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雲翻滾。

江折柳看不到,他只能憑藉著氣息，覺到聞人夜出現在了前。

而就在他出現的剎那，周圍的聲息彷彿都停滯了。他聽到細微而鮮明的水珠流淌聲,一滴一滴地墜落下來。

江折柳本能地覺得不對。

一甜腥的氣四散而開。

聞人夜立在江折柳面前,他上的魔族本特徵比之前還要強烈突出,軀上覆蓋著堅猙獰的骨鎧，從他的骨節之中生長出的倒刺還未收斂，渾上下都是運轉中的魔族篆文,魔氣圍繞著周不停旋轉，他的骨鎧上流淌著散發出熱氣的，從尖銳鋒利的邊緣墜落。

在常乾他們的視角之中,只能看到猙獰得有些可怖的背影。而在烈真的眼中，卻能直面到那雙暗紫發沉的眼眸，和對方被骨鎧覆蓋的半張臉。

紫的雙角上布滿花紋,上面似乎之前了傷，經歷過一場難以描述的戰鬥。他的雙角表面開裂，出裂間如巖漿般泛紅的澤。

空氣靜謐,連呼吸聲都顯得焦灼。

聞人夜手裡握著一把漆黑的長刀,刀被跡凝涸著沁滿了鐵鏽般的暗紅。他上的殺氣未褪,有一種濃稠到極致的暴戾殘酷。

只是一個照面，烈真就覺得自己汗倒豎,比當年見到江折柳橫劍出鞘的也相差不多,甚至還要更嚴重。

江折柳為人冰冷斂,即便再強,也不會有這種直接迫著心臟的殺戮之氣,而聞人夜上魔氣滔天,看向自己時,就像在看著待宰的畜生。

不是烈真，連趴在門口的四個孩子也跟著被鎮住了。阿楚出手啪地捂住了常乾的眼睛，張地咽了下口水，連大氣都不敢出。

江折柳這次是確認真的不太對勁了，他挲著指間的手爐，開口道：「聞人夜……」

回答他的是向前走了幾步又頓住的腳步。

對方沒有出聲。

下一刻，強烈而極衝擊的魔氣從周圍湧來，猛地灌池水中。烈真被這魔氣驟然撞沉進湖底，整個湖面都開始一同震。

如果可以，朱雀的火焰可以蒸發這片湖水。但他卻被聞人夜衝擊而過的魔氣的束縛了，在短暫的僵持之中展開了赤的羽翼，猛地包裹住了自己。

江折柳越聽越覺得有些嚴重，倒不是因為自己這位想法太多的好友，而是因為聞人夜此刻的反應。

羽飄零，朱雀鳥從湖水間飄浮而起，猛地震開羽翼。下一瞬，翻湧的魔氣將朱雀鳥裹挾推，被聞人夜一把抓住脖頸。

掌下溫度滾燙。

而眼前的這位魔尊卻連眼都沒眨，那把漆黑的刀從中橫過，一寸一寸地，沒朱雀的肩胛骨中，震斷了他中空的骨骼。

江折柳聞到燒焦的味道。

他有些著急了，從後面探手索了一會兒，到了聞人夜上玄的披風。他握住披風扯了扯，蹙眉道：「小魔頭？你在做什麼？」

聞人夜掌下一滯，紫眸間沉鬱幽暗，他想起江折柳不允許他殺這隻鳥，手裡的黑長刀頓了一頓。

就在這卡頓的空當，烈真猛地掙出魔氣的桎梏，被黑刀削下一大片羽翼后，眨眼間化為遁逃出了他的手掌間。

火紅的華彩染了層雲。

聞人夜的手心被朱雀鳥的溫度燙傷了一片，燒焦的味道和冒著熱氣的滴落。

他轉過，看著坐在椅子上目不能視的江折柳，上的骨鎧一一收斂，魔角消弭，又變回正常的人形軀。

但腥味太濃郁了，到了無法遮掩的地步。聞人夜不想弄髒他，用原本持刀的那隻手握住了他的手指，低頭道：「我把他趕跑了。」

差一點就殺了他。

江折柳被他上的氣衝到了，他還未及多問，就被對方從椅子上抱了起來。

對方抱得很小心，連周的鮮味道都在慢慢地收斂。江折柳抓著他的襟，被小魔王抱進了房間里，放到了床榻邊上。

「……你是不是還未理完魔界之事。」江折柳道，「你上的氣息不太對，你們……在打玄通巨門？」

是在打，不過是他一個人打。異種巨蟒雖然沒有靈智，但卻強得可怕，這也是當年他父親放棄復生石的原因之一。事實上，幾乎所有寶的異種守護者都極其強大，所以連驍勇善戰的魔族都要聯合圍剿、傾巢而出。

就在三刻鐘之前，第二道玄通巨門的十里繁花之，裂地崖，渠直地下七百餘丈。那頭異種巨蟒的顱被聞人夜斬於刀下，帶著腐蝕的跡激起了他全上下的骨鎧。

聞人夜沒有回答，而是從近心口的襟拿出了一個吊墜兒，穿石的繩子是簡單的編織繩，看不出材質，而吊墜中心的復生石，則從白中飄出縷縷的瑩藍，上面生機涌，連空氣都為之一清。

他俯下，把復生石戴到了江折柳的脖頸上。

繩結後方的環扣有些難扣，聞人夜靠近時的氣息就在江折柳的耳畔不停地蔓延、沉澱、涌……像是溫熱的泉水。

江折柳幾乎是立即就覺到了一富有生機的氣息與質融合，他抬手了一下垂落在鎖骨下方的復生石，心中已經猜測出發生了什麼。他抬起手，忽地握住了聞人夜的手腕。

江折柳看不到，此刻還皺著眉，半帶索地向上，到了他手臂上才止的傷痕。

他心中有些發悶，地陣陣疼痛，但表中卻完全看不出來，只是繼續向上索過去。

僅僅是手臂之上，就有數之不盡的外傷，有的流剛止，有的已近痊癒，但即便是魔族的素質，也不可能不會痛。

聞人夜一時沒能領會他的意思，被他一路到了脖頸，那些不太正經的念頭都被心上人勾起來了，覺得不能再讓他繼續下去了，便按住他的手，著他道：「怎麼了？」

「你傷了？」

這雖是個疑問句，但卻不需要答案。江折柳將他上的傷口探得七七八八，神越來越沉，最後回了手，心中像是有一爐不停翻沸的滾水一般。

他著滾水鳴響般的熱氣，淡淡道：「尊主，何必為了我隻犯險。」

聞人夜只聽一個稱呼就覺不太對勁，他慢慢地道：「魔界在打玄通巨門，我只是順便……」

「騙我。」

他的話語驟然頓住了。

江折柳深吸了一口氣，不知道自己哪兒來的這麼大脾氣，連掌心裡的手爐都覺得礙事，他把手爐放到一邊，語氣不輕不重地道：「倘若半步金仙的魔尊都能在正式攻打玄通巨門的時候傷，魔族也擔不起一句悍勇無雙。」

他抬起手，將吊墜解了下來，放到聞人夜的手心裡：「我不想要。」

聞人夜怔了一下，看著他蒼白無的瓣，千想萬想都沒想到會變這樣。他下意識地拽住了對方的手，但卻忘記了他手心裡之前才被朱雀的火焰燙傷了。

江折柳作一頓，轉而回握住對方，對這種朱雀火焰的燙傷極度悉，他忍了許久，才緩緩地吐出一口氣，道：「我不希你為我傷，一點都不希。」

「折柳。」聞人夜道，「沒關係的，我復原能力很強，你睜眼的時候我肯定都沒事了，不會讓你看到的……」

「聞人夜。」

江折柳打斷了他，語氣冷淡下來。「不看到就代表沒有發生嗎？你瞞著我自己去拿這種東西，還要騙我沒有傷，魔尊大人，我真的很厭惡你一廂願的付出。」

聞人夜站起，手中還攥著冰涼的吊墜，他看了江折柳一會兒，手心的燙傷和復生石的溫度相互融。

「一廂願的付出？」他低聲重複，也跟著惱火了起來。「你要我說多遍，我對你做什麼事，都是我自己想要做的，我不覺得這是付出，我倒是覺得你——」

他一時說不上詞，在旁邊反覆走了兩步，才充滿躁怒地道：「你本就不敢接別人的好意，你連我也不想接！」

他這句話著實有點孩子氣，但卻是他對江折柳說得最重的一句話了。聞人夜被這種拒絕氣到了，又在他跟前轉了一圈，才好大聲地把吊墜拍到桌案上。

「江折柳，你到底為什麼不想要？我都說了，我上的傷很快就能復原，拿都拿來了，你能不能聽話點！」

他生氣，江折柳比他還生氣，只不過這個人沒什麼表，也就在表面上看不太出來。江折柳長綢蒙眼，解下了肩上的披風，衫單薄地坐在榻側，緩了口氣，才看似平靜地道：「你對我好，我可以接。但你這種沒有分寸、不知輕重地對我好，我無法認同。我不習慣被別人以這種方式照顧，也不起這樣的關。」

「你他媽是不是腦子不好使？」小魔王氣得想砸桌子，他拉了椅子坐到江折柳面前，閉上眼中和了一下語氣，才繼續道，「只有我這麼對你之後，你才有習慣的機會。不得起不是你說了算的，是我來決定的。」

江折柳朝著聲音來源抬起頭，沉默了半晌，道：「我怕你……你……」

他想說，我怕你會沉陷其中，走火魔，怕你因此到魔界的指摘和挑戰，怕你今日付出的只是滿傷痕，明日就會演變為世之共敵。如若真有不由己那時，怕你放不開握著我的那雙手。

可他最後什麼都沒有說。

他知道自己就是眾人覬覦的旋渦中心，既想要早點解，不必為之牽掛，卻又由於為之牽掛，而希日月漫長，伴他再久一些。

聞人夜沒有分寸，但他有，對方不知輕重，可是他知道。

他已從這細微的苗中看出，自己已有誤他一生的跡象。

江折柳嘆了口氣，低聲道：「你不要再做這種事了，不值得。」

他的手被攥住了，對方的視線如有實質，執著到了魔怔的地步。

「你憑什麼又跟我說這種話。」聞人夜快要被他氣死了，可是連大聲跟他說話都不敢，「值不值得，是我來決定的，你只要坦然接就行了，我說對你好，就會一輩子對你好……」

他話音未落，掌間的那隻冰涼的手就已輕輕地離了回去。

江折柳沒有聽下去，他往床榻裡面退了一下，背對著他躺著，似乎不打算再說什麼了。

聞人夜實在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傷他也會生氣，但這個人他偏偏又強迫不了，只能一冷氣地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神沉地盯著桌上的復生石。

又過了小片刻，就在聞人夜以為他睡著了的時候，忽地聽到對方聲音很輕地說了一句。

「……朱雀火的燙傷用冰琉璃末冰敷，你別忘了。」

小魔頭沒應聲，片刻后才氣呼呼地應了一句，轉出去了。

珠簾被了，盪出伶仃的撞擊脆響，如同被撥的心弦。

————

最近丹心觀的氣氛有點不對勁。

不要說餘燼年了，就算是那兩個人蔘娃娃也能得到，平日里那位魔尊大人對仙尊跟什麼似的，簡直捧在手裡怕掉了，含在裡怕化了，結果最近這兩天這倆人愣是一句話都沒說。

連他們都這麼覺得，阿楚跟常乾的生活環境就更岌岌可危了，整個房間的氣氛都凝滯得嚇人。

只不過江折柳的表現倒不是很明顯，他還是安靜地喝茶喝葯，偶爾搬著自己心的小椅子出去曬太。

……雖然那片湖水的魚都避著他遊了。

常乾那天雖然被阿楚蒙住了眼睛，但他其實才是整個丹心觀對聞人夜的狀況最為了解的那個人。那天小叔叔滿骨鎧、魔角未消的出現，他就已經被嚇住了，用腳後跟想都知道小叔叔是去打玄通巨門了。

只有玄通巨門之後戰力通天而又無法破門而出的異種們，才會跟一個半步金仙打到這種程度。而平日里的魔族掃巨門，應該有陣法協助，更有許多同族幫忙，因此就算是強大的異種，也可以毫髮無傷的斬殺。

沒有異種可以在魔族傾巢而出的況下和小叔叔打到這個程度，唯一一個可能，就是他自己前往了玄通巨門，沒有其他族人。

這個猜測在常乾看到復生石的那一刻證實了。

桌案通白飄瑩藍的吊墜，散發著一濃郁的生機，常乾懷疑再放兩天，這個木頭打造的桌子都要開始發芽了。這麼一個生機的吊命至寶，就這麼隨意地被丟棄在桌案上，好像沒有人需要似的。

常乾也不敢說，也不敢問，只能像平常一樣湊到榻邊哥哥起來喝葯。

江折柳上都被草藥熏出了一淡淡的苦味道，他睡眠的時間越來越長，這時候還很困，坐起來緩了一會兒，才接過了葯碗。

小魔王就坐在窗邊盯著他，一言不發。

江折柳的眼睛還是看不到，他都快要習慣這種黑暗了，覺得這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只不過這碗葯太苦了，他喝得斷斷續續，一直在皺眉。

……都是被慣的，以前也沒覺得苦，都當水喝的。

江折柳慢慢地嘆了口氣，將剩餘的半碗都喝掉，腦子裡嗡嗡地疼，還沒等苦味徹底發揮，就突然被塞了一口餞。

是用糖腌制的果實，好像是魔界的特產，又酸又甜的，起初酸，然後就會越來越甜。

江折柳含著餞驅散了苦，覺得這東西的後勁兒實在是太甜了，剛咽下去想說什麼，就覺到對方一陣風似的離開了。

常乾轉過頭地看了一眼坐回窗邊的小叔叔，隨後就聽到江折柳的聲音。

「……小乾，你把茶水遞給我。」江折柳舌尖發麻，「甜得有點咸。」

聞人夜：「……」

這人事兒怎麼這麼多！他下次換一種餞給他帶不就好了！

常乾依言點頭，從桌上的茶壺裡倒了一杯出來，只不過瓷杯里的溫度有點低，有一點點發涼，發涼的茶就會更苦一些。

江折柳連那種特別苦的茶都喝得下去，自然不會在意這點問題。他接過瓷杯，捧在手裡才喝了一口，就又被拿走了。

過了幾息，重新變得溫熱的茶杯塞回了他手裡，茶水的溫度都是最適宜的那種。

江折柳剛想說一聲謝謝，就聽到聞人夜焦躁不安又綳著面子的聲音。

「氣。」

江折柳：「……」

……氣？是說我嗎？

他迷茫地喝了一口，然後又喝了第二口，忍不住低聲問常乾：「他這是什麼意思？」

常乾一邊看看氣很低的小叔叔，一邊看看眼前脆弱緻的神仙大人，對著這道送命題不知道說什麼，半晌才憋出來一句：「意思是……喜歡你。」

※※※※※※※※※※※※※※※※※※※※

常乾，頂級傳話藝家（？）

我好喜歡他倆吵架啊哈哈哈，好可x

沒有一句說你。

每句都是我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