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這話一出，許愿滿腦子都在想。

我？

等我干什麼？

“你等我干什麼？”

他腦回路夠直，有什麼說什麼，也這麼問了，問得原曜氣不打一來，也不愿意再跟他多說，狠狠地把書包扔給他，扭頭往回家的路上走，似乎是不愿意再等他了，大有一番你玩兒多久玩兒多久的架勢。

許愿也皮實，也不聽原曜的，心想你要走走吧，我回去一下下就跟過來，我總不能招呼都不給人邱寧打一個就走啊。

于是許愿也轉，心又大，朝負一樓電子游戲廳的方向走去。

他這麼一走，把原曜惹了，轉跑過來拉他，氣得膛一陣起伏，語氣冷得像進了冰窖：“你就不能不回去了？”

“得給他們說一聲啊。”許愿手腕疼，又甩不開。

“他們教你煙，你也跟著學？”原曜扣住他手腕不放。

“你觀察我？”

他喝了點兒酒，語氣也沖，怒道：“我煙怎麼了，憑什麼你能我不能啊？當那天我沒看見你煙是不是？我送小沙盤回家那天，你明明就站在路燈下啊。”

“那種地方的煙能一樣嗎？”原曜很兇，甚至可以說從來沒這麼兇過。

他本力氣就大，拉拽一個喝了酒的人更是輕而易舉，三兩下就把許愿給扯到馬路牙子上，作勢要打車，雨下得更大了。

這天氣很像偶像劇，還是狗偶像劇，要下傾盆大雨。

許愿被他牽著，雨淋打在眼皮上，很重，很。

他著原曜的手握住自己的手腕，著兩個人接的那一塊，覺得燙，太燙了，恍惚間覺得剛咽下去的那酒比十歲那年喝他爹藏在柜子里的白酒的勁兒還他嗎大。

這，不會是假酒吧。

這，肯定是假酒。

明天如果還有命去上學，他肯定要找邱寧打一架，怎麼能給他喝假酒呢，什麼玩意兒啊？

“你別扯著我走。把話說清楚，”借著酒勁，許愿一抬下，雨水往衛領口里流，“你說，哪種地方？”

許愿最煩原曜這種什麼都懂的勁兒了，把什麼都拿得特別好，游刃有余又游離在外。原曜是威嚴的國王，所有人都是他的不二臣。

雨太大了。

雨水在兩個人的腳邊匯集小小的溪流，往路邊的下水道里灌，落葉堵塞在排水口下不去，許愿心里也堵了口氣下不去。

“你怎麼知道那就一定是煙？學生是沒問題，但那酒吧里的其他人呢？”原曜反問他。

又來了，又是許愿討厭聽到的反問句式。

“那你覺得是什麼？”他也問。

原曜瞪著他，結了，眼神狠厲：“那，萬一是毒呢。”

隔著集的雨簾，兩個人像隔著霧，又隔著一座山，原曜站在山頂俯視他，居高臨下，像小時候約架，不怯，大刀闊斧地等著人來。

“我沒有接邱寧的煙，我只是喝了點酒，“許愿著氣，一張說話咽下去的全是水，啐了一口，繼續道，“也沒有人給我遞煙……”

說到這里，許愿有一點點沒有底氣。

因為他突然想起來他去上廁所等邱寧的時候，的確有個陌生的中年男人想給他散煙，不過許愿是真的不煙，所以婉拒了。

原曜沒忍住，“你敢說沒有人？”

這麼一來，還真是落實了許愿的想法，從頭到尾，從他進那個游戲廳，原曜就拿著自己的書包跟他爸媽盯梢犯罪嫌疑人似的，在酒吧不知道哪個位置盯著他全程呢。

他要是敢接那煙，是不是就馬上有便原警蹦跶出來把他按在地上捉拿歸案？

“阿航說對了，你真是變……”許愿把“變態跟蹤狂”五個字咽下去，氣得眼睛通紅。

“是什麼？變態？”

原曜半睜開眼，眼神比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還要令人捉不。

邪門了，許愿又想起小時候和原曜干架，這人從小就斜著眼看人，院兒里大人都說這娃森森的，長大了肯定是個不好惹的主，確實，不但不好惹，惹不起躲不起就算了，還喜歡主來惹別人。

許愿深吸一口氣，問出一直徘徊在心的想法：“你老實告訴我，是不是我爸媽讓你跟著我？”

“……”

原曜這臺機人像被雨淋得進了水，罷工了。

“是不是？”許愿又近了點，張還有酒氣。

“那個夜店不干凈，下次不要再去了。”原曜松開他的手，不愿意再搭理他，也不愿意再說為什麼要跟蹤的問題，“我從另外一條路回家。”

他說完，從自己的書包里出一把傘，扔給許愿，轉要走。

喝了酒的人反應慢，才愣神一秒鐘，原曜就已經走出去好幾米了。

淋了滿腦袋雨，許愿又活得糙，才不在乎還再淋不淋一會兒，想著剛剛原曜那麼拉扯自己，心里來氣，一下子按開傘，邁開步子去追他，里還喊。

“你給我站住！”見原曜充耳不聞，許愿打著傘，追上去。

他跟一朵暴風雨中狂奔的蘑菇似的，橫沖直撞。

還是樅菌。

看著原曜穿一校服獨孤求敗的背影，許愿忽然就想起當年原曜坐著小皮卡離開家屬院的場景。

那天院里好幾個叔叔在幫原家往車上搬家，原向手里攥著一張薄薄的紙，輕飄飄的，好像風一吹就破了，許愿和顧遠航等等幾個小孩兒躲在家門口看，問那是什麼？

顧遠航說，那是離婚協議書啊，簽了那個，爸爸媽媽就不生活在一起了，各自重新再找一個，再組新的家庭。

許愿問，那原曜咧？

顧遠航一臉懵，年齡有限，沒往那兒想。

許愿就有一丟丟愁，心想原曜會不會被扔掉啊。

如果扔掉了，他就回去求求爸爸媽媽，問問我們家能不能把他撿回來？

而且他也想不明白，為什麼生活在一起十來年的夫妻，能因為一張紙就變相看兩厭的陌生人。

等原家得可憐的行李全部打包好了之后，原曜撐著鐵皮邊緣一使勁，一屁坐上放皮卡里的布沙發，也不給小伙伴們打招呼，抱著膝蓋坐在后面的貨廂里，打量即將告別的小院。

因為自尊心，許愿領著一撥小孩兒不好意思上前，顧遠航人小鬼大，說說不定這是我們和原曜最后一次見面了。

許愿抄著胳膊，五擰麻團，小聲道，那才好呢。

原曜像是聽到了，白他一眼。

神思游離間，許愿跌跌撞撞地追上了現在已經長大人的原曜。

這里是主干道，車輛很多，人也很多，但還好是暴雨天，所有人都在趕路，沒什麼人注意到這邊，偶爾有搶出租車的路人側目。

原曜的服也了，領在膛，顯出廓，暴力和易碎的學奇異地匯在他上，像什麼被拋棄的玻璃工藝品。許愿突然很想再用力地拽一拽他，拽去他總是一切都恰到好的該死表。

“滾開。”

他甩開許愿的拖拽，氣得路都像走不利索了，鞋帶散在腳邊，也不系。

他滿腦子都是“變態”。

許愿說他是變態。

許愿不知道他表難看地在想什麼，只覺得現在的原曜看起來怪可憐的，好想抱一抱，酒刺激了幾乎不需要考慮后果的腦回路，他也那麼做了。

在深秋下得過于暴躁的大雨中，許愿一個趔趄，跌進原曜的懷里。

他還不算喝醉，傘也還打得很好，剛好把兩個人的腦袋遮得嚴嚴實實，稍微傾斜了點兒，但也往原曜那邊靠，從傘面下來的雨水都澆花兒似的澆上了他自己的背脊。

酒作祟，許愿渾熱乎乎的，雨水一打了后背，居然還有點爽。

原曜僵住了。

許愿這麼一抱，好死不死，手臂恰好放在原曜的后腰，這越越好，下雨打了又，許愿一激，手往上抬，冰冰涼涼的手就鉆進了原曜的服里。

手鉆進去了，也就到了那些不能見人的傷疤。

這是許愿第一次它們，像小時候伙同一群小屁孩兒泥里打滾兒，在凰山至真觀后院的空地里挖蚯蚓，挖到的蚯蚓也是一條一條的，鐵鏟在土地上劃出來的痕跡也是縱橫錯的。

原曜厚實壯的背脊就是那土，冒了蚯蚓，又有壑。

被的人也不敢，的人手在抖。

許愿都想象不出來該有多疼，愈合的過程該有多漫長，應該是用年月來計算的。

“你是不是……”

他曾經想過，原曜這人是不是有男朋友啊？

男朋友不讓原曜和其他男同居，所以需要刻意避開兩個人在外的接？

但是他又想，原曜這麼無聊的人，就算帥，也不會有男朋友的。

許愿組織了一下語言，“因為欠錢，或者惹過什麼人，被□□打過，你才生活里那麼小心翼翼，提防，害怕再被打一次？”

高三了可不能再被打一次，再被打一次就可能沒胳膊參加高考了。

原曜還有小半個月就要滿十八了，卻還在讀高三，要麼是因為念書晚，要麼就是因為被打得休學了一年。

香港那些暴力片，許愿都看過的，不就舞刀弄槍，那些被關在小黑屋里收拾的人上的傷也和原曜的差不多。

雨下得瘋狂，許愿覺得自己這個討打的問題也問得非常瘋狂。

如果原曜再讓他滾蛋一次也不為過。

但他只聽見原曜說了句：“都不是，我是怕你傷。”

“……”

冷空氣如砌墻的批灰刀似的刮過，街邊的綠植被打得抬不起頭。

他再次進狂風暴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