三峰人才凋敝,整個云中門在外至今都飽非議。”

“聞在野,這就是你用命換回來的摯友和結果。”聞鶴深嗤笑一聲:“你要當好人,全了你那可笑的朋友之義,圓了你那無用的圣人之心,死的時候是不是還覺得自己很偉大?”

腦海中飛快地閃過幾個模糊又慘烈的片段,聞在野本就蒼白的臉愈發慘敗,無數歡聲笑語的畫面和這些片段雜糅在一起,幾乎要將他整個人擊潰。

他試圖回憶,卻本想不起來的事,只能無力地辯解:“乘風……他絕不是這樣的人。”

十七州第一世家大族最矜貴的小公子,正直善良,嫉惡如仇,何至于此?

聞鶴深盯著他,突然緩緩地笑了,“沒關系,你現在記不起來,我總會讓你記起來,讓你好好看看,你豁出命到底救了個什麼東西回來。”

聞在野看著面前神鷙的青年,完全無法將他同記憶里黏人又的弟弟等同起來。

他的小鶴不該變這樣,明明是個膽小又乖巧的孩子。

聞在野有些茫然無措地看著聞鶴深,心想,我到底做了什麼,才會讓他這麼難過?

——

寧不為百無聊賴地看著江一正破解鎖上的失靈陣,有一搭沒一搭地著寧修的小肚子。

寧修在試圖抓他爹的手指,玩得津津有味。

砰!

江一正再次被彈飛,被巨大的沖擊力摜到了墻壁上,吐了口淤出來,好半天沒爬起來。

寧不為故意讓寧修抓住了一次手指,小娃娃在他懷里樂得合不攏,頓時覺得自己厲害起來,同他炫耀,“啊!”

寧不為乎乎的小肚子。

江一正又搖搖晃晃站起來,走到重鎖前。

“你就是撞死也解不開。”寧不為頭也不抬道:“何苦?”

“不試試怎麼知道解不開?”江一正哆嗦著手使勁,眼底涌上一不甘和憤怒來,“沒做就是沒做,他們憑什麼冤枉我?”

“憑他們一手指頭就能死你。”寧不為嗤笑道。

江一正咬牙道:“就是死我也得給我個公道。”

砰!

又被彈回撞到墻壁上,眼前陣陣發黑,像條死魚一樣癱在地上,耳朵嗡嗡作響,腥甜的溢了滿

寧不為哼笑了一聲,饒有興致地看著,“不如我給你出個主意。”

江一正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往旁邊吐了口水,眼睛發亮地著他,“前輩您說!”

“隔壁關著那三個污蔑你的小子。”寧不為道:“失靈陣不好破,墻好破,你破開墻將他們三個殺了報仇泄憤,自己還自己一個公道。”

江一正愣在了原地,張了張,“可是……我打不過他們。”

寧不為扔給一顆玉靈丹,“吃了它,失靈陣中你就有了靈力,他們沒有,殺他們就跟碾死三只螞蟻一樣簡單。”

江一正不知道這是什麼丹藥,直覺這是好東西,但卻猶豫起來,“不、不行。”

寧不為冷冷盯著,“為什麼不行?”

江一正被他盯得頭皮發麻脊背冰涼,結道:“他他他們……我和聞前輩都還活著,這事應當給十三峰的長老來、來解決。”

“你還真當修真界是你們小孩子之間過家家,”寧不為被蠢笑了,“非得等著大人來評判誰對誰錯?”

江一正目茫然地看著他,覺得前輩有點嚇人,卻還是想要反駁,咽了咽唾沫道:“他們冤枉我,我應該出去找證據,告訴大家我是無辜的,殺了他們只會讓其他人覺得我心虛——”

寧不為懶洋洋地倚在墻上,點了點頭夸贊道:“說得真好,那你繼續。”

但他那嘲諷的神分明是在說:你這個腦子全是漿糊的蠢貨就在這里等死吧。

江一正在四季堂是地位最低下的小弟子,修為弱到幾乎可以不計,平常就是跑做些雜活,干過最危險的事就是在臨江城被那藤妖困住的時候,跟在一眾可不可即的大佬后頭救人。

是正道弟子,就該堅守道義。

可是沒人教過道義是什麼,只知道自己應該做個好人。

江一正目掙扎地看著手里的丹藥,心在不停地搖,聲音越來越小,“我沒殺過人……我不敢。”

寧不為懶得再搭理

江一正盯著手里的丹藥,覺得有些燙手。

自己出去未必能找到證據,而且吳良三人本就是聞鶴深的弟子,就算知道是冤枉的,說不定也會為了保下弟子殺了

不過是個無關要的雜役,是不是冤枉的,除了自己也許本就沒有人在乎……

江一正替自己找了諸多借口,抬起頭來看向寧不為,“前、前輩,我殺了他們,還能做個好人嗎?”

“好人在修真界活不下來。”寧不為似笑非笑地看著

懶散坐著的人笑得詭又邪氣,那語氣像是嘲諷,又像是|哄,要拽著一腳踏進未知的泥沼,江一正下意識地退后了兩步,莫名悚然。

寧不為話盡于此,又無聊地低頭逗兒子去了。

江一正倏然松了一口氣。

然而不待作出最后的抉擇,突然肩膀被拍了一下,接著便聽見有人在喊的名字。“江一正!”

江一正猛地抬起頭,卻并沒有看見人,以為自己幻聽了。

“是我,馮子章。”那聲音匆匆道:“我用了匿息符和咒,你看不見我,你先別說話,我不敢把傳聲符前輩上,只能給你。”

江一正張地點了點頭。

倆傻子在這里一本正經地表演你說我聽,看得寧不為眼角直

“外面有我幾個師兄守著,等會兒我去引開他們,你和前輩趕趁機逃跑。”馮子章跟說自己的計劃,“我把腰牌給你們,用腰牌打開護山大陣就能從云中門出去,跑得越遠越好。”

江一正不知道他站在哪里,只能對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目中顯出濃烈的擔憂。

馮子章把腰牌給他們,被聞長老和其他人發現了怎麼辦?

“一定要快,只有一炷香的時間。”馮子章說完,又拍了一下的肩膀,便失去了聲跡。

江一正的手里突然多了一塊雕刻著仙鶴祥云的玉牌,張地看向寧不為,“前——”

剛說出一個字,江一正突然閉上了

寧不為的臉很難看,眸中黑沉一片,周殺氣四溢,他抬起一只手猛地一抓,江一正耗盡心力解了無數次的失靈陣重鎖瞬間碎裂,噼里啪啦落在了地上。

剛跑到牢門口的馮子章被一巨大的力道陡然攝住,整個人被拽著疾速后退,生生撞開了牢門,被寧不為一把掐住脖子按在了墻上。

“前輩!”江一正驚恐出聲。

馮子章被這突如其來的一下給砸懵,被寧不為死死掐住脖子,整張臉都憋得發青,驚恐地著面沉的寧不為。

寧修也被他爹周的肅殺之氣嚇得呆住,都沒敢哭。

“誰教你這麼說的?”寧不為惻惻道:“聞鶴深?還是聞在野?”

馮子章痛苦地息著,茫然不解地試圖搖頭,可脖子被寧不為死死掐住,呼吸變得愈發稀薄,彈不得。

‘外面有人守著,等會兒我去引開他們,你趕趁機逃跑。’

‘我把腰牌給你,用腰牌打開護山大陣就能從云中門出去,跑得越遠越好。’

‘那你怎麼辦?’

‘不用擔心我。’雕刻著仙鶴祥云的玉牌被強地塞進了他手心,‘乘風,一定要快,只有一炷香的時間。’

寧不為黑眸中猩紅四散,耳邊不斷響起悉的聲音,忽遠忽近,一片的網,將他捆縛其中,從心底涌上來的驚悸讓他覺到了久違的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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