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遠茫然的抓了抓腦袋，又補充道：“你們是沒親眼見，這些東西做得十分巧，又輕快又鋒利的很，當真是吹斷發，此等神乎其神的技藝，我實在沒見過。”

他曾在軍火司任職，對于如今天下種種兵如數家珍，更知曉許多失傳已久的鍛造方法和民間高手。可就連他都如此驚嘆，倒是引得其他三人更加好奇了。

另一人圖罄張開手掌，對著紙上件比劃幾下，又細細問了齊遠尺寸，擰眉不解，“這樣小，用起來不費勁麼？難不是特意為姑娘家準備的？”

龐牧著下說：“什麼時候能大大方方的觀一番就好了。”

廖無言就笑：“元帥既然準備請那位晏姑娘為仵作，便是自己人了，以后自然有看的時候。”

齊遠飛快接道：“許是路過，未必能留下呢。”

“沒發現份文書，”龐牧用手指緩緩敲著刀面，“又不像本地人，有門兒。”

圖罄微微皺眉，顯然不大贊同，“可是與老夫人比鄰而居，是否太過冒險？一個子只攜帶如此多的兇上路，還偏偏就被咱們撿到了，又有此等出神化的神鬼莫測的本事……”

“既然形跡可疑，總要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放心，”龐牧起，拍拍他的肩膀，“這衙門統共才多大？若當真心懷不軌，便是住到墻底下，難不還找不到機會下手？”

“元帥說的是，”廖無言點頭贊同，“與其一直沒有眉目的提防，倒不如引蛇出。”

齊遠和圖罄都跟著點頭，十分練的抱拳道：“軍師言之有理。”

他們這一喊軍師，倒是龐牧想起來一樁事。

“你們都把我帶跑偏了，如今我已不是什麼鎮北將軍、三軍元帥了，你們得正經我大人。”

三人一愣，這才后知后覺的意識到不知不覺中竟又回去了。

圖罄靦腆一笑，跟剛才謹慎冷酷的模樣判若兩人，“跟著您這麼多年，早都習慣了，一時半刻還真不好改。”

龐牧朗笑幾聲，拍了拍他的肩膀，“多幾回，也就習慣了。”

頓了頓，又有些唏噓，“你們跟過來倒真是大材小用了。”

三個人就都蠻不在乎的笑，“您連元帥都不做了，我們又算得了什麼？再說如今不也有爵位在上嗎？錢財俸祿和賞賜也不了，打了這麼些年仗，也該松快松快。”

他們都是龐家軍的嫡系，自然該進退一。

四人說笑一回，忽然外頭有人傳話，說老夫人請大人去一趟。

龐牧也不知想到了什麼，笑容登時僵在臉上。

齊遠笑的不懷好意，“元啊，不，大人，想必老夫人也知道您眾目睽睽之下一把抱住晏姑娘的事兒了。”

龐牧抬手給了他一拳，就覺得腦門兒的疼，“別胡說，人家姑娘家還要清白呢！”

他不接著，難道還眼睜睜看著對方臉朝下栽到地上去？

廖無言不知從哪兒掏出來一把扇子，雙眼微閉，搖頭晃腦的扇著，跟圖罄一樣笑的既矜持又意味深長。

龐牧用力了一把臉，狠狠嘆了口氣走了出去，背影看上去莫名有些悲壯。

后頭三個幕僚心腹立即練地湊到一起竊竊私語起來：

“也不怪老夫人著急。”

“可不是麼，元帥都二十七八了，瞧瞧軍師，只比元帥大兩歲，可再過幾年兒子都能下場啦！”

“其實要是那位晏姑娘家清白，倒也匹配……”

“不錯，有膽有識，本事過人，難得人也俊……”

老夫人娘家姓岳，早年就跟著丈夫、兒子隨軍，如今丈夫、長子陸續戰死，便跟著次子過活。

是個難得爽利果斷的婦人，年輕時也曾跟著舞刀弄棒，有些拳腳在上。如今年近六旬，依舊耳聰目明強健，偶爾脾氣上來，抓著燒火往龐牧上掄時也虎虎生風。

“……白日的事兒我聽說了，”岳夫人笑瞇瞇道，“旁邊廂房我已收拾好，什麼時候晏姑娘搬過來？”

縣衙頗大，眷卻得很，一應做工的丫頭婆子自然不能與岳夫人一同居住，也時常覺得冷清。

如今既然有位要正經在縣衙任職的年輕姑娘，自然要與同住才好，也多些煙火氣。

龐牧直咧，“娘，您別這麼看我，怪瘆得慌。天已晚，我預備明兒同說。”

岳夫人點頭，忽然話鋒一轉，“那日我打發人與上藥時瞧了，好俊秀模樣，也不知親沒有。”

話音未落，龐牧就一臉無奈的道：“娘啊，人家親不親的，關您老什麼事？再說，保不齊晏姑娘只是途經此地，養好傷就要走了，能不能留下做仵作尚未可知，您卻又瞎的什麼心。”

岳夫人嘆了口氣，幽幽道：“為娘黃土埋到脖兒的人了，也不知還能有幾個春秋，還能不能見一見大孫子的面兒……”

類似的話龐牧聽得耳朵都快聾了，實在做不出什麼孝順模樣，索站起來，腆著臉笑道：“娘，您這子骨朗的很哩，趕明兒照樣拉得開牛角弓，上能騎馬哎呦喂！”

還沒說完，岳夫人已經氣急敗壞的捶了他一把，又舉著拳頭要打。

“你這孽障！”

孽障也不躲，笑嘻嘻了，又裝模作樣哎呦兩聲，順勢退著跑了。

看著他逃也似的背影，岳夫人也忍不住笑了，笑完之后又忍不住盯著天上的月亮犯愁。

皇天在上，什麼時候能賜我一個孫兒啊！

話又說回來，想要孫兒，只怕也得先有孫兒他娘不是？

這個孽子呦！

“孽子”溜溜達達出了后院，又去演武場耍了一回刀，忽覺得有些肚，便徑直往廚房去了，誰知一推門就看見晏驕正有些艱難的捧著個瓷碗坐在桌邊喝粥。

本想來的晏驕一抬頭，腦袋嗡的一聲。

值夜的廚娘十分熱，現去壇子里夾了兩碟小醬瓜，殷勤的擺在眼前，“晏姑娘，這是自己做的咸菜，不是什麼稀罕，可喜酸酸甜甜，正好配粥。”

聽說今兒晏姑娘三下五除二就協助破了一樁奇案，縣衙外上下一應人們都覺得振，面上有，看的眼神跟拜神仙也沒什麼分別。

晏驕臉上熱辣辣的，訕訕站起來，“龐大人。”

白住也就算了，又在人家地界上“飯”吃，這就很尷尬了……

廚娘應聲回頭，也唬了一跳，“哎呀娘哎，大人您怎麼親自過來了？有什麼想吃的只管吩咐人來也就是了。”

說著，又忍不住去瞧晏驕，心道這后廚本不是什麼仙境寶地，怎麼今兒一個兩個都扎堆兒過來，別是約好了的吧？

暮四合，縣衙外已經上了燈，廊下昏黃的燈溫的落在晏驕上，越發襯得人也似。

常言道，燈下看人，越看越好看。

龐牧不自覺就想起來剛才老娘同自己說的話……

他也這把年紀了，也是個正常男人，自然也是想媳婦的……

廚娘的大嗓門打斷了龐牧的胡思想，他干咳一聲，倒也大大方方上前，“晏姑娘，還沒歇息麼？好些了麼？”

“好些了，有勞記掛，今天倒是又給您添麻煩了。”晏驕一邊回話，一邊不聲的把碗往自己眼前劃拉，試圖藏起來。

“不過舉手之勞，”龐牧忍笑，渾不在意的擺擺手，“反倒我要謝你呢。”

那瓷碗灰突突的，越發襯的搭在上頭的幾手指又白又細。碗口瞧著足有晏姑娘兩個臉那麼大，才剛看捧著喝粥，活像把整張臉埋進去似的。

晏驕剛想說“這是我應該做的”，話未出口卻又記起來現在已經不是“晏法醫”了，忽然就有些傷。

然而很快的，這份傷就被一聲雄渾的腹鳴打散了。

安靜的夜幕下，這一聲撕心裂肺的聲響格外清晰。

晏驕：“……”

是真啊。

龐牧終于沒忍住笑出聲來，“怎的，沒人送晚飯麼？回頭我說說他們。”

晏驕連忙搖頭，憋了半天才別別扭扭的道：“……藥，太苦了，吃不下……”

下午的藥實在太難喝，惡心的一點兒胃口都沒有，一直熬到現在，肚子里忽然就敲鑼打鼓的起來。

本想忍過去的，誰知越忍越，胃里火燒火燎的，好像老胃病又有點犯了，只好悄悄出來，想看看能不能找點東西墊一墊。

龐牧：“死人確實……嗯？”

他還以為晏姑娘是被尸惡心的！

尷尬的氣氛悄悄蔓延。

又聽廚娘突然出聲，“大人，給您煮碗面？正好還有醬，添點蘿卜丁做個臊子？”

縣衙重地，晚上也有衙役值夜，廚房倒是不曾斷過煙火，這會兒灶上還溫著些個干糧湯水。

屋里只有一張像樣的干凈桌子，龐牧道了失禮，去晏驕對面坐下，“隨便弄些充就好。若有細掛面，合該給晏姑娘煮一碗，米粥哪里頂事兒？”

“不用了，”晏驕忙道，剛才的尷尬勁兒過去，這會兒倒也有點破罐子破摔了，“我的腸胃不大好，這麼晚了再正經吃東西不消化，稍微喝點粥水墊墊就。”

但凡跟刑偵沾邊的，就沒有定點上下班、吃飯的規矩，工作力又大，久而久之，胃藥簡直了人間流。

龐牧點點頭，兩人忽然又沒話說了。

那頭廚娘麻利的和面，現搟面餅再撒上面，松松折疊幾下，快刀切面條。

這頭一個灶頭開水煮面，那頭剛好挑點豬油香鍋底，把剁碎了的醬丁子混著蘿卜條兒丁子煮一個臊子。

說是臊子，其實不過燉罷了，十分簡單暴。只是略加點水熬煮，火下油亮亮澤，倒也有些食。

臊子好了，面也煮好，滿滿當當裝一大碗，上頭還臥了一個白蛋，撒了把翠綠蔥花。

龐牧吃飯也帶著一舍我其誰的氣勢，一筷子斜下去就了小半碗，看的晏驕眼睛都直了。

單看這個飯量，也不像文啊！

他爽朗一笑，“見笑了。”

晏驕跟著抿兒一笑，“好才吃得多，沒什麼見笑不見笑的。”

倒是想多吃，只是胃不允許，現在看人家吃得香，也覺得眼饞。

“恕我冒昧，不知晏姑娘本打算往哪兒去？”兩口吞了半碗面的龐牧額頭微微見汗，只覺得渾都舒坦了，正好問出心中所想，“你一個年輕姑娘獨自上路實在不安全，縣衙每日也有公差往來，若是順道也好做個伴。”

仗剛打完沒兩年，尤其是幾州府郡縣接的地方，實在說不上太平。每每走到荒野無人之，連個年壯漢都時常覺得汗倒豎，更別提這麼個麗子了。

龐牧這麼一問，晏驕的臉眼可見的黯淡了。

的手指在碗沿挲兩下，良久，低低道：“我也不知道。”

去什麼地方？

該去哪兒，又能去哪兒呀？

來了這幾天，渾渾噩噩的，晏驕也憋得狠了，只覺得自己眼下真像書本里常見的臺詞，生如浮萍，無安置，也覺得有些茫然。

現實的古代本不像電視劇里演的那樣說走就走，隨便到哪座城也得有文牒，若是再想做點營生，更要有份文書。

像眼下的狀況當真寸步難行。

若是遇到有心人，就是直接給打間諜，就地斬殺了也沒話說。

龐牧都問到這里了，要是顧左右而言他，反而可疑。

權衡利弊之下，晏驕一咬牙，索就實話實說，“實不相瞞，我本不是大祿人。只是失足跌落山崖，誰知再睜眼就到了這里。”

說老實話，如果不是親經歷，這套說辭晏驕自己都不信。

可龐牧竟然接良好的點了頭，“晏姑娘的著打扮確實與大祿不同。”

晏驕心頭一喜，心復雜的看著他，才要張，就聽龐牧又道：

“不過你說的著實匪夷所思，不知晏姑娘仙鄉何？方便的話，我可托人幫忙打聽一二。”

比起這套睜眼閉眼間滄海桑田的說辭，他更傾向于晏驕與同伴失散，或是因為某種原因分道揚鑣，不方便言明。

世上總有這麼一種人，自帶信任加分，哪怕知道希渺茫，可晏驕還是說了，“華國。”

“華國？”龐牧跟著念了遍，竟一點頭緒也沒有。

他十歲上下就跟隨父兄四奔波，又在行伍混跡，多年來征戰大江南北，莫說大祿朝，便是周邊幾國也曾去過，一般地名都會有印象，可唯獨這什麼“華國”的，當真是聞所未聞。

晏驕對這個結果并不意外，只是苦笑。

“晏姑娘也不要灰心，天下之大，邊國部落多不勝數，許是華國距離大祿遠著呢。我略識得幾個人，回頭可托他們打探一二，來日有消息也未可知。”眼睜睜看著對面的姑娘瞬間黯淡下去，龐牧不由得出聲安道。

這個姑娘來歷謎，實在疑點重重，可直覺又告訴他，并沒有說謊，傷心和失也不是裝出來的。

只是這個華國，也是真的沒聽過。

現在晏驕基本上已經接了自己穿越的事實，本想說不必做那無用功，可心中暗存的一點僥幸卻又讓張不開，只是緩緩點頭。

臨時無可去，對龐牧和平安縣來說卻又不全是壞事。

當下他也顧不上吃面，“那你眼下可有什麼打算？”

晏驕張了張，睜著一雙好看的眼睛，試探著說：“我當了點東西，略換了幾兩銀子本錢，或許，去外頭擺攤賣些小吃？”

就是個法醫，現代社會法醫就業已經不容易，這“子不能為”“仵作需人擔保”的大祿朝，更是難上加難。

倒是天□□吃，職業關系又很休假，偶爾有點閑工夫就在家里擺弄吃的，幾年下來練就一手非專業頂級廚藝。

民以食為天，只要有人就要吃飯，做點吃食，總不會死。

龐牧：“……”

聽聽，這像是一個剛準驗尸后協助破案的人說的話？

你有那一手出神化的功夫，擺什麼攤啊！

再說了，百姓敢買嗎？

偏晏驕還在那邊小心翼翼的問：“龐大人，我的份文書丟了，能讓擺攤嗎？”

好歹也算幫了個小忙吧？希回頭擺攤手續能簡化下，好歹通融一二……

龐牧忽然就吃不下面去了。

擺攤究竟有什麼好？竟引得你癡迷至此！

衙門飯不好吃嗎？為什麼不來這里做仵作？

他是這麼想的，也就這麼問了。

誰知晏驕一臉愕然，“不是子不可公門麼？”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晏驕怦然心，“可我沒有保人。”

龐牧大笑出聲，指著自己，“我不是人怎的？”

連日來困擾自己的難題竟迎刃而解，晏驕終于出穿越后第一個燦爛笑容，“那可太好了！”

又有工作了！

的眼睛亮閃閃的，頭頂翹起來的兩撮頭發茸茸的，讓龐牧不自覺想起當初在西北打仗時遇見過的一頭……小野驢。

也是這麼茸茸，這麼亮閃閃。

他正想著，就聽對面的小野驢，咳，不是，晏姑娘滿臉期待的問：“龐大人，仵作月薪，啊，就是一月多錢？”

“啊，”龐牧瞬間回神，“月俸三兩，包吃住。”

三兩，真是不管什麼時候，這個行當都是一如既往的做多得。

不過沒關系，夠花了。

“那我就算是衙門的人，”晏驕又眼睛亮亮的問道，既期待又張，“我是幾品？”

龐牧搔搔額角，“……沒品。”

好了，小野驢的耳朵都耷拉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