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婦歸來》第四十八章
所謂戶,便是戶無男丁,由子做了戶主。
民間戶大致有兩種況,一是夫妻有無子,讓招贅婿上門,由兒支撐門戶。還有一類,夫死子,由寡婦擔任戶主,頂立門戶。
此外也有和離或被休后,無子不願意嫁人或回娘家婦人,單獨立戶的。但這種況極,因為子獨立支撐門太過艱難。
因而傅芷璇一提出這個要求,傅松源當即變,厲聲呵斥到:「阿璇,萬萬不可!」
傅芷璇側過,面朝著他,連磕了三個響頭:「父親,兒不孝!」
傅松源看著兒堅毅的神,心知這念頭不是一時興起,心裡又是難過又是慚愧,都是他的錯,不然兒何至於要走戶這條路。他出抖的手,想扶傅芷璇起來,到半空中時,又頹廢地垂了下去,用沙啞的聲音問道:「阿璇,為父就如此不值得你信任嗎?」
想到這裡,他又忍不住狠狠剜了季文明一眼,季家究竟是什麼龍潭虎,他單純善良的兒嫁過去不過七載竟變得如此敏多疑,連娘家人都不敢信任了。
傅芷璇抬起亮閃閃的眸子,看著傅松源,鄭重其事地說道:「不,阿璇最是信任父親,若父親都不能信,那這世上再無人可讓阿璇信任。」但也僅此而已。
餘下的話,傅芷璇沒有明說,但傅松源還是聽明白了。這是不信任自己的母親和兄嫂。
傅松源再也無法指責傅芷璇,臉上殘餘的憤懣之也如水般退了下去。家中什麼況,他再清楚不過,老妻懦弱保守,一直不贊兒和離。兒和離對來說無異於天塌下來了一樣,以後一個屋檐下生活,不得埋怨兒。
還有兒子和兒媳,天意現在看起來是靠譜多了,但兒媳楊氏卻是個見了銀子就挪不開腳的,兒長期待在家,久了,誰能保證不會有其他想法。枕邊風的力量不可小覷,尤其是天意又是個耳子的人。他自己的他自己知道,他能護住兒一時,卻不能護住一世。
明白兒的顧慮是一回事,但傅松源還是皺了眉頭,擔憂地看著兒:「戶這條路可不好走,還是回家吧,為父,為父親自替你把關,一定會給你找個合心意的,你若不願,我也不勉強你。」
這已經算是父親極大的讓步了,傅芷璇的眸閃了閃,猶豫半晌,還是搖頭道:「讓父親擔憂了,兒心意已決,請父親放心,兒早有安排。」
其實在今天之前,也一直沒下定決心是否要離娘家,獨一戶。是母親幫下定了決心,在母親眼裡,男人是天,人沒了天怎麼能活下去。依今天在堂上的表現來看,歸家之後不得又會拉著自己哭好幾天。
這都是輕的,傅芷璇最怕前腳歸家,母親後腳就找人給相看,把嫁出去。依母親的想法,這是極有可能的事。
自古以來,婚約乃父母之命,妁之言,母親看上了,焉能拒絕?就是能拒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呢?依母親的子,不把嫁出去絕不會罷休,目前也許還有父親在前擋著。
但當父親被母親說服了抑或是有一日不在了呢?
那時候,不止是母親辛氏,就是大哥大嫂夫妻也是想把嫁給誰就嫁給誰,就是為妾為婢,也無可奈何。就像前世大嫂楊氏不許母親和大哥接納歸家一樣,就只能流落街頭。
傅芷璇實在厭倦了這種制於人的日子,不想好不容易跳出季家這個牢籠又鑽進另一個籠子,把自己的命運掌控在他人手中。
我命由我不由人,哪怕前路一片荊棘,也無所畏懼。
父倆雖未明說,但傅天意又不是傻子,他也聽出了傅芷璇的未竟之意,眼神黯然地看著,許諾道:「阿璇,回家吧,以前都是大哥的不對,以後有大哥一口飯吃,就有你的那一口。」
傅芷璇聽了,心裡有容也有欣,這句話,等了兩輩子,總算等到了。不管如何,至這一刻,大哥是真心的,這就足夠了。
但不準備接傅天意的好意。
遠香近臭這個道理用在親人上也合適。也許回去后,大哥和楊氏暫時會接納,但時日一長,誰能保證以楊氏那見利忘義的子,不會在傅天意耳畔吹風。
也許一次兩次傅天意不會聽從,但次數多了,他焉能不改變主意,傅芷璇不想讓他夾在妻子和妹妹之間為難,也不願意讓今生好不容易重拾起來的兄妹之再經人的考驗。
「大哥,謝謝你。」
聽到這話,傅天意就明白,是不準備回傅家了。
傅天意的眼神中難掩傷之意。他長長的嘆了口氣:「阿璇,戶不易,世間男兒,但凡有氣的都不願做贅婿。你再思量思量,大哥不會害你的!」
傅芷璇明白他的意思,自古贅婿就被人瞧不起。這世上的男兒,稍有志氣都不會願意做贅婿,因為不止會被人嘲笑吃飯,還要改隨妻子的姓氏。因而願意贅的男子要麼是窮得叮噹響,不但娶不上媳婦,甚至連飯也吃不上,要麼就是心思不正、好逸惡勞之徒。
傅芷璇目堅定地看著他道:「大哥,前朝比富人王八郎之妻丁氏,和離後分得一半家產,自立戶,終未再嫁。若不能遇到良人,不如不嫁!我意已決,你不必勸我了。」
傅天意知道自己這個妹子子里跟父親最像,說一不二,既已如此說,那定然是不準備改變主意了,尤其是父親對此也聽之任之,他還能怎麼樣。
罷了,都隨去吧,傅天意勉強出一抹笑,鄭重承諾道:「阿璇,就是獨立門戶了,你仍是我的妹子,記著,以後若是有人欺負你,你還有家,有父母和大哥。」
傅芷璇激地笑看著他。的父母兄弟姐妹或多或都有些私心,但他們護的心毋庸置疑。
季文明在一旁看著傅芷璇三言兩語就說服了父兄,心裡的震撼難以言表。
他以前只覺得錢世坤已經足夠寵兒了。在安順,錢珍珍就是要天上的月亮,錢世坤也會盡量滿足,為此不惜與母親、髮妻發生爭執,當初他們親,錢世坤更是幾乎是把他的私房都掏乾淨給他們置辦新房,給錢珍珍準備厚的嫁妝。
但對比傅家人,他忽然就發現了其中的不同。錢世坤對兒是捧在掌心,不問緣由地寵,但傅氏父子卻是把傅芷璇當一個平等的個,會尊重的的想法和意見,哪怕的想法驚世駭俗,惹人非議,哪怕他們心裡並不贊的想法。
滔天的權勢和無盡的財富固然人心,但這種對兒對妹妹無條件的支持就不可貴了嗎?
季文明捫心自問,換做是他,他能做到嗎?
答案是否定的。但傅家父子做到了,尤其是傅松源這個在他記憶里迂腐又固執的老頭,竟這麼輕易就被說服了。
季文明的目落到傅芷璇沉靜的臉上,哪怕今天發生了這麼多事,但眸子依然堅定澄澈,沒有一達目的的狂喜,也沒有一對前途未卜的茫然與擔憂。
這樣的沉得住氣,別說子,就是男兒也不多。
季文明好似明白傅芷璇為何會贏得父兄的尊重和看重了。
他似乎做錯了,回來一開始打著休妻的主意,後來瞧休妻不,又凈想著怎麼利用去了,卻從未了解過這個結髮妻子。
現在想想,這些早有端倪,母親被照顧得福泰安康,妹子被養得天真爛漫,這都是傅芷璇的功勞。否則以母親管家的方式,家裡早樣,如何能比他走之前更井井有條。
這一刻,季文明覺到自己似乎要失去什麼了。
但府尹大人的話打斷了他的思緒。
「傅氏,子自立門戶后,賦稅徭役皆要自負,你可想明白了?」
大燕雖在有關戶的律法上承襲了前朝,管得頗鬆散,但卻一改前朝對戶頗減免賦稅徭役的做法,這對不戶來說都是一筆不小的負擔。
因為常年戰,人口銳減,寡婦比之前朝多了好幾倍,若再對對比前朝,對戶諸多優待,國家財政第一個就吃不消。
因而,如今想要自立戶,最要的一關就是銀錢。只要有固定的居所和田產地鋪等並能拿得出每年的賦役,凡是年家無男丁的子,皆可到州縣府衙申請。
傅芷璇垂眸答道:「回大人,民婦明白。」
府尹大人大筆一揮,允了自立戶的要求。
傅芷璇鬆了口氣,跟隨父兄一起前往季家,拿走的嫁妝。
其實季家如今並無多的嫁妝。當初陪嫁之,除了一應傢和服,其餘值錢的東西都被換了銀子,拿去開了店。
現如今,要去拿的也就是當初親時,父親為置辦的黃花梨木架子床、梳妝臺、樟木箱、立櫃等。
這些傢都是父親費盡心思,請城東的巧匠王二麻子花了三個月打的。自親后,季文明並未在新房裡過過夜,傅芷璇也不想自己的東西留給他們。
因為事出突然,傅松源只能傅天意快快回家些宗親和相好的鄰里來幫忙搬東西,他則先一步跟傅芷璇一起去季家。
等出了大堂,哭得眼睛紅腫的辛氏馬上迎了上來,抓住傅芷璇的手又是一頓好哭:「我苦命的兒,你怎麼這麼傻,你怎麼這麼傻啊……」
哭到一半兒,又開始埋怨丈夫:「你怎麼就不勸著點。你讓兒以後怎麼辦,咱們又沒萬貫家財,哪個男人願意贅啊!」
哭哭哭,一天到晚就只知道哭。傅松源對老妻的這子實在是沒轍,未免兒聽了更難過,他側頭對兒媳楊氏道:「你先帶你母親回家,我與天意、阿璇一起去季家。」
和離已經塵埃落定,再去季家也無濟於事,辛氏這次倒是沒要求跟著一塊兒去。
傅芷璇握住辛氏的手,安:「母親無妨的,過去七年,我不一樣過了嗎?」
「這能一樣嗎?以前還有個盼頭,可現在呢!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傻,老爺都說了,要和離的是錢氏,好好的,你把季文明讓給作甚?」辛氏說著說著才剛止住的淚又流了下來。
傅松源一聽話里話外都無毫責備季文明的意思,反而怪兒,心裡難得,當即拉下臉說:「行了,別提那一家子無無義的東西了。」
辛氏不滿地看了丈夫一眼,低聲嘀咕:「還不是你當年非要把阿璇嫁過去。」
聽到這話,傅松源的一,在心底的愧疚和後悔如水般涌了上來。
似乎一瞬間他就老了十歲,頓了片刻,他佝僂著背,閉上眼,疲憊地說:「你說得沒錯,都怪我識人不清。」
這樁婚事當初是他定下的,後來季家落敗,嫌貧富的楊氏影響,妻子和兒子都不大看得上這門親事,也是他一意孤行,不肯悔婚,堅持把兒嫁過去。妻子說得沒錯,千錯萬錯,都是他的錯。
傅芷璇一看傅松源的神就知道,他又鑽進牛角尖去了,又是無奈又是心疼,只得溫言勸道:「爹,知人知面不知心,這事不怪你。再說,我現在不好好的嗎?」
是真的不怪父親,就算不嫁到季家,換個人嫁,就一定能保證所託非人了?那可未必,像大姐婆家,是母親挑細選的人家,大姐當初也很滿意,但現在呢,不也一樣一地。
傅松源不想讓兒擔心,隨即斂起了自責與後悔,沖笑道:「走吧,我們去拿回你的嫁妝。」
***
等進了朝雲巷,遠遠的,傅芷璇就看見一大堆人圍在季家門口。
扭頭與傅松源對視了一眼,父倆刻意放慢了腳步,等人群開始散去時才走過去。
剛到門口,正回家的劉大娘轉就看到傅芷璇,連忙把拉到一邊,一副言又止地模樣:「阿璇,你知道嗎?你家那小姑子啊……」
似乎一副極其難以啟齒的模樣,傅芷璇瞬間明白想說什麼了,抬頭向大門口,目最後鎖在了地面上那一攤掌大的跡上。
「大夫來了嗎?沒事吧?」傅芷璇遲疑了一會兒,還是問了出來。
劉大娘唏噓地搖搖頭:「誰知道呢,你那婆婆怕被我們知道了,街坊鄰居好心幫忙,也不願意。呵呵,要真想瞞得死死的,就不該在大街上大呼小啊。」
原來剛才萬氏帶著季瑜回家,半途又看到兒在淌,嚇得放聲尖,這才引來了鄰里。
傅芷璇都不知道該說萬氏什麼好了,用事不足敗事有餘來形容都是侮辱了這個詞。
拍了拍劉大娘的手,傅芷璇轉進季家。
劉大娘看到站在門口的傅松源,眼珠子一轉,拉著傅芷璇低聲問道:「這是?」
傅芷璇笑著說:「這是我父親。」
其餘的再不肯多說。
但劉大娘看著兩人進去的背影,一撇,喃喃自語:「肯定是出事了。」不然這非年非節,從未登門的老丈人又怎麼會在季家大這個節骨眼上過來呢。
果不其然,還沒走回家就看到傅天意帶了十幾個青壯年男丁,一臉不善的朝季家走去。
這季家肯定是出大事了,劉大娘眼珠子瞪得老大,蹬蹬蹬地跑到了對門的江大嬸家。
因為對這一天的到來心知肚明,傅芷璇早就把四季收攏起來,裝到了柜子里,所以這會兒只需要稍作收拾就可以走了。
所以等傅天意把人帶到季家院子里時,傅芷璇的東西已經基本收拾好了。
小嵐忙引人大家去搬這些什。
小東西還好說,像架子床、八仙桌這些傢,鬧出的靜可不小。
萬氏在屋子裡看兒睡下后就聽到了外面的靜,連忙跑出來問如意:「怎麼回事?」
如意著肩,低聲道:「是……是傅氏來拿的嫁妝了。」
萬氏眉一皺,吊梢眼裡全是戾氣:「哼,嫁妝,傅氏哪來的嫁妝。」
說完,急匆匆地跑了出去,正想出口攔下這些人,一抬頭就撞上匆匆跑進來的季文明。
看到兒子,萬氏就跟見到了救命稻草一樣,連忙迎上去,拉著他說:「文明,傅氏都快把咱們家給搬空了……」
「夠了。」季文明厲聲打斷了,「讓他們走。」
他剛才一出公堂就跑去了藥鋪,從大夫口中知道了季瑜有孕的事。為了給善後,他好說歹說,又塞了一些銀子給大夫,好不容易勉強把這事給掩下去。哪知回來,母親又在這裡為了一堆破傢斤斤計較,是怕街坊四鄰看不到他們家的笑話是吧。
季文明心累得,他手按住太,無奈地說:「娘,以後這些事你就別管了。」
都是為了誰?萬氏委屈得眼睛都紅了:「娘不管,那誰管?珍珍還在月子里,而且一個大家小姐也不是管家的料。」
這倒是實話,季文明有一瞬間的茫然,過幾天他就要去服刑了。他一走,留下四個人和一個孩子,這個家該怎麼辦?
母親這樣,他是萬萬不敢把家給管的。瑜就更不靠譜了,想來想,也只有錢珍珍。
「珍珍呢?」季文明問萬氏。
萬氏指了指後院:「在房裡呢。」
季文明點頭:「不要管傅家人,快快把他們送走,然後把門關了。」
「嫁妝單子也不對了嗎?」萬氏不甘心地問道。萬一傅氏把他們家的東西也一併順走了呢。
季文明耐著子道:「不用管,房裡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
見兒子一臉鷙,萬氏只得不不願地噤了聲。
不到半個時辰,傅芷璇的東西都收拾完了,全搬出了季家,擺在巷子里。
傅天意請的親戚趕著牛車和騾車,相繼出現在巷子口,把各種什運了出去。
及至最後一件立櫃抬出來,萬氏正要關上門,突然幾個穿著灰褐褂子的男人氣勢洶洶地闖了過來,扇一樣的大手按在門上。
萬氏合不上門,急了,戰戰兢兢地說:「你們,你們要做什麼?」
為首那人瞪著一雙銅眼,聲氣地說:「季老夫人,你欠我們的工錢什麼時候結?」
後面一人說:「林大哥,還有我的木材錢,青老弟家的青磚錢……」
萬氏懵了:「我……老什麼時候欠過你們的錢?」
那個林大哥的冷笑道:「季老夫人真是貴人多忘事啊,季家的族學和祠堂,還記得嗎?」
他一提醒,萬氏就記起來了。這是給修繕祠堂和建族學的領頭人,當時所需的木料砂石磚瓦也都是他替他們找的,這位林掌柜自己就是開瓦窯的。
當時說好年關由傅芷璇來結這筆賬,因而萬氏下意識地看向不遠的傅芷璇,指著說:「你們找結賬。」
林掌柜黑的眉一拉,兇戾之氣盡顯:「季老夫人,你就別耍咱們了?咱們就是聽說你們家出了事,債主正上門要債,這才過來的。你當我們傻,讓咱們去找債主要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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