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倫嘆息一聲，沒有回答。

琉雙沒強求，畢竟要問的人也并非宿倫。只是不明白，若晏生不，又為何要娶？

宿倫帶著回去，靠近鬼域宮殿，琉雙看見許多妖使陸陸續續往外走。若是以往，大概不會關心這些，今日很特殊。

往年晏生誕辰，熱鬧非凡，九頭鳥合歌，尾羽如虹霓，觥籌錯。今天宴席的華布置還在，宴會還未開始，妖使們卻被遣散著離開鬼域。

長歡焦急地等在殿前，見了琉雙，擔憂地道：“娘娘，您怎麼傷了？”

琉雙白的脖子上，一道青紫的掐痕看上去分外猙獰。

琉雙沒有回答長歡，盯著那些離開的妖使看。

晏生非常重視這一天，倒不是他多麼在意過生辰，而是這些年他駐守在鬼域，為鬼界征戰，無法顧及妖界。于是大妖們推選出妖使，在這一日來到鬼域，一來為妖君陛下慶賀誕辰，二來稟告妖界大事。

清晨央著晏生獨片刻，被他拒絕，而今他卻遣散妖使。

百年來，他第一次破例。

有些什麼東西撥開云霧，出朦朧雛影。

宿倫一見琉雙注視那些離開的妖界使者，就知曉不好。他道：“娘娘，這里魚龍混雜，咱們先回去。”

琉雙攏披風，抿瓣，第一次沒有聽他的話，不再乖乖巧巧，反而往妖使中走去。

踩著臺階，拾級而上，紫飄揚，邊是被命令離開的妖使們，置其中，昔日閉目塞聽，如今俗世裊裊，全部傳的耳朵——

“妖君為何取消宴席，讓吾等離開。妖界許多事還未稟，延誤了怎麼辦？”

“這你們就不知了，風伏命那小子向來都不敢招惹妖君，此次發兵鬼域，只因為一個人，他的那位宓楚天妃。”

“哦？宓楚天妃，那位被稱為仙界第一人的仙子？”

“正是，據說這位天妃娘娘，數百年前，與咱們妖君有過一段風花雪月，還險些嫁給我們天君。”

“此話當真？”

“自然不假，當初若不是風伏命那小子從中作梗，宓楚天妃恐怕早就嫁給妖君，為咱們妖界王后了。”妖使曖昧笑道，“這麼多年過去了，沒想到妖君對依舊有，這些年四海征戰，籌謀數百年，終于從風伏命手中奪回天妃。”

“宓楚天妃也是個子烈的，為了和妖君在一起，跟隨妖君回來，竟然跳傳世鏡，導致神魂損，險些魂飛魄散。妖君把救出來，四為尋找安魂的靈，只不過宓楚天妃的本命玉竹沒了，重傷，凝聚好的魂魄，隨時有再次散去的危險。”

其他人恍然大悟：“安魂需靜養，不容吵鬧，怪不得妖君下令宴席散去，來日再議，恐怕是宓楚天妃的傷疾犯了。”

“數百年離散，失而復得，妖君可真是寵。”

風吹起琉雙上的披帛，層層疊疊，輕紗翻飛，置于渾濁妖氣中，第一次聽到這麼多不知道的故事。

妖怪們一個個都走了，后那扇鬼域宮殿的門，也緩緩闔上。最后宮殿一片安靜，只有長歡與宿倫陪著。

坐在石階上，失神地捧著手中的束帶。上面的仙靈之氣被鬼域的鬼氣侵蝕，早就消散了。

宿倫不知道聽了這些在想什麼，說：“娘娘，別聽這些烏合之眾一面之詞，妖君年時，并不如現在這般聲名浩瀚，只是一個默默無聞的仙門弟子，那段過往除了他自己誰都不知曉，如今這些傳言，只不過妄加揣測。”

長歡也低聲喚道：“娘娘。”

“你們不必為我擔心。”琉雙蒼白著小臉笑了笑，看向宿倫，“謝謝你，宿倫大人，百年來，哪怕是騙著我，也讓我過得滿足開心。我不會想不開的，我只是有些難過，他……他原來并不喜歡我。”

“樹爺爺說，天地姻緣，自有定數，沒法強求。百年夫妻，我要聽的，我相信的，定然得從他口中親口說出，而不是聽旁人的議論。”

宿倫張了張，看著住眼淚，明澈清的眼睛。

到了現在，依舊相信晏生，不會因為旁人說什麼，便徹底否認這個人。

宿倫沉默下來，從前他作為晏生的謀士，初初接近琉雙，來為自己謀一個更好的前程時，其實不太看得起。

靈力低微，人又傻，說什麼都信，帶去什麼不值錢的都喜歡，極其捧場。子好，盈盈又笑。

這般沒有威信和實力的妖君妃子，宿倫面上恭敬，心底卻微微譏嘲，認為配不上兩界君主晏生。

可百年時如白駒過隙，匆匆而過，他開始真正了解。

心思純粹，好明麗，縱然被冷待，可樂觀如斯，在鬼域種出一小片花海和參天凰木。被辜負，不自怨自艾心生怨憤，也不輕易聽信旁人對晏生的議論。

得知宓楚天妃的存在，沒有歇斯底里，也并未丑態畢，而是用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住淚意，等晏生一個答案。仿佛只要他解釋，便給予夫君信任。

宿倫躬，這一次是用對待君王的禮儀：“娘娘會很幸福。”

百年來，他唯一一次沒有巧舌如簧，而是簡單的祝福。

你這樣好，誰又會真的討厭你呢。

*

長歡幫著琉雙洗漱好，發愁地看著頸間的傷。長歡是鬼修，修習的功法大多毒霸道，沒有學過治愈一。

宿倫大人只是謀臣，為了避嫌不會，于是這道刺目的痕跡，一直沒有散去。

琉雙說：“沒關系，已經不疼了，只是看起來嚇人。你與地守衛說，若妖君治好了宓楚天妃的傷，可否回來一趟，我有話與他說。”

“奴婢記下了。”

長歡離開后，琉雙用云香被子蓋住自己，蜷著子，輕輕抖著，慢慢任由眼淚浸被。

沒有和任何人說，今日被一眾鬼修包圍時，到底有多怕，他們不懷好意的笑聲，腥臭的味，還有無數朝過來的手，慘白可怖的臉，全都令恐懼極了。

與宿倫大人說的那番話，并非心中所有的想法。其實很難過，死死按住心臟，才能止住那幾乎快要溢出的難過和傷心。

活了上萬歲的樹爺爺說，世人貪嗔癡，最難過的當初之一關——

你一個人，那人卻不你，你若自己都不珍重自己，就會變得很可憐。

琉雙不想變得可憐。

天生地養，自從出世以來，到如今攏共不過兩百歲，對于那些活了千萬年的仙妖神魔來說，實在太小了。卻從不覺得自己渺小，反而開心充實，的一百年用來學習人□□故，懵懂長大。另外百年，全部用來晏生。

對妖君晏生來說，這一百年，或許只是眨眼間，征戰無聊時的消遣。可對于琉雙來說，是的半生。

琉雙捂住，努力把哽咽聲下去。想要更加堅強一些，至等晏生回來，即便回答從來沒有過，也能落落大方地離開他，告訴他：沒關系的，百年過去，已經不像才化形時那般無知脆弱，一直在努力長大，想要獨當一面。

將來哪怕真的離開他，也可以獨自吞咽消化傷心和難過，還能笑著對他說一聲珍重。

然而這樣一個夜里，回到家，就像蝸牛躲進自己的殼，千紙鶴被風吹得飄飛，每一縷燈都著安，忍不住泣。

平生才會相思，晏生這件事，用盡了所有的溫與心意啊。

這一夜鬼域逢幾十年難得一見的年，換作人間，就如同六月飛雪奇景。在鬼啼下，夜半時分，鬼域淅淅瀝瀝下起了一場雨。

與人間的雨水不同，鬼域的雨是黑，夾雜著濃烈鬼氣。

鬼域鮮下雨，對于鬼來說，這樣的雨水是難得的天降甘霖，對于仙和其余萬來說，不亞于腐蝕之毒。

琉雙推開窗，看見院子里的花海沐浴在雨水之下，全部奄奄一息，脈被侵蝕。

連忙道：“長歡！”

并沒有人應，長歡不知去了何。呼呼的罡風直刮，地面頃刻便積攢了薄薄一層黑雨。萬籟俱寂，連鬼都不見了，天地間仿佛只剩一個人。

到了此刻，才知道嫁給晏生做妃子這件事，做得多麼失敗，除了長歡與宿倫大人，還有平日冷著臉的伏珩將軍，鮮認識其他人，連求助都顯得蒼白無力。

賦予生命的萬，就在眼前慢慢凋零。這些都是的回憶，存在過的證據。

縱然琉雙與鬼域格格不，可來了百年，這片小小的天地，幾乎了的家。站在廊下，看著心呵護的院子在暴雨之下面目全非。

直到院中那顆高大的凰樹，也開始收起了枝條，明得快要消失。琉雙終于忍不住披上斗篷，跑了出去。

張開雙手，指尖才恢復些許的綠仙力，源源不斷地朝著凰樹涌去。

這樣的舉只能延緩它被侵蝕，沒法真正救它，琉雙試圖找出什麼為它擋雨，可是在鬼域，仙力顯得孱弱又渺小，即便凝出了結界，片刻那結界就碎裂了。

沒人幫，原來連凝出遮風擋雨的結界，來保護這個院子都做不到。

雨水落在上，腐蝕的疼痛令悶哼一聲，跌倒在地。那一刻，終于有些明白樹爺爺當年說的話，仙草應當生活在仙子理應存在的地方，吸收月華朝，不忘大道，踽踽修行。

而非為誰停下腳步，畫地為牢，放棄向前。

救不了幾十年來心營造的點滴，如今跌坐在雨水中，連自己都救不了。

琉雙努力想要爬起來，森然鬼氣卻開始侵蝕的，讓的開始發烏。

疾風驟雨中，有人踏著風雨，黑氣一閃，來到邊，把從地上抱了起來。

第一次，琉雙覺得自己的溫還不及他，被鬼氣侵蝕的瑟瑟發抖，竟然覺得晏生都是暖的。

“怎麼，連活都不想活了？”

琉雙從來沒聽過晏生用這樣冷怒急促的語調說話。抱著的男子手臂，得令骨頭都微微發疼，就像恨不得勒死，得令琉雙生出一種錯覺，他并非全然不在意。

看向院子，大雨之下，本就是因靈力催生出的萬，什麼都沒留下。仿佛幾十年，它們都不曾存在過。

今后，鬼域還會有喜歡的彩和地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