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問題？”

“肚子疼。”

岑安在旁邊寫著病歷，而葉醫生則慢條斯理地吃著烤鹿干。

“田頗對吧？最近吃過什麼？”岑安已經漸漸上道了，偶爾獨立問診也不會出什麼簍子。

“吃倒是正常，一日三餐不咸不淡，”胖乎乎的中年男人把保溫杯放到桌上，繼續道：“就是隔三差五覺得燒心吧，肚子里頭也不舒服。”

葉肅把干罐擰好放到一邊，瞥了眼那杯子：“這里頭是什麼？”

“泡的枸杞，養生用的！”田頗一聊到這個就神了：“這可是特級的黑果枸——”

“我問你，這里面裝的什麼水？”葉肅直接打斷了他的話，繼續觀察杯子里的白結晶：“你在喝什麼？”

岑安意識到這個病例可能有些特殊，默默閉在旁邊記錄況。

“堿水，用食用堿調的，沒毒！我百度過了！”男人滿不在乎道：“咱別扯遠了啊，就說我那惡心還肚子疼的事，您要不直接給我開幾個檢查看看吧？”

“為什麼喝這個？有醫囑嗎？”葉肅冷冷道：“喝多久了？”

“大半年了吧。”田頗眼瞅著繞不過這個彎了，往后一癱還翹了個二郎，大大咧咧道：“我年前被查出來胃癌早期，這不做手傷元氣嘛！”

岑安呆了幾秒，下意識問道：“胃癌跟喝堿水有什麼關系……”

“這你就不懂了吧！”男人特得意道：“這得癌癥啊，那都是在酸狀態里，啥酸酸各種酸，就是不平衡才有腫瘤！”

兩只妖怪出了同樣的迷表。

“我可是專門研究過的——你看啊，這要中和，就得喝堿水，酸堿平衡嘛！”田頗晃了晃那一杯子旋轉跳躍的枸杞水，吊著眉道：“這幾個月喝下來，我上樓都有力氣了！”

岑安頭一回說點不出話來。

“而且我還做磁療呢，我跟你們講啊，這醫院也是太落后了一點，磁療那是讓人和大地的磁場共鳴，什麼病都能治！”

葉肅顯然已經對這種民間科學家見怪不怪，劃診療卡開檢查一氣呵：“出去繳費。”

“我這也是來驗收果，估計腫瘤都消了。”男人樂呵呵的拿了單子就走，還不忘多問幾句：“醫生，我回頭吃點胃藥就了吧？”

“先去檢查。”

“好嘞！”

等那男人走了，岑安才試圖搞明白問題：“他喝堿水，會發心臟病和腎結石啊。”

“嗯。”

“他知道自己有早期胃癌，不愿意來醫院治？”

“嗯。”葉醫生敲著鍵盤目不斜視：“有些人想死是攔不住的。”

……人類真是好奇怪的存在。

葉肅作為科里專業素質過的醫生，幾乎一個星期里有六天都耗在手臺上，不是幫忙點啥就是跟著切點啥。

而小跟班岑安還在初步學習階段，那些繁瑣又無聊的文書工作就全都扔給了他。

這些天跑下來，各個辦事和主任辦公室他閉著眼睛都能找到了。

“吳主任，這是需要您簽字的——”他抱著文件袋走進門的時候，突然瞧見了悉的小家伙：“嗨？”

小男孩揮了揮筆桿子，聲音特別亮堂：“我媽媽去找院長了，大概十五分鐘以后就回來。”

“那我等等好了。”岑安坐到不遠，發覺他在寫暑假作業：“你上幾年級了？”

“快五年級了，”戚麟索把拉面似的超長作業本舉到他面前，手指了指某一道題：“岑醫生，這題你會嗎？”

岑安眨眨眼，發現配套教材他剛好吃過。

“下一句是‘月有晴圓缺’”他發覺旁邊還有一句填不出來，也解釋道：“這里是‘野徑云俱黑’。”

戚麟哇了一聲，飛快地把兩個空缺填好，又嘩啦啦把數學作業翻了出來，找他問其他的題目。

于是吳主任拎著鑰匙回來的時候，發現自家兒子多了個家教，兩個人還在埋頭算題。

“對……這里應該把和兔子的都砍掉一半……”

“我做出來了！六只兔子對嗎！”

“咳。”主任正道：“麟麟，別耽誤小岑大夫的工作。”

“媽！”戚麟已經一臉崇拜：“岑哥好厲害！他什麼詩都會背！作業也全都會寫！”

岑安在旁邊聽得有點心虛。

他只會教綱里的容……要是書上沒教就真不會了。

吳主任剛申請了新的儀經費，心相當不錯。

快速理完岑安這邊的文件，還把他送了出去：“謝謝你照顧小麟。”

“沒事，他很聰明的。”岑安笑了起來。

“我跟孩子他爸都特別忙，平時也沒太多時間照顧他。”吳主任出抱歉的表：“平時中午有空的話，偶爾來辦公室坐坐也好，真是麻煩你了。”

話還沒說完，戚麟的小腦袋就又冒了出來。

“媽，我想喝芬達！橙子味的！”

“我看你像芬達！”

岑安抱著文件袋回診室的時候，腦子里還在想那一道兔同籠題。

也就這種生只有幾條……如果是把人參和何首烏放一塊數須須和葉子，小學生怕是能算到哭出來。

直到他走近辦公室了，才發覺門口還站著一個人。

看起來沉靜又溫和，而且打扮的也頗有品位。

純黑的修長將腰線勾勒的頗為清晰，小高跟的款式也頗為好看。

只是這麼一瞧，有些難以辨別年齡。

的純粹與婦人的相互融，垂在肩側的長發也增添了幾分斂的氣息。

不知怎麼地，岑安覺得自帶著些親切。

人注意到他的存在，笑道：“你好呀，小岑醫生。”

岑安低頭把牌扶好，也打了一聲招呼：“不好意思哈，葉醫生做手去了，估計晚一點才會回來，您是哪位病人的家屬嗎？”

“——你怎麼來了？”葉肅拿著公文包從另一側出現，神有些詫異：“不是去西山了嗎？”

“順路過來看看你。”人揚眉笑了起來，還提起了手中的食盒：“小肅，我給你帶了點心，是還熱乎的芙蓉。”

一笑，就仿佛是春水融冰一般，眉眸都漂亮到讓人移不開眼睛。

葉肅怔了一下，走到面前接了盒子，小聲嗯了一下。

不知怎麼的，平時一臉寫著生人勿近的葉醫生，在面前就好像把所有的刺都收斂了起來一樣，連語氣都溫和了許多。

岑安在旁邊看著有點羨慕，頗為自覺道：“我先下班啦，你們慢慢聊。”

“不用，我等一會就走了。”人從口袋里拿出一枚柚子糖，遞給了他：“小肅的朋友很，還拜托你多陪陪他。”

葉肅似乎有些不滿，追問了一句道：“又去哪里？英國？去那呆幾年？”

“三四年？畢竟莊園里風景好的。”想了想，又笑了起來：“舍不得我啊。”

葉肅把頭別到一邊，聲音都悶了一些：“趕走。”

岑安接過那枚糖，約有些好奇。

葉醫生……好像還喜歡的？

葉肅雖然口中頗為嫌棄，但還是把一路送了出去，兩人在醫院門口低語了一會兒才分開。

岑安自覺地保持距離，還瞧見手敲了敲葉醫生的腦袋。

男人目送著的背影漸漸消失，低頭看了眼盒子里的糕點，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他打開紙盒捻了一枚芙蓉，站在十字路口嘗了一口。

還是悉的味道，蜂和栗蓉的配比剛剛好。

人拎著小香包融人群之中，影子的廓也隨之被高樓的影吞噬。

誰都沒有發現，擺的落影猶如九條狐貍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