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折柳再醒來時，見到的就是修建好的松木小樓。

上下兩層，各有屏風捲簾遮擋，連傢位置都擺放得面周到。之前生火的火堆已然撲滅了，換過來的是一個銅製魔，只要向添加一法，便可以熊熊燃燒，驅除寒冷。

江折柳對著銅爐看了一會兒，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白皙無的手心。

一法也沒有。

他抬起眼，看到黑髮黑眸的常乾正在屋裏整理品，將從終南山後採摘的白梅放進瓷瓶中，擺在窗邊書案上。

常乾放好花瓶，轉過便對上江折柳的目，他作一抖，小心試探道：「仙尊？」

這是他從那隻魔口中聽來的。

常乾除了這裏，也並無去，而且他發現這位神仙可以保他的命，自然不肯離去，眼地道：「為報仙尊相救，我願意留在您邊……嗯……侍奉神仙！」

江折柳看了他一眼，敲敲銅爐：「把火生了。」

常乾聽話地過去，注一妖氣，銅爐爐蓋頭一亮，腹中立即燃起火焰，驅除了終南山大雪天的寒冷。

江折柳仍披著那件絨披風，雪白厚重，沉甸甸地籠罩著他。里是一件看起來極單薄的仙袍，調如淡墨盪開，毫無贅飾。

他白髮垂落幾縷，地繞在肩頭。此刻手隔著一點距離近溫暖，青白的指節被溫得暖了一些，像是被火映著的玉。

常乾又看得呆住了。

他盯著對方纖長的雙睫，盯著他的面容……看了一會兒，常乾的臉慢慢地紅了，忽然地收回了目，乾道：「仙尊，你、你要在這裏住多久……」

「住到我死。」江折柳看了他一眼，「不用仙尊，我已不是了。」

常乾沒能理解這句話，他張地扯著袖子，扭道：「那我能、我能你哥哥嗎？」

江折柳的目停頓了一下，從燃燒的爐火邊轉了過來，似乎想起了一些往事，過了片刻，才道：「……隨你吧。」

常乾歡欣雀躍，覺得頗有依靠，高高興興地上樓去繼續收拾東西了。

江折柳暖了一會兒手，才將上的寒意盡數祛除。他傷重未愈，又無修為，雖然表面看上去尚且自如，但總會時不時地泛起疼痛。

只是他不在意罷了。

他上帶了一件儲法，並非是他原本的那一個，而是不需要靈力法也可以使用的、最淺普通的。江折柳用這香袋外表的乾坤袋裝了些藥酒、茶葉、拂塵，與一些書，別的就什麼都沒有拿走了。

屋外風聲微。

他又暖了一壺酒，倒至杯中，捧著瓷杯慢慢地喝了幾口。

這是凌霄派平常的酒，是用來為修士保養道而釀的。江折柳平日裏喝，只當水一般，但他如今道毀壞，實際上並不該多喝。

藥酒甚暖，只是第二杯腹時，已激起沉重傷。疼痛麻麻地從肺腑之間蔓延而去，宛若針扎。

江折柳輕輕地咳了兩聲，他其實沒有預料到自己有脆弱到這個地步，下意識地單手扶住了床榻，握榻側時，整個手背都繃了，指骨發出還未長好的響，一重重的疼痛挨著，讓他蹙了眉。

從逐漸的咳嗽聲中，他蒼白無的瓣上沾了鮮紅，帶得連雙肩都跟著抖。

厚重披風從他肩頭上落下來，出雪白的薄衫。

風聲微，屋外的腳步聲停了。

江折柳疼得厲害，沒有顧及到這種細微的腳步聲，他的手心全是冷汗，低低地勻了氣。

窗外的男人不知道該不該進來了。

聞人夜沒有想到他是以這種方式，再次見到聞名於諸界的凌霄仙尊。

在他的記憶之中，只記得幾百年前的那一劍，只記得他一白站在凌霄派的登雲臺之上，後浮雲縹緲，冷冽如亙古不化的堅冰。

凌霄劍在他手中，就是一把絕世之劍。只有江折柳握它時綳直的手，才是這把劍畢生的歸宿。

聞人夜佇立不前。

他記得江折柳，記得那時絢爛無比、鋪天蓋地的劍，從四面八方奪而，匯為一劍。記得這劍劃過心口時翻湧而出的熱切，烙下的陳舊傷疤，更記得對方抬眸過來的那一眼——

幾乎窺不出波。

他年名，第一次折在他人劍下。

聞人夜為再次挑戰他而來的沸騰，緩慢地冷卻下去。

他是江折柳。

他怎麼會變這樣？

修補界與掌門更迭的消息，還沒有傳魔界之中。在魔界眼中，凌霄派仍有那個世無匹敵的仙尊坐鎮，仍舊是四大仙門之首，有江仙尊橫一世、震爍寰宇。

直至聞人夜親臨此地，見到他瓣沾，蹙眉咳嗽的畫面。

就在這位新任魔尊停在窗外時，江折柳拭掉上跡，略微抬眸，正好跟窗外之人照了個對面。

隨後，他就看著這隻站在窗外的黑魔族陡然有些張。

「你是誰。」江折柳問。

聞人夜滿殺氣、氣勢洶洶的來，被對方此刻狀況凍退了一的戾氣，到江折柳抬眸問話之時，他那顆在心口劍疤之下的魔心，開始毫無預兆地胡跳，直接把他給跳慌了。

他還沒有這麼近地見過對方。

「我是，」聞人夜語調停了一剎，「……新來的鄰居。」

江折柳沉默片刻，道：「終南山不曾有人居住。」

「所以是新來的。」聞人夜過窗推門，走近小樓，將上的漆黑長披風摘下，褪去了一寒氣，才坐到江折柳的對面。

眼前的魔族黑髮束起、眼眸幽紫，俊的外貌之中帶著一些鋒銳至極的殺傷力，即便是極度平和的緒下，也能讓人心生畏懼。

魔族的人形都是偽裝出來的，他們的魔才是出生時的樣貌。

江折柳淡淡地看他一眼，將藥酒推到一邊，就著手邊的銅爐燒水泡茶，道：「隨你住，山也不是我的。」

聞人夜盯著他看，視線落在對方脖頸間的霜白上。

「只是，即便毗鄰而居，也不要經常過來打擾我。」江折柳很親手泡茶，作有些生，「也不必敲門，我整日睡覺。」

聞人夜想說什麼，可是看到他雪白的長發，忽然又卡住了，只是視線越來越焦灼、越來越充滿焦躁的緒。

他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眼神有多麼強烈骨。

江折柳泡好了茶，輕輕地吹了吹水面，才慢慢地問道：「我得罪過你嗎？」

他不等對方回答，繼續道：「你這眼神，好像想要殺我，或者是想要先后殺。」

聞人夜：「……先后殺？」

「對。」江折柳一邊說，一邊把落的披風罩在肩上，「我應該沒得罪過你這個年紀的大魔，否則，當時我就會斬草除，你沒有命站在我面前。」

聞人夜仍舊看著他，隨後道：「我不會傷害你。你不記得我麼？」

江折柳看了他一眼：「我應該記得？」

聞人夜怔了一下。

很難描述這是一種怎樣的。

聞人夜能夠走到今天，其實很大一部分都與當初那絢爛強橫的一劍有關，跟眼前這個人有關。他是個修鍊瘋子，眼裏只有不斷地變強、不斷地提升自己。他要強到接近他、超過他。

不久之前，聞人夜突破境界，就半步金仙之能，從父親手中接過魔尊之位，只是當時江折柳外出雲遊、行蹤不定，無法尋找。他鞏固了修為之後，正好得知對方在終南山的消息，懷著滿腔烈焰和而來，天意卻只給他這一幕。

聞人夜目下移，看著他修長的手指，毫無，出病懨懨的蒼白之。

烈焰熄滅，被眼前的冰霜覆蓋住了。

江折柳只問了這一句，就不再繼續，他雖然不知道眼前之人是誰，也對他沒有印象，但確實能覺到對方複雜的緒之中沒有殺意，只要沒有殺意，他就不是那麼在意細節。

手中的苦茶吹溫了，江折柳低頭喝了一小口，極度苦的味道流淌而過。但他卻眉峰不，十分習慣地喝完了一整杯，甚至還罕見友好地給聞人夜倒了一杯。

聞人夜接過茶水，心事重重地喝了一口，隨即被這種強烈的苦味釅麻了舌尖，還嗆了一下，他抬眼看著平靜喝茶的江折柳，差點懷疑自己的味覺：「你怎麼喝這東西。」

他一句話沒問完，又著焦躁問了下一句：「你病這樣，怎麼還一個人在這裏？凌霄派的人呢？還有你的頭髮……」

聞人夜深吸了一口氣，不知道自己的惱怒從何而來，他平復了一下，手探過去，上江折柳耳畔的白髮。

髮如雪，枯敗而冰涼，幾乎沒有澤。

「你怎麼會變這樣？」

他終於問出了這句話。

江折柳慢慢地喝茶，挪出一隻手來握住他的手指，將這隻魔不分親疏遠近就的手帶了回去，道：「自己打聽去。」

他的溫度偏低，和聞人夜的手接之後，就更顯得冷了一些。可是這無比短暫的接，卻讓聞人夜的心口再次狂跳起來，像是剎不住閘的韁野馬似的，在江折柳面前蹦躂爭寵，完全違背理智地劇烈心。

他像是被燙到了，猛地回了手。

如果這匹韁野馬有地方撒歡，那片草原一定「一見鍾。」

懷疑自己見起意的魔尊大人腦殼熱得發燒，差點想把心頭這隻快要撞死了的小鹿挖出來，又怕腥味嚇到對方，才忍了忍，道：「你別我。」

江折柳靜默了幾息：「不是你先我的嗎？」

「我哪有……」

「我頭髮。」

聞人夜話語一停，偃旗息鼓地沉默了半晌，看著江折柳在對面若無其事地喝著那杯苦得要命的茶。

對方上有一幽微的寒氣，無論是否是在暖爐邊，都由而外地散發了出來。

聞人夜隔著爐火看他，心裏的鹿都要蹦躂死了。看著他放下茶盞，眉峰蹙了一下，漆黑的眼眸中窺不到一芒。

小鹿蹦久了崴了蹄子，什麼七八糟的見起意都消失無蹤，就剩下疼了。

聞人夜吸了口氣，想問他要不要跟自己去魔界，一句話還沒問出口，樓上就傳來明顯的足音，還有年稚歡快的音調。

「哥哥，我把二樓都收拾好了！有一個柜子可以拿來放書，你要不要……」

常乾扶在樓梯欄桿上，話語戛然而止，獃獃地看著坐在江折柳對面的男人，大腦徹底宕機了，隨後才聲音發抖地道：「小、小叔叔。」

聞人夜看了他一眼，沒有理會，而是對江折柳道：「他你哥哥？」

「嗯。」江折柳據常乾的稱呼，將這幾天的事聯繫起來，略地推測了一下眼前人的份，點了點頭。

聞人夜不知道對方為什麼會收留常乾，沉片刻，道：「其實我也被追殺。」

連滾帶爬軲轆下來的小常乾，湊過來的瞬間就聽到了這句話，他傻不拉幾地站在旁邊，目瞪口呆地看著小叔叔。

「我也沒有人收留。」聞人夜毫沒覺得這話有多不要臉。

常乾徹底懵了，看了看小叔叔，又看了看神仙哥哥，言又止，止言又。

「我也可以照顧你。」

聞人夜越說越靠近，到最後幾乎只跟江折柳有幾寸的距離，連呼吸都近在眼前。

江折柳睫羽微，淡淡道：「所以呢。」

「我跟你們一起住。」聞人夜道。

江折柳被對方上頗有衝擊的魔氣刺到，有些不舒服地蹙了下眉，道：「要是我不同意？」

「……先后殺。」男人看起來好像很兇的樣子。

室一時靜寂，只有外界的縷風聲逐漸變大，吹開了小樓的房門。

對方上的鋒銳魔氣幾乎徹底籠罩了過來，纏繞上他殘破的軀。江折柳靜靜地看著他，抬手抵住對方的眉心推了回去，道：「去把門關上，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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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鹿：好傢夥，你見個初加暗對象就非要撞死我？

魔尊：……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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