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尖兒上的病人》第六章

烈真修門的速度倒是很快,的確只需要半刻鐘,松木小樓原本的門框全都換了妖界的萬靈石,附帶朱雀真君的個人審,炫目張揚,一眼便知名貴。

之前被扔下去的常乾也變回了人形,一會兒看看赤發羽的妖族真君,一會兒看看黑氅的魔尊小叔叔,然後再張地看一眼低頭喝葯的神仙哥哥,覺自己彷彿在奇妙的旋渦中心。

年蹲在葯爐旁邊,將剩餘的藥渣倒掉。然後接過江折柳手中的碗。

這葯是很平常的葯,普通到了像是世俗凡人才會喝的那種陋藥方。但江折柳現今卻只能服用這種,他無法承載靈藥之中的靈氣,他的道破碎不堪,像是一個都是的篩子,靈氣四溢散,一都留存不下。

聞人夜曾經問過藥方,知道這是江折柳自己寫的方子,也知道他的狀況,並沒有擅自更換。

這葯也沒有什麼其他的用,只不過是止痛而已。

江折柳太習慣苦味,即便是喝完了一整碗葯,也都覺不到太強烈的苦。他隨後又喝了一口茶,看著對面還在不知道生什麼悶氣的烈真,慢悠悠地開口道:「妖界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朱雀真君著火,看了他一眼,一見到他雪白枯敗的髮和漆黑無的眼眸,心中所有的惱火像是沉進了冰窟里,連一點火星兒都冒不出來了。

「……今日才知道。」

「那還不算快。」江折柳淡淡道,「你能找到這裡,應該是青龍教你的。我想頤養天年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好不容易等到滿頭白髮的時候,你還要過來打擾。」

烈真滿腔的話語都被噎住了,悶悶地拖著座椅上前,手去抓他的手腕,一邊探知經脈,一邊道:「你就是要氣死我。你居就居,還要跟一個魔混跡在一起……」

「不然,你把他打出去?」江折柳隨口提議。

聞人夜從旁靜聽,出難得的禮貌微笑:「來。」

烈真赤紅長發周圍都開始憑空炸火星了,他惡狠狠地瞪了一眼聞人夜,轉過頭跟江折柳道:「等我跟青霖一起來,一定能救你。」

江折柳看了他一會兒,道:「你跟青霖聯手,也能修補界。自然之靈修補起來,比我更容易。」

烈真的作驟然停頓了。

「界破損,先取的是修真界的靈氣。妖界想要等到修真界衰敗、萬覆滅之時,再一舉攻佔,隨後再著手修補。或是……你們在等我。」

四下靜寂,連呼吸聲都低微。

「我的重傷,本就在你意料之中。這對於妖界而言,百利而無一害。」江折柳撣了撣袖子,將手腕從他指間了回來,「修真界連通人間,有萬億生靈。好友,謀在前,我不得不。」

烈真遲鈍地虛握了一下,卻沒能挽留住他的手,而是在了雪白單薄的袖上。

「折柳,我……」他慌張得不知道該說什麼,「我們……我,我也沒想到會、會這麼嚴重……」

「所以。」江折柳道,「我現下是什麼樣的,你已經看到了,免同,勿愧疚,你我立場不同,我不怪你。」

烈真愣愣地看著他,赤紅的眼眸里儘是慌,倉促地探出手又抓住了江折柳的手臂,連忙道:「我不是同你,我是……其實我……」

他憋著的話哪裡敢說出來,火焰似的心都被冰凍住了,腦海中前所未有地清醒:「我給你留一個護靈印,我怕你會被欺負……」

他的話還沒說完,江折柳只是很輕地蹙了一下眉,眼前的這隻小朱雀就被一隻手拎了起來。

聞人夜的手指隨意一轉,骨節邊緣的倒刺就會展現出來,顯示出一半的魔,從小臂到手指都出猙獰的外貌。魔氣凝聚的手指攥住了烈真的袍,骨刺幾乎嚨邊。

「我在這裡。」聞人夜漠然道,「不會有人傷他。」

就在朱雀火焰騰空燃燒的下一秒,聞人夜撤手旋,魔氣如利刃般狂涌而過,把烈真反手摜到地上,砸碎了他肩背上空心的骨骼。

骨裂聲漸漸清晰。

騰飛的火焰包裹住朱雀真君的軀,那雙鮮紅眼眸抬眸之際,就對上了聞人夜化為魔形的指尖骨刺。

幾乎刺穿他的眼睛。

就在骨刺當著他面前寸寸迫近之時,一旁喝茶的江折柳放下了瓷蓋,道:「好鄰居,葯好苦,有甜食麼。」

聞人夜的作剎那停頓,隨後,整個魔形煙消雲散,恢復人類的小臂和手掌,轉過頭看了江折柳一眼。

江折柳仍舊神尋常,他的眼眸一片漆黑,裡面連一線都不進去。卻又一單薄雪,枯敗長發,像是隨時都會在指尖融化掉。

聞人夜上的戾氣緩慢散去,殺機鬆懈。他不再理會這隻妖族,而是從儲戒中取出了一盤餞,卻沒有遞給江折柳。

江折柳看著他站在面前。

「苦的是葯嗎?」

短暫靜默過後,江折柳道:「當然是。」

「說謊。」聞人夜拿起一塊餞,遞到了江折柳的邊,「你本嘗不出來什麼東西是苦的。」

這盤餞他已經準備很久了,從見到江折柳的第二天起,他就把這人當了一棵病弱的柳樹苗,覺得他喝葯會苦,覺得他會皺眉、會反,這時候就可以餵給柳樹苗甜甜的東西。

但對方完全不是這樣的。

他喝葯的時候,眼睛都不眨一下,彷彿沒有與苦相連的味覺。

苦的是他的心。

江折柳看了一眼他遞過來的餞,道:「你們魔界都是這麼喂鄰居的?你……唔。」

他被塞進裡一個,果實用糖腌制過,甜得要命,很嘗到的甜味在他舌尖上蔓延開來。

隨後,聞人夜俯下,注視著他道:「你苦心經營這麼多年,認識得好友都是這幅德行?」

江折柳想說這是妖界的雙王之一,結果裡這口餞還沒咽下去,就看到聞人夜把小朱雀拖了出去,力道大得嚇人。

朱雀真君的骨骼都是中空的,他很輕,以攻擊力為長,渾烈焰護,即便是聞人戩親至,恐怕也不能這麼容易地制服他。

魔界的尊主……江折柳看著他的背影,想到「後生可畏」四個字,想笑一笑,可是隨後又想到修真界的後輩、想到他從小養到大的師弟,卻又笑不出來了。

間甜味猶在,他抬起茶盞喝了一口,蹙了一下眉尖,似乎是第一次覺到這是一杯很苦的茶。

如果沒有嘗過甜味,他原本並不這麼覺得。

————

烈真沒有立即離開,而是化為朱雀鳥,落在了松木小樓外的古木上。

挑了一盞燈,燈火明亮。

常乾一邊將終南山上採回來的藥材分類,一邊悄悄地看著一旁看書的神仙哥哥,躊躇了一會兒,才道:「哥哥?」

「嗯?」

江折柳應了一聲,問道:「怎麼了。」

「我今天在山下聽到一些人講話,好像在找哥哥。」常乾低著頭道,「他們說整個修真界都找不到,都要急死了。」

江折柳靜靜聽著,沒有說話。

他們著急,只不過是沒有眼見為實,才急迫相見而已。所有看似恭敬的話語都是借口,有些仙門正道的心,比與他立場不同的小朱雀差遠了。

常乾似乎是覺得這個話題不好,又連忙換了一個:「我在山下認識了一隻小鹿,他說他無家可歸,我想著要不要……」

他一邊說,一邊謹慎地抬眼看了看江折柳,繼續道:「願意來侍奉您左右,只要哥哥能偶爾指點一下他的修行。」

江折柳點了點頭,對於鹿妖的印象一直都很好,隨口道:「既然如此,你就領他過來吧。」

常乾興地點了點頭,似乎覺得多了一個玩伴。他外貌仍只是十一二歲的男孩,心理年齡也不是很大,在江折柳眼裡,不過還是個貪玩的孩子。

江折柳並不在意幾隻小妖過來,他以前也經常收留一下無家可歸的小妖。何況這裡是終南山,鍾靈毓秀之地,是罕見惡妖的。

他看書看得累了,有些犯困,正當稍稍走神之時,一旁的燭火被人挑亮了,一類似於松柏的氣息瀰漫過來。

江折柳抬起眼,看著他的好鄰居自然無比地拉過座椅坐到他對面,眼神像是這輩子沒吃過飯似的,充滿了強烈的……食慾?

江折柳拿不準,低頭看了看自己,回憶了一下魔界王族的食譜,開口道:「了?」

「……沒有。」

江折柳捲起手裡的書,敲了敲聞人夜的手背,道:「那我就更不明白,你在我邊,到底是所求為何?」

他停頓了一下語句,繼續道:「我修為盡廢,你已探查過了。無所有,一貧如洗,連法都用不了,你也一一看在眼中,難道我江折柳如此大的威風,讓你不肯放下提防,卻又不肯一殺了之嗎?」

聞人夜上對他一殺意都沒有,這一點,他還是能判斷得出來的。

江折柳說到這裡,自己也想到了另一種可能,又看了他片刻,沉道:「就算是想吃了我,也就是一頓飯的功夫。」

他如今這勉強維持的軀,大約隨便折騰兩下就要碎了,聞人夜應當還不想弄死他。

對方聽他最後一句話,腦海中已經從「一頓飯」,蔓延到「每一頓」了,但回過神來,正好見到江折柳黑漆漆的雙眸盯著他,他心中的黃片段頓時無影無蹤,像是被一微薄而蔽的寒意覆蓋住了。

聞人夜神凝滯片刻,隨後道:「我要養好你的。」

江折柳默不作聲地看著他,雪白的睫羽在燈燭的映照下近乎明。

「然後跟你一決高下。報當年輸給你的一箭之仇。」

聞人夜說得無比執著,看起來也極度坦誠。

江折柳看了他很久,都沒從對方的眼神之中看出任何一點虛偽的意味。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這隻魔腔里的心臟瘋狂跳,那時被凌霄劍橫劈過來的劍疤發燙,連同他年的驚鴻一瞥,眼前的癡心妄想,都跟著逐漸地升溫、逐漸地燃燒了起來。

聞人夜紫眸發暗,執著到有些過分地盯著他。

江折柳打敗過的人太多了,他其實並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贏過聞人夜,但並不妨礙他覺得有趣。

他這麼多年來,提攜過很多後輩,其中最爭氣的就是無雙劍閣的閣主金玉傑,可即便是他,也沒有像聞人夜這樣,對自己的昔日一敗念念不忘。

江折柳點了點頭,微微一笑:「可我不想醫治。」

聞人夜心中的火焰驟然一滯,餘溫滾燙地嚨,把他原本準備的話都燒斷了。

「能選擇生死,是我這一世以來,所剩不多的自由。」

「可是……」

江折柳止住了他的話語,繼續道:「但為了你這個有趣的鄰居,我會盡量晚一點離開。」

聞人夜心都懸到嗓子眼了,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松這口氣,他握住了江折柳的手指,叩得的,慢慢地道。

「為了看著我?」

「嗯。」江折柳道,「看看魔界的未來。」

或許,也將是天下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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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本嘗不出來什麼東西是苦的。」

你的一生,都在被辜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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