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凍,無事可做,傅家人也都躲在屋子裏圍著火爐取暖聊天。

傅天意跟源商行跑這一趟,賺到了三十兩銀子的差價。

三十兩銀子不算,但這一來一回足足花了一個多月,中途風餐宿,還遇到過土匪搶劫事件,可謂歷經艱險，這麼一算下來，這三十兩也不好掙。

出去這一趟,傅天意深刻地認識到銀子得來不易。因而回來后，也不再出去跟狐朋狗友鬼混，理完那批茶葉后,他便開始思量明年做什麼。

過完年後,春茶還未上市，市面上多是陳茶,價格不如年前,再販茶顯然不是個好主意。只是要做其他,傅天意手裏的銀子不夠,而且他也沒經驗,一個弄不好就會把手裏這點本錢也給折了進去。

思忖半晌，他問起了傅松源的意見：「汝盛產瓷,澤青翠華滋，釉潤瑩亮,而且價格比之其他的瓷產地要便宜得多。明年源商行南下的路線恰好要經過汝,兒子有意販瓷回燕京，父親意下何如？」

傅松源撐著下，黃褐的眼皮耷拉著：「為父從未做過生意，沒辦法給你意見。只是這瓷易碎，山高水遠，萬一在路上磕了了怎麼辦？你可想要這中間的關節弄清楚。」

傅天意顯然早想到了這個問題，對答如流：「南邊有瓷工發現了束草裝桶的辦法，這樣可以避免父親所提到的問題。」

傅松源點點頭：「你心中有數就。」

但楊氏就沒那麼淡定了，擔憂地看著丈夫，勸道：「瓷易碎，太不保險了，依我說，咱們還是在城裏開個店吧，這樣也可以照顧著家裏。」

傅天意又何嘗願意四奔波，但開店需要的本錢可不小，至他目前拿不出來。

「等我攢些銀子再說吧。」傅天意算過了，只要他再跑幾趟，攢個一兩年，開店的錢就足夠了，那時候就可以安定下來。

楊氏著微微凸起的小腹，不滿地嘟起：「現在生逢世，四奔波太危險了。阿璇的兩個店都讓嚴掌柜一個外人看著，不如你去幫管糕點鋪，咱們自家人總是更放心一些。」

傅天意聽了，橫了一眼：「胡說什麼呢，嚴掌柜做得好好的，我去做什麼。以後這事不準再提。」

自己的妻子是什麼人，他還不清楚，名義上是讓他去妹子的店裏做事幫忙，實則還不是想佔小便宜。這子真是要不得，等孩子生下來后，他得好好跟說說。

這都是為了誰？楊氏不高興地撇了撇，顧忌著公公也在，到底沒再多言。

突然，門外傳來門鈸搖的聲音。

被丈夫訓了一頓，楊氏覺得尷尬丟臉，不想再待在堂屋，連忙站了起來，自告勇地說：「我去看看誰來了。」

楊氏走到大門，讓僕役打開門，一眼就看到滿頭大汗的如意站在門口，不高興地挑了挑眉：「你來做什麼？」這個如意是那老虔婆萬氏邊的丫頭，可不是什麼好人。

如意按照季文明的指示，苦著臉說：「傅夫人，有人把咱們家將軍告到了衙門，夫人很著急，將軍擔心夫人急之下做出衝的舉，特意派奴婢來請傅老爺和傅老夫人過去勸勸。」

「誰告了你家將軍，罪名是什麼？」楊氏著手帕張地問道。這季文明，正事不幹，回家才多久就惹上了司，可別牽連到他們姓傅的。

如意搖頭：「這……奴婢也不知道，傅老爺和傅老夫人去了就知。現在將軍和夫人都去了府衙。」

剛走出來恰好聽到這句話的傅松源立即道：「行，我一會兒就過去。」

旁邊的辛氏聽了，焦急地了手：「這季文明不會是犯事了吧？不行，我也要去看看。」

傅松源眉頭深鎖，念著是孩子的母親，沒阻攔：「你要去就去披件厚實的服。」

傅天意得知此事，作為傅芷璇唯一的兄長，他自然也要去。

楊氏聽了，也吵著要跟去。

傅天意被吵得心煩，心想，多去一個人也沒什麼，索便由著去了。

最後由傅天意趕馬，傅松源坐馬車外面，辛氏和楊氏坐馬車，一家四口，匆匆忙忙地趕往府衙。

一到府衙，辛氏就下了馬車，焦急地撥開人群往裏鑽。等好不容易進去，結果卻聽到傅芷璇站在堂中，要狀告季文明。

辛氏差點嚇暈，焦急地跑了出去，攔著傅芷璇：「你這傻孩子，說什麼傻話呢，哪有妻子告丈夫的，快把這訴狀給撤了。」

傅芷璇低頭看著母親，眉頭微皺：「娘，你怎麼來了？」

就是猜到父母不會贊同的做法，所以特意瞞住了他們，準備等此事塵埃落定之後再告訴他們。

辛氏拉著的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我要不來，怎麼會知道你這麼大膽。你這孩子別說胡話了，快跟娘回家吧。」

邊說邊去拽傅芷璇。

傅芷璇不為所，手掰開了的手：「娘，我很清醒。你到外面去等我，這裏是公堂，你不適合待在這裏。」

辛氏見不聽勸，氣得一屁坐在地上，捶頓足：「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家裏的孩子一個比一個不聽勸，你們這是要氣死我啊……」

隨後跟來的傅松源見到這一幕，橫眉一豎，沖側的傅天意道：「去把你娘扶起來。」

傅天意連忙過去扶辛氏：「娘，地上涼，有事咱們起來再說。」

辛氏看到他，就跟見到了救命稻草一樣，拉著他的胳膊：「天意，你快勸勸你妹子，讓別做傻事了。狀告丈夫，以後說出去還有什麼好名聲。」

傅天意瞥了一眼旁邊一臉冷漠的傅芷璇，在心裏嘆了口氣，他這妹子的脾氣倔得很，母親連一哭二鬧三上吊的絕招都使了出來都沒用，他這個做大哥的就更勸不了。

「娘，你再不起來，爹就要生氣了。」傅天意深知母親的肋。

果然，此言一出，辛氏下意識地瞥了丈夫一眼，正好對上他冷厲警告的眼神。

辛氏立即止住了哭泣，扶著兒子慢慢站了起來，走到傅松源面前，低聲說：「當家的，你勸勸阿璇，這可是關乎一輩子的大事。」

傅松源不置可否，只說：「你先出去。」

辛氏見他這模樣，心裏很沒譜，又勸了一句：「當家的，你可別跟阿璇一樣糊塗。把季文明告上公堂，那以後怎麼在婆家立足？季氏族人還不得恨死。」

傅松源沒理，只是看向傅天意，再次強調了一遍：「把你母親帶出去。」

傅天意拽了拽辛氏的袖子。

辛氏知道丈夫的脾氣，勸不住他，只能捂住鼻子一邊哭一邊走出大堂，站在人群中，不住地抹淚。

傅天意拿母親沒轍，求助地向楊氏：「你勸勸娘。」

楊氏這會兒完全被膽大包天的小姑子驚懵了，直到丈夫連了兩遍，才回過神來，點頭應了一聲，挽著婆母的胳膊，細聲勸道：「娘，阿璇心裏有數，你別哭了，萬一哭壞了子，你這金孫可是要心疼的。」

辛氏瞟了的肚子一樣：「你不用說這些話哄我開心。楊氏，你是阿璇的嫂子，你快去勸勸，別胡鬧了，這一鬧起來，以後怎麼辦啊？」

楊氏抿不語，這位小姑子主意大著呢，哪聽得進去這個嫂子的勸，可不想去這個霉頭。

辛氏見兒子媳婦都不，又開始拿起帕子傷心地哭了起來。楊氏只得在一旁遞手帕，說好話。

大堂，趕走了辛氏，傅松源直面兒，鄭重其事地問道：「你可想清楚了？」

傅芷璇還未點頭，旁邊從驚詫中回過神來的季文明連忙雙膝跪地，給傅松源磕了一個響頭道：「岳父大人，這一切都是誤會。你放心，我以後一定會好好對阿璇，絕不會辜負的。」

見傅松源沒有毫的鬆，季文明又用祈求的眼神看著傅芷璇：「阿璇，以前是我對不起你，但珍珍於我有大恩。我在邊關七年，歷經生死，傷得最重的一回，昏迷了三天，若非珍珍悉心照顧，我只怕就不能回到你的邊了，所以為了不惹人非議，我不得不給一個名分。但我們並未換庚帖，談何停妻再娶，你莫聽信人謠言，著了那些居心叵測的人的道。」

他邊說還邊意有所指的看了孟夫人一眼。傅芷璇從未踏出過京城的地界，如何能得知安順的事，想必是這位與錢珍珍不對付的孟夫人告訴的。

這傅芷璇也是個蠢婦，被人當木倉使了還不知道，虧他還以為是個聰明人。

傅芷璇順著季文明的眼神瞥了一眼孟夫人，很快就收回了目，緘默不語。

季文明口才了得，極擅長煽，今天這番話也說得理，真意切，而且世人對男子諸多寬容，三妻四妾被視為再正常不過的事。再加上辛氏剛才那一鬧，因而許多人看傅芷璇的眼神都帶著挑剔。

在傳統婦人和大部分男人眼裏，這舉未免太小題大做了，這可不是一個賢良淑德的婦人該有的行為舉止。若是在家教甚嚴的人家，非得給扣上一頂「妒婦」的帽子。

就連堂上的府尹大人也好心地勸傅芷璇：「季夫人，你可想清楚了，父子之親，夫婦之道，天也。雖有禍患，猶蒙死而存之，誠結於心，仁厚之至也，豈能違之哉？」

楊氏聽了半天之乎哉也的，半懂不懂，拽著丈夫問道：「夫君，府尹大人這是什麼意思？」

傅天意抬頭看著堂中姿羸弱，宛如一陣風就能刮跑，但背脊卻得直直的傅芷璇，在心裏嘆了口氣，囑咐楊氏：「你看著母親，我……我去勸勸阿璇。」

楊氏不明白丈夫為何會突然改變了主意，正想拉著丈夫問清楚，但傅天意已經先一步走到了傅松源旁邊，輕聲對傅松源說：「父親，勸阿璇算了吧。」

傅松源的臉皮綳得的，目如炬，一眨不眨地盯著季文明，聽到兒子的勸說，他沒有回頭，只是舉手做了一個他閉的手勢。

傅芷璇明白府尹大人的意思。燕律承襲前朝，改不多，其中一條規定：諸同居，若大功以上親及外祖父母、外孫，若孫之婦、夫之兄弟及兄弟妻，有罪相為；部曲、奴婢為主，皆勿論，即落其率及披語消息亦不坐。其小功以下相，減凡人三等。若犯謀叛以上者，不用此律。妻告夫，雖得實，杖四十。

夫為妻綱，哪怕丈夫犯罪，妻子也不能檢舉揭發丈夫，否則按律將杖刑四十。相反，除了謀反這樣的大罪，妻子為丈夫瞞，事發后，反倒不會牽連懲罰。

顯然季文明也聽懂了府尹大人的暗示。

他心中狂喜不已，剛才被傅芷璇這突如其來的舉嚇到了，竟忘了律法中還有這樣一條規定。

哼，四十大板，一個年男子都會被揍得屁開花，更何況一介弱婦人。季文明可不相信有了這麼重的罰傅芷璇還會堅持狀告他，除非不要命了。

府尹大人見傅芷璇久久不說話，咳了一聲，又問：「季夫人，你可想清楚了？」

傅芷璇眉一垂，不顧旁邊傅天意言又止的眼神，從袖袋裏掏出一紙，福正回話，旁邊的傅松源突然一袍，曲跪下道：「府尹大人，要狀告季文明停妻再娶的是我傅松源，我要為我的兒討回一個公道。」

說完，他一扭頭，接過傅芷璇手中的訴狀，然後把食指湊到邊用力一咬，接著把帶的手指印按到了傅芷璇帶來的那紙訴狀上，正好蓋住的手印。

季文明看得瞠目結舌，他似乎第一次認識這個世伯一般。在他的印象中，傅松源跟他父親是一類人，迂腐固執好面子，這樣的人怎麼會允許兒狀告婿呢？更別提他親自上陣，狀告婿，這實在是太出乎季文明的預料了，他驚訝得半晌沒說出話來。

傅芷璇也傻眼了，從未想過向來重禮好面的父親會為做出這種違背他行事原則的事。傅芷璇鼻子一酸，淚無聲地滾落了下來，上前兩步，雙膝一彎，安靜地跪在了傅松源的邊，就像是晚歸迷路的帆船回到了安全的港灣。

上面的府尹大人一時也沒反應過來，這告狀的臨時換人，似乎不大合乎規矩。但他在維持燕京城治安，安置城郊外的流民時聽說過這位季夫人傅氏的名。

這位季夫人慘遭流民劫掠，卻不計前嫌，把家產盡數捐出，大半納國庫，贈為軍糧，小半填了流民的肚子，在城外施粥十日。而且不是像旁人那樣做做面子，鍋里全是水，一勺子下去，有多粒米都數的清，的粥，濃稠香，都是今年的新糧，一碗下去頂別家的五大碗。

除此之外，還捐贈了一批藥材給義善堂，救了不生病的流民。因而這位季夫人在流民中的聲頗高。

府尹大人作為燕京城的父母，自然很待見這種能為府排憂解難的善心人士，所以剛才才會好心提醒。

現在見傅松源主站出來狀告季文明，他也只是愣了一下，隨即就從善如流地接了傅松源的訴狀：「呈上來。」

聽到這三個字，季文明打了個激靈，猛然回過神來，拱手道：「大人，這不符合規矩？」

府尹大人目如電，盯著他：「哦？季大人說不合規矩？哪一點不合規矩？老丈人不能狀告婿？燕律中可沒這個規定。」

法無止即可為，一句話堵得季文明臉青紫。

季文明垂眸，目中迸發出強烈的恨意。哼，這位府尹分明是故意偏袒傅芷璇，也不知道傅芷璇給這些員吃了什麼迷魂湯，好幾個都向著。

這一刻，季文明的腸子都悔青了。他察覺到傅芷璇不對勁，原是想請傅家二老來攔住的，哪知辛氏如此不給力，除了哭屁事不幹，而傅松源又跟著傅芷璇發瘋，反把他推了這等境地。

若是傅老頭不來，懼於那四十子，只怕傅芷璇早打了退堂鼓。早知如此，就不該去請傅家人的。

真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府尹大人掃了一遍訴狀，敲響驚堂木，問道：「季文明，傅松源狀告你停妻再娶，可否屬實？」

季文明起，笑道舒朗淡然：「回府尹大人，此言不實。下只是在安順納了錢氏而已。」

他用了一個「納」字，間接聲明，他只是娶了一房小妾，並未違反律法。

錢珍珍聽了心裏很不是滋味，但為了與季文明不吃司，也只能忍下這口氣。

府尹大人點頭，看向傅松源：「你們狀告季文明停妻再娶，可還有證據？」

傅松源下意識地看了兒一眼，他上哪兒弄證據去？不過兒做事向來周到，應該有。

傅芷璇也不負他所，低聲道：「父親，請大人傳喚證人張柳。」

傅松源按照說的回了話。

很快張柳便被帶堂中，他規規矩矩地跪在堂中央，高聲回話：「大人，小民張柳乃津江人氏，水患之後到京城謀生。后托於季夫人的雲來客棧，冬日客棧生意蕭條，季夫人為生計，派遣小的去安順屯些布回來。誰知小人到了安順，無意中聽人說起，安順參將錢大人的外室風出嫁的場景。小人一聽……這是當時為季文明和錢珍珍說親的婆的供詞，這是給他們問名卜算的算命先生的供詞。」

府尹大人一看這有里正畫押作證的供詞就知道，傅芷璇這是有備而來。

這一紙供詞詳細地敘述了季文明與錢珍珍的說親婚的經過，甚至連一些季文明都不記得的時間和小細節都說得一清二楚，容不得他抵賴。

季文明心一沉，知道今天他是栽在這裏了。

所幸，律法規定，停妻再娶，只是徒一年而已。

一年而已，打不垮他。一年後，他照舊是威風凜凜的武義將軍，而傅芷璇，哼，有好的，他以前真是對太寬容了，讓忘記了誰是的丈夫。

季文明垂著沉沉的眸子，無奈認罪。

他認了罪，府尹大人又把目投向了錢珍珍：「錢氏，你可知道季文明在京城娶有一妻之事？」

錢珍珍的目閃了閃，下意識地投向季文明。

上回季文明跟提起停妻再娶之事時，提到過「若欺國而娶者，徒一年半，家不坐」。否則，若是回答知，就要徒半年。

連月子都沒出，小偉還在襁褓中呢，怎麼能沒有母親在邊。

錢珍珍思忖半晌，大聲道：「大人，民婦不知！」

季文明如遭電噬，森然霾的目轉瞬投到錢珍珍頭頂上。

錢珍珍目祈求之，只一瞬又心虛地挪開了目。

上方的府尹大人似是沒察覺到兩人之間的暗湧，拍著驚堂木，高聲宣佈：「季文明欺錢氏，停妻再娶，徒一年半，家不坐，各離之。」

季文明宛如木頭，也未，似是認命了。

錢珍珍倒是錯愕地抬起頭，指著季文明，激地問道：「大人，你讓我們和離，那……那我的孩兒怎麼辦？」

「大人，我有一言，請大人容稟！」傅芷璇抬頭，話道。

府尹看了一眼：「準！」

傅芷璇舉起手，攤開，拿出先前一直握在掌心的休書，朗聲道：「府尹大人，我嫁季家七載，恪守婦道，孝順公婆，護妹，鄰里皆知，但季氏以莫須有的『不孝』罪名，休棄我。此乃當日季氏一族給我的休書，上面有時間和族長印鑒。」

府尹大人看了一眼，揮手道：「呈上來！」

看完休書，府尹向傅芷璇：「季夫人，若本未記錯，休書上所記載的日子正好是朝廷賜予你誥命的日子。這一紙休書與朝廷文書相悖，自當作廢，你今日拿出來，有何目的？」

傅芷璇垂眸道：「大人，季氏早有休我之意，錢氏又育有一子，何苦讓他們母子分離，因而，我請求大人判我與季文明和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