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8

【一】

當年他到底是怎麼喜歡上的褚峻,寧不為已經有些記不清了。

那時候寧行遠還在，整個寧城寧府由著他上躥下跳，甚至有傳言說寧行遠之后,寧家下一任家主便是這位小公子的。

寧不為沒當在心上,他哥可以一直當寧家家主,而他只需要做自己想做的事。

十六歲時他最希自己趕從萬玄院結束課業，和自己的好朋友們去十七州干一番驚天地的大事業。

年人總是仰慕強者，他哥寧行遠在他心里是遙不可及絕對第一的存在，后來褚峻出現,排在了他哥底下，榮登強者第二名。

雖然同時，這個一直戴著丑兮兮面的掌教還排在他最討厭的掌教第一名,甚至超過了郝諍那個古板的老頭子。

褚峻總有辦法打斷他和崔辭聞在野“闖禍”的計劃,并且不聲的讓他吃到苦頭——去自省閣進行無休無止的自省。

他坐在課室的最后一排,抱著胳膊盯著褚峻那雙白皙修長、骨節分明的手，一只手按在檀黑的桌面，一只手著一卷書頁,煞是漂亮,還有點別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讓他心里有點躁，像是心里在發,卻撓不到。

那張古怪的面下,唯一出來的一雙眼睛更是好看到有些離譜，幽深沉靜,看人時總是帶著疏離和淡漠,像他曾在境見過的一汪深不見底的潭。

那被掌寬的腰帶勒住的腰也很恰到好,寬肩窄腰,也筆直修長，哪里都好，就是看不見臉，聲音糲嘶啞難聽得很……寧不為支著腦袋懶洋洋地盯著講課的掌教，腦子里全是些不著邊際的想法。

他以后肯定比這姓褚的長得高，這腰他現在就能一胳膊摟住，昨晚在自省閣，褚掌教從他手里拿破符的時候，溫的指尖劃過他手心……嘶。

他磨了磨牙，覺得這姓褚的實在可惡，老是跟自己對著干。

他正走著神，旁邊的崔辭和聞在野開始瘋狂地咳嗽起來。

方才他盯著的那只手近在眼前，雪白的袖口蓋住了手背，食指和中指微屈，毫不客氣地往他腦門上一敲，難聽的聲音帶著一警告的意味，“寧乘風，專心上課。”

寧不為猛地回神，淡淡的苦香從他鼻尖掠過，像是某些草藥的味道，又像是冬日山頂樹梢未化開的冰雪，冷冷清清，十分……好聞。

他瞇起眼睛，不懷好意地笑道：“褚掌教今日焚了什麼香？還是抱了哪個修沾上了脂味？”

話一出，課室里的弟子們哄堂大笑。

這一屋子都是十大宗門八大世家里的公子里挑出來的混不吝，傲氣混賬地很，整個萬玄院也就是郝諍能管住他們，其他掌教經常被氣走，可見多麼頑劣。

寧不為就是這群刺頭里的刺頭，很多時候郝諍都拿他沒辦法。

他抱著胳膊，惡劣又戲謔地盯著褚峻，想看他怎麼接。

溫熱的手指不經意間劃過他的鎖骨，轉瞬即逝，掌心便多了盒香，那盒香被放到了桌子上，頓時周圍的起哄聲更大了。

褚峻拿著書卷繼續講課，沉沉威下來，起哄聲頓消，一個個乖得如同鵪鶉。

同萬玄院的掌教不就喜歡說教不同，這位褚掌教教學的方式直白又暴，就是誰強誰說了算，結果還意外好用。

寧不為一堂課臉都是黑了。

下了課，他將香盒一把砸進了崔辭懷里，咬牙切齒道：“下回你給你那些小師妹帶東西自己去買！”

“哎乘風！”崔辭將香盒收進懷里，嘻嘻哈哈追上來，“沒關系，不就是被姓褚的擺了一道麼，改天咱們再找回來！”

聞在野搖著扇子笑瞇瞇道：“要我說也是你欠，沒事問人家焚了什麼香作甚？這不是明晃晃的調戲嗎？要是個掌教，早就被氣哭了。”

寧不為一噎，皺眉道：“我就是沒聞過，隨便問問，哪知道他這麼小氣。”

“要我說啊，你還是別招惹他了。”崔辭摟著他的肩膀道：“你沒看別人都不敢踢這塊鐵板嗎，就你每回都去招惹，結果次次吃虧。”

“我還就不信了。”寧不為看著遠那道悉的背影，不爽地挑了挑眉。

又過了幾天，寧不為麻木地被拎到了自省閣抄書，等罰完已經到了子時。

褚峻將書卷收起來，道：“今日便到這里，回弟子舍歇息吧。”

寧不為將筆一放，了個懶腰，在褚峻繞過他時一把攥住了對方的袖子，他仰著頭揶揄道：“褚掌教，弟子舍這時候都關門了，我回去要翻墻，舍管逮住了又要罵我。”

“我已同舍管說明。”褚峻微微偏頭垂眸看向他。

“我們舍管脾氣很大的，每次晚回去都要被罵得狗淋頭。”寧不為愁眉苦臉道：“褚掌教，你可憐可憐我，讓我去你那里湊合一晚上吧。”

褚峻果不其然拒絕了他，“不可。”

“褚掌教，我可以打地鋪的。”寧不為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等我被罵完，就只剩兩個時辰能睡覺了。”

向來耍橫囂張的刺頭用這麼和的語氣說話，褚峻似乎有些猶豫。

寧不為將桌上的筆和書卷一腦地扔進了納袋里，起站在了他后，攥著他袖子的手依舊沒撒開，悶聲道：“褚掌教，我今晚抄了六百頁書，真的……快要睜不開眼睛了。”

他今天難得聽話，忍辱負重寫得手都酸了，要是姓褚的不上鉤，他就自己找繩子掛樹上把自己給吊死。

“走吧。”褚峻果然沒有沒拒絕。

寧不為臉上出個得逞的笑容，以防萬一，一直攥著他的袖子到了掌教的院子里。

褚峻雖然只是個普通的掌教，卻自己單獨住了一座小院子，環境倒也算清幽。

褚峻打開門，道：“外間有小榻，你今晚便歇在——”

話沒說完，寧不為就直奔里間，坐在里間的榻上拍了拍靠枕，笑得十分燦爛，“多謝褚掌教，那我就不客氣了。”

話音剛落，人就往榻上一躺，腦袋一耷拉睡了過去。

褚峻：“…………”

小半個時辰后，寧不為眼睛悄悄睜開了一條，不遠的床上，褚峻正在打坐定。

他勾了勾角，袖子里倒出來一把符紙，悄無聲息地散落在了房間各。

然而還不等他實施下一步的計劃，一只溫熱的手就握住了他的手腕。

正在干壞事的寧不為悚然一驚，奈何周的靈力被制得無法調，他靠在榻上，盯著面前可怖的面，心如擂鼓。

有九是干壞事被抓包嚇得。

“寧乘風，你不困了？”褚峻上的迫力極強，那雙漂亮的眸子冰冷無。

他甚至有一瞬間覺得對方想殺了自己。

殺戮道修習五百年積攢出來的煞氣和腥威毫無保留地欺在上，寧不為雖然不知為何，但整個人像是炸了的小，故作兇狠的瞪著他，但卻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褚峻輕笑了一聲，手中的符紙都化作了齏。

尚未修習清凈道的人如今殺戮道道心盡毀，脾氣實在算不上好，能讓他渡命劫的小家伙就在跟前，還天天挑釁自己，能讓他忍不住不殺了對方實在是有些艱難。

溫熱的手指覆在了寧不為的脖頸。

寧不為閉了閉眼睛，破罐子破摔，將上藏起來的破符和臭味符一腦塞進了他手里，垂頭喪氣道：“都在這里了，你要罰就罰吧，抄書還是背心訣我都認！”

褚峻尚未用力的手微微一頓，神莫名地看著懷里多出來的這堆七八糟的符紙陷了沉默。

五百多歲的殺戮道修士實在是很難理解一個十六歲的年腦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麼東西。

矜貴又面子的小公子被當場抓包，惱怒，拍開他的手從榻上爬起來，抱著胳膊面不善地盯著他，一臉嚴肅道：“褚峻，我是不會放棄的。”

褚峻有些疑，“放棄什麼？”

“我早晚會打敗你！”寧不為惡狠狠道：“讓你知道萬玄院到底誰才是老大！”

“…………”褚峻忍了許久才沒笑出聲來，周的殺意頓消。

不怕他也就算了，竟然還敢一本正經地挑釁他。

寧不為下完戰書，轉就想跑，結果被人揪住了領。

“別折騰了，快睡覺。”褚峻將他按在了榻上，“明日還有早課。”

寧不為掙扎了半晌沒能掙開，整個人氣了河豚，憤憤地說著狠話，沒說兩句就抱著按著自己的那只手睡了過去。

夢里的寧小公子大殺四方，將姓褚的掌教打得哭爹喊娘屁滾尿流，叉著腰狂笑出聲。

門外的寧小公子抱著褚掌教的胳膊，睡得昏天黑地，手腳并用抱住對方不讓人走，放浪不羈。

原本準備手殺人的殺戮道修士木著一張臉坐在榻邊，百思不得其解，垂眸盯著小公子的睡得微微發紅的臉頰。

十六年前還跟貓崽子一樣大的小娃娃，如今已經長了這麼大的年，褚掌教覺得有些神奇。

于是他沒忍住，出了一手指，輕輕地了。

的。

【二】

如果真的要回憶，寧不為想，大概是他心魔發作，十天半個月都沒辦法睡個安穩覺的時候。

他天生靈，連睡覺都在不自覺的修煉，他自小便喜歡睡覺，但自從在寧帆手里過了一年，便總是睡不踏實。

他總是會夢見寧故和李笑寒，偶爾夢見他們慘死的模樣，一遍又一遍從噩夢中驚醒，冷汗津津地醒來，怔忪半晌，又著自己重新沉眠。

在夢里，是他唯一能再見到他爹娘的機會。

所以他喜歡睡覺。

寧行遠和聞在野崔辭幾個親近的人都以為他活多所以嗜睡，這是他自己的小。

誰還能沒有些小呢。

所以當他發現自己沒辦法修煉，更沒辦法睡覺的時候，心一陣恐慌。

又有數不清的詭異繁復的可怖念頭纏繞在他腦海中，讓他惶不安，一閉眼全是與濃稠的黑霧，腦子卻又清醒得嚇人。

他應該去找他哥或者郝院長幫忙。

當時的寧不為這樣想，但一想到他們會問什麼，又心生退卻。

他找不到自己的到底哪里出了問題，他只是惶恐，瘋了一樣地想睡覺。

但是睡不著。

他筋疲力竭，聽不進上課的容，脾氣變得越來越暴躁，變著法地想找褚峻的麻煩，想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休沐這日，他實在有些扛不住，覺得自己難得要死，必須去發泄發泄暴躁，就很囂張的爬進了褚峻的房間。

褚峻很明顯不歡迎，但寧不為最大的優點就是臉皮厚。

本來是想找麻煩，但睡意襲來，寧不為一陣狂喜，利落地滾到了榻上，嘟囔道：“褚掌教，借你的榻睡個覺。”

他大概是又做了噩夢，但在夢中總能聞到一清苦的淡香，似乎還被人住了后脖頸，他皺了皺眉，卻也不在意。

他終于舒舒服服地睡上了一覺。

褚峻能讓他睡著——雖然這個結論有點詭異，但寧不為還是很開心自己找到了事的“解決方案”，便想方設法地往他房間里鉆。

比如去的時候很有禮貌地帶上點吃食，小零碎禮，或者干脆抱本書去請教問題，非要纏著他下棋……諸如此類。

他是很討厭褚峻沒錯，但這并不妨礙他本來也很喜歡這個人。

年人對強者的崇拜和天才對強者的自負終于艱難地達了一致，寧不為爬窗戶爬得越來越練。

“褚掌教，這個符我不會畫。”寧不為理直氣壯道：“你教我吧。”

褚峻好像要出門，但又生生被他留了下來。

符畫了一半，寧不為就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間好像有人把他抱了起來，悉的苦香讓他松了口氣，艱難地睜開眼睛，就瞥見了面底下一小截白皙漂亮的下。

“褚峻……”他抓住了褚峻的前襟，手霸道地抱住了他的腰，低聲道：“我困死了。”

“困就睡覺。”褚峻的聲音聽起來好像也沒那麼難聽了。

寧不為將人抱得更了一些，對方好像渾僵在了原地，但他困得腦子一團漿糊，也沒怎麼在意，只想抱住這棵催眠良藥，“你別走……陪我睡。”

褚峻到底是說了聲胡鬧還是說了個好他沒聽清，反正中途醒來的時候，他躺在床上，褚峻在他邊打坐。

他松了口氣，下意識地抓住了褚峻搭在膝蓋上的手，很不客氣地抱進了懷里，又歪頭睡了過去。

他待在褚峻邊，睡得格外好。

于是他就單方面宣布休戰，決定不計前嫌暫時和自己的催眠草藥握手言和。

剛開始一旬休沐他才會去找褚峻，到后面安穩的睡眠力實在太大，這天隔了兩天，他就爬進了褚峻的房間。

褚峻和躺在床上，不知是在定還是在調息，竟然沒發現他進來。

寧不為靠在榻上打了個哈欠，瞇了一會兒，溜溜達達走到床邊，手比劃了一下床里的位置，覺得可以塞下自己，于是就了個懶腰，踢了靴子爬上了床。

令人舒適罷不能的睡意襲來，寧不為舒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睡到一半，整個人如同八爪魚拉在了褚峻上，腦袋也耷拉在人家頸窩里，很不將自己當外人。

一陣冰冷的殺意襲來，寧不為猛地睜開眼睛，就對上一張丑兮兮的面，不近人的褚掌教大概是被嚇到了。

寧不為困得要死，摟著他的脖子也沒撒手，毫不在意那凜冽的殺氣，有氣無力道：“抱歉……我真的太困了……”

他貿然闖進人家屋子，還抱著人家睡覺，很不禮貌，很不合適，但他睡得正開心，浸泡在濃郁的睡意里放了聲音，“褚峻，我就睡一會兒。”

應該會發脾氣，或者干脆將他扔出去，還要罰他去自省閣抄書……寧不為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聞著無不在的苦香，難過不舍又有點莫名其妙的委屈，自己也不知道在嘟囔些什麼，“我不找你麻煩了……你別趕我走……”

他依稀記得褚峻好像是嘆了口氣，沒有。

或者是手將他抱進了懷里。

但不管是哪種，但是無聲的縱容和默許。

人是經不起慣的——像寧不為這種喜歡蹬鼻子上臉的混賬更經不起慣。

他來找褚峻的次數越來越多，在褚峻的課上尤其活躍。

他心來提前在褚峻上課的路上攔住他，給他塞了一盒剛出爐的小點心。

褚掌教不肯收。

“你快些吃，不然涼了就不香了。”寧不為拆開盒子，遞到他邊，兇道：“快點！等會上課鐘響了我還要上課！”

褚掌教不怎麼愿地張開，敷衍地吃了一塊。

寧不為心滿意足，將剩下的點心塞到他手里，晃晃悠悠地走了。

等褚峻來，他看著褚掌教襟上沾到的點心渣，支著腦袋笑得意味深長，心能好上一整天。

看得聞在野和崔辭莫名其妙。

“乘風，你是不是被人奪舍了？”崔辭裝模作樣地他的腦門，“天對著褚峻那個丑面傻樂什麼？”

“嘖，那面多古樸。”寧不為不耐煩地打開他的手。

聞在野搖著扇子，拖長了聲音道：“寧乘風啊寧乘風，你這些日子天天夜不歸宿，到底跑去哪里野了？是不是不拿我們當兄弟了，自己瞎鼓搗什麼呢？”

“我自己閉關修煉。”寧不為搶過他的扇子敲了一下崔辭的腦袋，“我努力用功，年底大考一鳴驚人。”

崔辭氣哼哼地去搶他的扇子，聞在野抵住崔辭的腦門，“雖然不想打擊你，但是你年年大考都是榜首第一，很難再一鳴驚人了。”

崔辭趴在寧乘風的背上揶揄道：“哈，說不定是去哪個樹林和小師妹拉小手，到時候考個倒數第一，也算一鳴驚人。”

“去去去！”寧不為笑著同他們鬧一團，心想可不是什麼滴滴的小師妹，那可是同窗們最害怕的褚掌教。

很顯然他和褚峻不是兄弟深，但又不是男修和修之間談說，最后只能歸結于師生之和忘年。

總而言之，他現在看褚峻怎麼看怎麼順眼。

劍課上，褚峻指導著其他弟子在劍，遲遲不到他，寧不為心里不爽，就故意控劍繞著場地四飛，果不其然，沒多久就被褚峻抓住了胳膊停在了半空。

“回去上課。”褚峻警告他。

“我不會！”剛才劍飛快的寧小公子理直氣壯道：“你只教別人不肯教我，我控制不好力道只能到飛。”

褚峻有些頭疼地看著他，“別胡鬧。”

寧不為冷哼一聲，掙開他就要飛走，又被人拽住。

褚峻耐著子問道：“哪里不會？”

寧不為勾了勾角，“哪里都不會。”

“寧乘風。”褚峻聲音微沉。

寧不為被他全名總是忍不住發虛，知道他是真有些生氣了，老老實實道：“引氣劍，回旋三周……怎麼轉？”

褚峻著他的手腕站在他后，帶著他手把手演示了一遍，“學會了嗎？”

寧不為懶洋洋地靠在他上，輕嗤一聲：“勉勉強強吧。”

褚峻將他放下，便又去教其他弟子。

不過很顯然，其他人膽子沒寧不為大，不敢讓褚掌教親自帶著掩飾，頂多讓褚峻一下手腕調理氣息。

但也很讓寧公子不爽。

一個比一個笨，用得著挨那麼近！

眼睛往哪里看呢！

蠢貨！差點削到褚峻的頭發！

到了晚上，夜深四寂，他隨手從納戒里拽了本書出來，練地溜進了掌教院里，敲了敲窗戶，不等里面的人應聲就跳了進去。

褚峻正在燭火下看書，聽見他進來，頭都沒抬一下。

“褚掌教。”寧不為笑瞇瞇地往榻上一坐，趴在案幾上盯著他那張丑兮兮的面，將手里的書推到他面前，“我有個陣法不會，你幫我看看。”

褚峻將自己看的書放下，翻了翻遞到自己手中的書，“哪個陣法？”

“第十三個。”寧不為滿口胡謅。

褚峻便翻到第十三個陣法，仔細地給他講了一遍。

早就學會八百年的寧不為裝模作樣的點頭，盯著燭火下的那雙手愣神，“哦，原來是這樣。”

“今天劍課你在鬧什麼？”褚峻將書放下，忽然開口問他。

“我沒鬧。”寧不為理直氣壯地抱起胳膊，不滿道：“你一直在教謝家那小子，他早就學會了，故意跟你套近乎你都看不出來。”

“謝致只是領會慢一些，不比你悟好……”褚峻不急不緩地解釋。

寧不為只聽見了‘你悟好’這四個字，心道，他夸我。還拐彎抹角地夸我。

心愉悅的寧小公子被哄得心花怒放，連連點頭。

“好，那就將九轉訣全背完，三天后我檢查。”褚峻道。

寧不為愣住。

什麼九轉訣？什麼三天后？

但死要面子的人本沒好意思再問第二遍。

“褚峻，我困了。”他將書一合，從納戒里揪出個枕頭來往床上一扔，踢了靴子就爬到了床上，還很不見外地拍了拍旁邊的空，“你也來睡。”

“…………”褚峻垂眸，拿起自己的書，“你先睡吧。”

寧不為眉梢微，他本來也不怎麼困，輕松跳到榻上，站在他背后探出腦袋看他手里的書，“什麼書這麼有意思？我看看。”

褚峻頭也不回地推開他的腦袋，“你現在還看不懂。”

寧不為抓住他的手，問：“你明天沒有課，打算做些什麼？”

“修煉。”褚峻任由他抓著手。

寧不為顯然對他這個回答不怎麼滿意，“我們明天下午去藏書樓自由讀書，亓掌教請假了，你去看著唄。”

“嗯？”褚峻不明所以。

“我正好背那個什麼九轉訣。”寧不為腦子轉得飛快，“你教我。”

褚峻沉思片刻，寧不為不等他開口，一砸拳頭，“好，那就這麼說定了。”

褚峻推開他，示意他去睡覺。

“我還不困。”寧不為興致道：“褚峻，這里沒別人，你摘下面我看看。”

“不。”褚峻無地拒絕了他。

“為什麼？”寧不為狐疑道：“難道你真的長得慘不忍睹奇丑無比？”

“嗯。”褚峻點了點頭。

“沒關系，我不嫌棄。”寧不為作勢要搶他的面。

褚峻大概是嫌他煩了，單手扣住了他的肩膀，輕松的將他按在了榻上，微微俯意味不明地盯著他，猙獰恐怖的面在躍的燭火之下明暗雜，讓寧不為心底一悸。

“你不怕？”褚峻的聲音帶著凜冽的殺意，“我——”

啪嗒。

寧不為眼疾手快拽下了那張面，模糊不清的面容一閃而過，接著燭火熄滅，溫熱的手掌覆蓋在了他的眼睛上面。

褚峻帶著怒意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寧、乘、風。”

寧不為憾地嘆了口氣，乖巧認錯：“對不起，我錯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然后很練地摟住對方的腰，靠在榻上打了個哈欠，“蠟燭都熄了，再點也麻煩，不如睡覺吧。”

他很不見外地抱住對方，不怎麼老實地了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腦袋一耷拉就睡了過去。

完全不管對方不可置信又無奈的反應。

他喜歡和褚峻待在一起，其實并不怎麼在意那張面后面是張什麼樣的臉。

他只是活了十六年，晚上噩夢驚醒的時候，第一次有人抱住他他的頭，讓他那顆時時警惕又戒備的心徹底放了下來。

那時候他實在不清楚自己對褚峻到底是抱著一種什麼樣的心思，甚至在一門心思修無道的他心里，就不存在“談說”“結為道”這種選項。

但不可否認，他喜歡褚峻。

畢竟世上再沒有第二個人，能值得寧小公子紆尊降貴，厚著臉皮抱著枕頭爬窗戶了。

番外19

殺戮道人憎狗嫌，褚峻知道，拙之說得一點兒都沒錯。

他上濃烈的煞氣和腥味能讓鬼修都退避三舍。

當年，他不過是凡間界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十六歲時被拙之帶回了無時宗，還給他賜名褚峻。

當時他在凡間界混得還算不錯，并不怎麼愿來修真界，聽拙之神神叨叨的那一套，但是拙之以利之，他才答應下來。

“徒兒，你這種狼心狗肺無無義之人最適合修習無道了。”拙之真人蹲在石頭上對他說。

大師兄褚屹和拙之一起蹲在石頭上，連連點頭，“小師弟，不休習無道簡直就浪費了你這張驚為天人的臉啊。”

二師兄褚嶼酸溜溜道：“我褚嶇自以為十七州第一男，今日勉強決定拱手讓人。”

三師兄褚嶇蹲在地上啃果子，“無道可不好修啊，大多孤苦伶仃一人，多難吶。”

褚峻盤坐在地上，面容嚴肅道：“我以后要娶妻生子，不修。”

拙之哄騙道：“這個無道嘛，也是能娶妻生子的。”

“就是幾率很小。”大師兄道。

“非常小。”二師兄點頭。

“可以忽略不計。”三師兄贊同。

拙之一人踹了一腳，“滾滾滾！都給我練功去！”

三位師兄正稀罕新來的小師弟，死皮賴臉不肯走。

拙之笑瞇瞇道：“那乖徒弟，你想修什麼道？”

“什麼最厲害？”褚峻問。

“煉啊！”大師兄一拍腦門，“像師父這樣的，一拳一個！”

拙之腦門上的青筋蹦了蹦。

于是褚峻開始煉，修習了三個月之后，對著自己過分強壯的胳膊陷了沉思。

“我要改道。”他對拙之說。

拙之大喜，“無道？”

“不，蒼生道。”褚峻道。

拙之一口噴出來，“你不禍害蒼生就不錯了。”

三個月后，褚峻將書一扔，找到拙之，“我要改道。”

“無道？”拙之大喜。

“不，修羅道。”褚峻說。

拙之氣得拿劍要他，“你干脆魔當個魔修算了！別攔我我今天就要打死這個逆徒！”

他三位師兄在旁邊優哉游哉地看戲，“師父，沒人攔你，你隨意。”

拙之拿起鞭子就，得師兄弟四個到竄。

折騰了一年，褚峻終于選好了，“師父，我要修殺戮道。”

被他折磨得心力憔悴的拙之幽幽道：“想好了？不再換了？”

“從一開始就想好了。”褚峻面不改道：“但說出來你肯定不答應。”

“我現在也不想答應！”拙之氣急敗壞，攆著他揍了半個山頭。

“不撞南墻不回頭！有本事你就修！早晚改道！”拙之叉著腰氣得大罵：“我就是帶回來一個冤家！”

褚峻面無表乖巧稱是，“多謝師父。”

“不好了師父！小師弟爬懸崖摔斷了！”

“不好了師父！小師弟把宗主養的銀追火給烤了！”

“不好了師父！小師弟聚眾賭|博，私斂靈石，善功的長老要打死他！”

“不好了師父！小師弟掀翻了主峰的大殿！”

“不好了師父！小師弟和萬玄院郝諍的那小子逃課！殺了寒煙門養的魔！”

“不好了師父！小師弟挨個挑戰十大宗門的首席弟子，全給人家打殘了！”

“不好了師父…………”

褚峻態度誠懇地認錯，一臉云淡風輕，不急不緩道：“師父，徒兒知錯。”

養了徒弟一百年覺得自己老了一千歲的拙之真人崩潰地看著他，“不！你別，你是我師父！”

褚峻微微一笑，“這怎麼使得。”

拙之真人揚起鞭子就，旁邊幸災樂禍的褚屹三個也被連累了一頓。

“老子不了了！老子要飛升！”拙之崩潰怒吼。

三個月后，九天玄雷劈下，拙之真人就轟轟烈烈地飛升了。

拙之留給幾個“徒”的話在山間回：

“在外行走千萬別說你們是我徒弟！他娘的！走了！”

拙之飛升之后，師兄弟四個干脆利落地瓜分了他留下的紫府和數不清的寶貝，果斷一拍四散，各自出去游歷闖。

褚峻修習殺戮道，上的戾氣越來越重，再加上本也不是什麼心地善良的人，就是一尊行走的人形殺，人人避之不及。

也就只剩郝諍這一個勉強不嫌棄他的朋友偶爾能說上幾句話。

他背著赤淵劍尸山里來海中去，子也越來越冷，五百年來孤一人，倒也習慣。

拙之說得沒錯，他確實冷心冷肺無無義，為了報答寧故的救命之恩救了他剛出生不久的小兒子，也可以轉頭為了破命劫，利用這個剛出生的嬰兒。

好歹他讓這孩子多活了十六年。

冷酷無的殺戮修士想。

別說萬玄院這群小崽子，就連海灘上的烏見他都嚇得爬得飛快，偏偏寧乘風不知死活的湊上來。

不得不承認，他確實有好幾次忍不住想殺了這小兔崽子破了懸在自己頭上的命劫。

但又差錯地放棄了這個念頭。

寧乘風很能鬧騰，但是同他時比起來，簡直算得上個乖孩子了，他收拾起來簡直毫不費力。

小崽子敢怒不敢言又絞盡腦使壞的樣子甚至有點可。

甚至還敢黏上來。

五百多年都沒驗過有人黏著自己不放的殺戮修士有些手足無措。

一開始，他只會試探著一臉。

的。

和十幾年前那個小娃娃的臉一樣。

他沒養過寵，當然也養不活，大師兄養的兔子見了他就跑，他都沒抱過，曾經偶爾撿到過一只小病貓，可惜被他上的煞氣所沖，他還沒到，一炷香的時間就沒了氣息……他便很識趣的主遠離。

不過，大概是因為當年他給寧乘風拓海塑骨又分了一縷生機的原因，對方像是不到他上的煞氣，反而還對他格外親近。

跟他作對的年頂著倆黑眼圈拉在他上睡得不省人事，溫熱帶著起伏的呼吸近在咫尺。

褚峻僵著子躺了一晚上，一沒敢。

“你別趕我走……”睡得意識不清的寧乘風摟著他的脖子嘟囔。

他試探地出一只胳膊，將人抱進懷里輕輕拍了拍，“好。”

原來小貓抱起來是這種覺。

他鬼使神差地默許了寧乘風拿著他當制心魔的解藥，原本冷冷清清的房間和日子都陡然熱鬧喧嘩起來。

“褚掌教！”寧乘風突然從背后沖出來，趴在了他上，摟住他的脖子不肯撒手，“我就知道你回來替亓掌教！”

“下來。”他還是不習慣同旁人這麼親昵。

寧乘風跳下來，從懷里拿出顆糖來塞進他里，“靈谷宗新出的，我提前三個月訂好的，今日才到，嘗嘗，好不好吃？”

涼的甜味順著舌一圈圈散開，他不太自在地抿了抿，“嗯。”

寧乘風笑得一臉嘚瑟又開心，抓了一把糖塞進了他的袖子里，“那全送給你。”

其實他不怎麼喜歡吃糖，但是現在也不是那麼討厭。

寧乘風拽著他的袖子往前走，“還有半個時辰藏書樓才看，聽說后面的靜水池養了兩尾錦鯉，我們去看看。”

褚峻被他帶著往前走了幾步停下，寧乘風回過頭來，“褚峻，快走啊。”

他將齒間的糖嚼碎，沉聲道：“你該喊褚掌教。”

“這里又沒旁人。”寧乘風笑得十分燦爛，帶著世家公子獨有的傲氣和霸道，“我怎麼就怎麼。”

“何統。”他不怎麼贊同，但想想自己默許的荒唐事，說得也實在沒什麼底氣。

這只小貓太蹬鼻子上臉，等他反應過來不妥，已經踩著他的腦袋不肯下來了。

“你好麻煩。”寧乘風不怎麼愿道：“褚掌教，褚掌教，褚掌教，行了吧。”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就被拽著去看錦鯉。

實在沒什麼好看的，但寧乘風蹲在池子旁看得津津有味，看累了還要靠在他上睡覺。

“我就睡一會兒，到時間了你我。”寧乘風熱乎乎的腦袋就靠在了他的頸窩間。

溫熱的呼吸噴灑在皮上，讓他呼吸微滯。

后的池水波粼粼，鯉魚在水底歡快地游，帶著暖意的灑在上恰到好。

他手托住寧乘風垂下來的腦袋，讓他睡得更舒服一些。

遠厚重的鐘聲響起，小弟子們嘈雜的聲音和腳步聲從藏書樓前傳來。

匿息結界落下，隔絕了外面的喧囂。

只是聽著寧乘風均勻的呼吸聲，都讓他覺得很平靜。

夕斜照，寧乘風睜開眼睛，枕在他的上一臉茫然地著他，聲音里還帶著濃重的睡意，“褚峻，你怎麼沒我？”

褚峻手覆住了他的眼睛。

“沒關系，繼續睡吧。”

寧乘風又打了個哈欠，拿開他的手翻了個，手摟住了他的腰，放心地繼續睡了過去。

他的手搭在寧乘風的肩膀上，輕輕嘆了口氣。

這命劫，是破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