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磬又打量了晏驕幾眼，這才重新將視線投到龐牧上，抱拳道：“大人，有百姓報案，西郊廣平鎮山上發現一男尸，看打扮像是趕考書生，份文書不知去向。”

“廣平鎮？”龐牧皺眉，“那不是東縣轄下麼？怎麼報到我平安縣？”

“律法有定，凡兩地相接，百姓可就近報案，地方員不得推諉。”圖磬麻利的解釋了下，“廣平鎮雖屬東縣轄下，但實際上距離咱們平安縣衙更近一些，所以此種事時有發生。”

齊遠就砸吧，搖頭晃腦道：“那不合算，合著賦稅、政績都是他家的，麻煩事兒卻都得咱們管，忒賊了。”

要不是命案當先，晏驕真能笑出來。

大祿朝律法規定，勘察命案現場須有兩名以上在冊員在場，齊遠不屬于這個系統，而廖無言又剛被龐牧打發去整理文檔……

龐牧活下手腳，又對晏驕一招手，“走吧。”

晏驕痛快的哎了聲，剛要跑回去拿勘察箱，走了兩步又問：“郭仵作不去？”

齊遠就笑，“這種事兒他還不至于攀比吧？”

“不是攀比，”晏驕發現這人的腦回路很有意思，當即哭笑不得道，“戶外命案現場一般遠比室來的復雜得多，今天又下雨，恐怕我一個人應付不來，多個人多份力嘛。”

以前他們一名法醫兩名助手都快過勞死了，現在就一個人，那不玩兒命嗎？

能重活一次不容易，且活且珍惜！必須發一切可能發的助手！

廣平鎮距離平安縣衙足有近百里，其中多有山路，一行人辰時出發，顛簸一路，馬不停蹄，卻也在申時才到。

沒有減震的傳統馬車簡直要命。

晏驕顛的七葷八素，幾嘔吐，渾骨頭都跟散了架似的，甚至都顧不上回應郭仵作的暗中觀察，只是著窗子，拼命張大了呼吸外面的新鮮空氣，又抓著圖磬問況，好轉移注意力。

“圖巡檢，”掀開一點車簾，“報案人可曾說過現場況？”

圖磬好像不是特別想跟說話，表淡淡的，不過涉及人命還是盡職盡責道：“死者面部遭重創，看不出原貌，上多傷痕可見骨，可見兇手十分兇殘。份文書和一應值錢財盡數不見，推測劫財的可能比較大。”

晏驕聽完，思索片刻，忽然往前喊了一聲，“這個時間外出趕考的，大多是什麼人吶，龐大人？”

前一刻還在同自己說話的，圖磬本能的以為這話也是問的自己，誰知剛要張，卻聽最后又添了聲“龐大人”。

他不由得噎住了。

晏驕裝著沒看見圖磬的表，只是專心等待龐牧的答復。

早就覺得圖磬可能不太喜歡自己，既然如此，也就不自討沒趣了。

一馬當先的龐牧聞言放慢速度，慢慢落到跟馬車平行的位置，神凝重，“進京會試。”

這都八月初了，要參加鄉試的考生們早就該去考場應卯、點名、核實份，然后專心備考了。

那麼唯一可能的就是來年二月的會試。

從這一帶往京城走，正常況下兩月可到，正好是考生們喜歡提前去適應、際、切磋的時間。

晏驕點點頭，瞬間明白他為什麼這樣嚴肅。

有資格進京參加會試的，都是舉人份，也就是民間所說的“半”，某些特定條件下都是可以直接授予職的。

這樣的人死了，總要查個清楚的。

哪怕沒有死在自己轄區，龐牧也不可能坐視不理。

“龐大人，讀書人外出趕考遇害的多麼？”晏驕突然想到了一個關鍵問題。

古代通不便，一旦趕考都是按月甚至按年算。更坑爹的是，出門之后基本等同于失聯，可真是死在外面都沒人知道。

這倒是把龐牧問倒了。

他兒就沒參加過什麼科舉，又是頭一回任文職，哪兒知道這些？

覺應該不，但沒證據又不好講，不然跟咒人有什麼分別？

見他老老實實搖頭，后頭齊遠也一臉茫然，晏驕微微有些失，下意識把視線投向一開始談過的圖磬。

覺察到視線的圖磬不自覺抬頭，目視遠方，一聲不吭。

哼，剛才怎麼不問我，現在想起來？晚了。

這麼想著，圖磬的下仰的就更高了。

然而下一刻，就聽那新上任的仵作爽快道：“算了，影響不大。”

圖磬：“……”

山路難行，可風景卻好。大片大片的古樹拔地而起，直沖天際，牛般細的雨從天而降，將一應草木花卉都沖刷的干干凈凈。

這一帶群山綿延，放眼去，但見一座座山頭起起伏伏，一眼不到邊。

山間到都是白霧氣，隨風飄，朦朦朧朧，如同仙境。

空氣中混合著潤的草木清香和土腥味，晏驕閉著眼睛，狠狠吸了兩口，忽然就覺得自己賺了。

這樣的天然氧吧，現代社會哪里找！

“對了，晏姑娘，”龐牧無意中瞥見后出來的勘察箱，故作不經意的問道，“那箱子是做什麼用的？怎麼今兒也帶著？”

晏驕雙手墊在窗邊，笑瞇瞇的看他，“龐大人竟不知道麼？”

此話一出，龐牧心頭一跳，笑道：“晏姑娘說笑了，我又怎麼會知道？”

晏驕意味深長的哦了聲，又越過他的肩膀去看圖磬和齊遠。

兩人飛快的換下眼神，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壞菜了，這丫頭一定知道了！

“我以為龐大人見多識廣，或許會知道也說不定，”晏驕笑嘻嘻的說，又轉拍了拍箱子，十分惜的道，“勘察箱，驗尸用的。”

說完，又指著后頭騎著小驢的郭仵作，“郭仵作不也有一只麼？”

沉默了一路，也不知在想些什麼的郭仵作沒想到晏驕會忽然把話題拉到自己上，當下本能的一抬頭，見眾人都齊刷刷盯著自己后的小木箱，不覺有些慌。

“啊，啊，是。”

當仵作麼，自然要有一套自己的工的，可晏驕這個？

然后上到龐牧，下到齊遠、圖磬，三個人突然面如菜。

驗尸……天可憐見，之前他們還以為是……炊！

圖磬出世家，雖然跟著龐牧打了幾年仗，到底有些植骨髓的世家子病，比如說：潔。

勺子本該是舀湯的，可若是放在驗尸上，用來舀什麼？

他的頭忽然聳一下，只覺得胃里翻江倒海的。

嘔……

再然后，龐牧、齊遠和圖磬忽然就非常一致的默默遠離了車廂。

哼哼，讓你們再背后搞小作！

目送他們遠去的晏驕只覺就棚，于是很開心的叉了會兒腰，又跟郭仵作說起話來。

“郭先生，你以前來過這里嗎？”

郭仵作對的覺很復雜，遲疑了下，才點頭，“我是本地人，雖不大上山，不過幾年前這里曾發生過命案，雖不是這座山頭，也算來過。”

“那能麻煩您將本地氣候說說麼？”晏驕忙道。

前頭聽圖磬說，那尸看著不像這兩天的，而案發現場的溫度和度與腐敗程度息息相關，提前了解還是很有必要的。

郭仵作看了一眼，倒也沒藏著掖著。

“此山名為翠環山，因對面還有一座與它酷似，百姓便將這里稱作大翠環山，對面那座小些的稱為小翠環山。因山中林木繁茂，多有禽，早年好些百姓都靠捕獵和撿拾果木、蘑菇等為生。不過后來有一伙山匪在此棲，兇惡異常，百姓們漸漸就不去了。”

“然后前段時間龐大人來了，先剿匪，”晏驕點頭，“所以漸漸又有人開始走山路？”

郭仵作點頭，繼續道：“只是翠環山地形復雜，夏日悶熱多雨，更是險峻，除了那些本事過人的老獵手，即便是本地人也會結伴上山，有個照應。”

晏驕將目前得到的幾條線索整合起來，漸漸陷沉思。

卻不知郭仵作的表越發復雜，數次張了又咽回去，一直等到晏驕自己抬頭，“郭先生？您有話說？”

被抓個正著的郭仵作刷的紅了臉，猶豫了下，還是低聲道：“你，我以為你會瞧不起我。”

為仵作，卻沒看出死者真正死因，實在是奇恥大辱。

這些天以來，這件事簡直了他的心病，他吃不好，睡不著，甚至忍不住懷疑，以前自己驗過的，是不是其實也有許多冤假錯案？

若果然如此，他這個仵作豈不了幫兇？

鉆了牛角尖的郭仵作都快沒辦法原諒自己了，可沒想到對方竟主找自己說話，而且言談中并無一輕蔑。

晏驕笑笑，眼睛看向遠方山霧，“郭先生，我的一位老師曾說過，是人就沒有不犯錯的。其實犯錯并不要，以后改了就是了。再說，你從業多年，經驗也比我富，肯定有好多方面是我趕不上的，又怎麼會瞧不起你？”

現代人習慣了依賴高科技手段，可現在一朝“返祖”，許多先進手段都不能用，恐怕不事也要從頭學起。

這種況下，邊能有個經驗富的一線人員并肩作戰，實在是意義重大。

又看向郭仵作，“你是否因為蕓娘是子而不好意思？”

郭仵作的臉更紅了，小聲道：“男授不親。”

因為職業的關系，郭仵作年過而立都沒親，又生斂，對男一事十分回避。

“首先，我要謝你對子的尊重，”晏驕出人意料的說，“不過郭先生，咱們仵作跟醫者其實也沒什麼分別。無論男老，他們眼中只有病，咱們眼里只有尸，求得真相才是最要的，若因拘泥小節而誤了大事，不是本末倒置了嗎？”

郭仵作怔了怔，眼前這名子的形象竟漸漸地與記憶中師父的影子重疊了。

師父在世時，似乎也差不多是這麼說的。

只是師父故去之后，就再也沒人提醒過，而郭仵作自己又倍力，老病就又犯了。

見郭仵作若有所思，晏驕也不出聲打擾，只是覺得這人其實還不錯。

之所以對郭仵作態度良好，是因為那天跟阿苗上街買菜，無意中看見郭仵作親自去有德布莊，找兩位老人道歉。

誰都可能犯錯，但卻不是每個人都敢于承擔犯錯帶來的后果。

所以哪怕單沖這一點，也不會對郭仵作一直存在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