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大街上果然已經熱鬧起來了，往日明亮閃爍的星星早就被地上流火一般璀璨的彩燈襯的黯然失，哪兒還瞧得見？舉目四，到都是歡笑嬉鬧的人群，只是這麼看著，就不自覺被染。

空氣中浮著富的香氣，時不時還有竹聲混著歡聲笑語遠遠近近的傳來，越發將節日的氣氛熏的濃厚了。

晏驕在大都市承現代污染了，哪兒經歷過這個？一出門就看呆了，眼睛都舍不得眨。

“這可，真有意思。”

岳夫人就笑，“是吧？你年紀輕輕的，沒事兒的時候別整日家憋在衙門里頭，得空也出來逛逛。”

龐牧一聲不吭的從路邊攤子上買了兩盞花燈，分別遞給自家老娘和晏驕。

見后者有些驚訝，他搔了搔下，忽然覺得臉上熱辣辣的，“我看別人家的眷都提著。”

晏驕略一遲疑，也就大大方方接過，“多謝。”

燈柄不長，接時兩人的指尖不小心蹭了下，都是一頓，莫名發燙。

一個趕撒手，看左看右；一個連忙接過，然后……“哈哈哈！”

龐牧和岳夫人：“……嗯？”

晏驕自己卻在想：一對青年男相互之間遞什麼東西的時候必然手指，然后齊齊什麼的……如此狗。

龐牧都給笑懵了，“晏姑娘？”

晏驕趕眼角，笑容燦爛，“沒什麼，只是想起一點家鄉趣聞，謝謝你啦，燈很漂亮。”

的眼眶中還有沒干的淚水，越發浸的一雙眸子水潤晶亮，猶如夏日雨后荷葉上的晶瑩珠，好看極了。

龐牧干咳幾聲，忙挪開視線，眼角卻又忍不住往一側飄，見晏驕還在笑盈盈看著自己，眉眼彎彎，他突然就覺得這腔子里啊，一顆心又熱又。

岳夫人笑瞇瞇的看，用力拍了拍兒子的胳膊，欣道：“長大了，懂事了。”

龐牧無聲傻樂，膛又往上了。

三個人順著人/流往前走，中途還看見好幾個悉的值班衙役，正滿頭大汗的維持秩序。

晏驕慨道：“越到這個時候反倒越忙了。”

瞧瞧這街上吧：

開店的自不必說，但凡有些財力的，必要在自家門口扎門樓、掛紅綢，敲鑼打鼓的攬客，便是街邊擺攤的也比平時多了十倍不止！生生把一條大道羊腸。

更有在街角，甚至路中央搭戲臺、拉攤子的，各種打把式、鬧雜耍的，什麼仰頭噴火、桿上倒掛，敲梆子拉弦、開臺子唱戲，踢盤頂缸、大變活人，無所不包。

就連那平時明令止的關撲、彩戲也都了苗頭，因是節日，普天同慶，便是圣人也都睜只眼閉只眼。只要不鬧的過了火，龐牧自然也只當沒瞧見的，不去給自己平白找活兒干。

熱鬧歸熱鬧，這人一多了，難免有些個推搡、口角的，更別提那些渾水魚，也想趁著大好日子撈一./

那扎著大紅花的頭獎是一匹華璀璨的錦緞，大紅的底，上頭用金線銀線繡了好些的紋樣，燈下熠熠生輝，越發麗奪目。

岳夫人嘖嘖稱奇，“這樣的緞子若要外頭買去，說也得七、八兩銀子，他竟舍得？”

普通壯年男子三、四個月也未必能掙得來。

且不說尋常縣城子都沒見過這麼好的料子，便是男子也不免心：若是在外面賣了，不也能補家用？

攤主兩個壯漢將銅鑼敲得震天響，唾沫橫飛的喊道：“來啊，十文錢一回，只要十文錢，諸位鄉親父老，只要十文錢，這匹舉世無雙的錦緞就能抱回家了！足足十兩銀子呢！”

“十文錢換十兩，天下還有比這更劃算的買賣麼？”

他故意將價格又抬了抬，話音未落，周圍便此起彼伏的響起一片驚嘆之聲。

是人就喜歡好東西，只是十文錢一回……

須知尋常百姓家，一日嚼用也不過幾十文罷了。

見依舊有許多人面遲疑，攤主又將兩盞燈往緞子附近晃了晃，布匹表面立刻隨著燈挪浮現出一層麗的芒，流溢彩，煞是人。

“瞧瞧，這可是我從京城帶來的上等好貨，京中貴人們也多有穿著！”

攤主得意洋洋的抱著胳膊環視四周，大聲道：“這樣好貨，莫說十文，便是花上一兩二兩，也是大大的賺了！我不過偶然途經貴寶地，見本地人杰地靈，這才決意做個善事！”

“京中”“貴人”“賺了”

這幾個被刻意強調的字眼進一步刺激著百姓們蠢蠢的心。

等攤主的話告一段落，立刻就跳出來一個年輕人，“我來五回！”

后頭一個穿著水紅襦的年輕姑娘含帶怯的看著他，一雙眼睛里都帶了意。

晏驕正看得有趣，耳邊忽然響起龐牧的聲音：“這弓有問題。”

“嗯？”本能的轉過臉去。

燈火下，龐牧的面龐依舊英俊威武，只是上面的愉悅已全然被冷取代。

他朝已經兩箭落空的年輕人手中抬了抬下，低聲道：“那弓是特制的，弓和弦都預先調過，第一次的人莫說五回，五十回、五百回他都不中。”

果不其然，轉眼間那年輕人五箭都完，盡數靶，不覺十分懊惱。

岳夫人也皺眉道：“這人心也忒壞了。”

若是單純戲耍也就罷了，花錢圖個樂子，攤主做到這種地步，已經是明晃晃的騙錢了。

就他們說話的功夫，已經又陸陸續續有好幾人上場箭，說也有三四十箭出。可別說中了，竟無一箭能中靶！

不他們，不百姓也漸漸起了疑心，可就在這個時候，竟有一個漢子三箭中了乙等，歡歡喜喜的抱著另一匹略次一等，標價四兩銀子的綢子走了，眾看客又羨又愧，也都主打消疑慮。

龐牧冷笑一聲，“是個托兒。”

他早就習慣了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等閑風吹草本逃不過。才剛他們進來的時候，就瞥見這人與攤主眼神流。

因托兒的帶，百姓們越發踴躍，紛紛錢，攤主準備的六張弓竟不夠使的，好些人在后面排起了隊。

“尋常百姓賺點汗錢何其艱難，”晏驕又急又氣，直跺腳，“這才多會兒啊，他就空手套白狼的賺了好幾兩銀子了！”

廟會前后三天，這麼算下來說上百兩賬，這伙人可夠發個大財了！

“他敢！”龐牧冷哼一聲，忽然朗聲道，“我也來試試！”

攤主忙著收銀子，兒沒法分神，倒是一個打下手的小伙計過來麻利的收了錢。

排隊的人雖多，但架不住速度快，不多會兒龐牧手里就拿了把弓。

他上手掂了下，嗤笑一聲，抬手便。

第一箭毫不意外的落了空。

不過等到第二箭，就穩穩扎在箭靶外緣。

晏驕和岳夫人齊聲好，好些圍觀的看客也都跟著喝彩，跟著看過來的攤主臉瞬間難看了。

龐牧哈哈笑了幾聲，“還有八箭！”

說話間，他已經嗖嗖嗖幾箭出，瞧著漫不經心，可一箭比一箭更靠近靶心。

等到了后頭五箭，已經都麻麻扎在靶心了。

跟他玩兒弓箭？想什麼呢！

周圍好聲如水般響起，而那攤主的臉卻好似無邊黑夜，沉的仿佛能滴下水來。

他飛快的跟幾個手下換了眼神，又朝人群中瞧了幾眼，勉強出一微笑，“這位客好俊的手，不知哪里高就？”

龐牧隨手將弓箭丟回去，不答反問，“你只說中靶心便是頭獎，可如今我足有五箭，又該如何評判？罷了，我也不挑，就隨便拿些吧。”

他還真就自顧自推開眾伙計上前，將臺上最好的幾件獎品全都搬走了，其中就包括最引人垂涎的那匹錦繡緞子！林林總總加起來，說也得二三十兩銀子。

那幾個伙計何曾見過這等陣仗？

分明是個戲耍，可來人卻有種千軍萬馬的氣勢，他們本能畏懼，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一個個傻子似的呆在原地，本能的看向攤主。

錢沒掙來倒先折了本兒，攤主氣的兩手發抖，偏偏又不好當場發作，兩只眼睛都紅了。

獎品都沒了，還拿個屁來引人上當？

許多圍觀的看客自己沒中，卻也不想便宜了攤主，如今見總算有人得手，竟也跟著歡喜起來，當即七八舌的大笑道：

“真是好樣的！”

“旁邊的是媳婦和老娘吧？正好年底一人做好襖子穿！”

“正是這個理兒，哈哈哈，只是……我怎的瞧著這位壯士好生面善，似乎哪里見過似的……”

“你這麼一說，好像還真是……到底在哪兒見過？”

龐壯士抱著獎品頭也不回的離去，只低聲音對晏驕和岳夫人道：“這會兒廖先生和老齊他們必然在前頭梨花戲院看戲，我送你們去那里。”

晏驕問道：“那你呢？這種行騙的多是團伙作案……”

已經大約猜到龐牧的打算，不免有些擔心。

“不必擔心。”龐牧咧一笑，簡簡單單四個字卻有著定海神針般的奇效。

也不知怎的，晏驕忽然就不擔心了。

這樣的人，誰能奈他何？

梨花戲院距離箭的地方不過幾百步，三人說了幾句話也就到了。

本縣最大的戲園子，梨花戲院坐落在十字街以南，距離有德布莊不遠，門口也如其他店鋪一般扎著高高樓牌，上面張燈結彩煞是顯眼。

里頭分了三層，正中一座戲臺，四面井字結構，中間穿著許多賣茶水點心并花卉玩意兒的小販，很是熱鬧。

廖無言和齊遠就在大堂正中視野最好的桌子旁看戲，見他們進來，本想起招呼，誰知就見龐牧沖他們使眼。

幾個人都是多年戰場上拼殺出來的，默契驚人，已經抬起胳膊的齊遠也不慌，只是裝著果子吃，又順勢往門口瞄了眼，果然見幾個渾上下都寫著“我不是好人”的男子形跡可疑。

他跟廖無言低語幾句，又沖左右飛快的比了幾個手勢，當下就有人笑嘻嘻鉆出去，一點兒痕跡沒。

龐牧把晏驕和岳夫人安排在挨著廖無言和齊遠位置，贏來的東西也滿滿當當堆了一桌子，然后大聲道：“這里頭的果子都不大新鮮，我去給你們買些好的。”

見晏驕還在瞧著自己，他不覺一笑，低聲道：“別怕。”

晏驕抿兒一笑，搖頭，“我不怕。”

那幾個尾隨的正愁戲院人多眼雜，不好明正大的下手，琢磨是不是在外面找個地方守株待兔，此刻見龐牧一個人出來，心頭一喜，忙一言不發的跟了上去。

好小子，可讓我們逮到落單的了！

龐牧人高長，眨眼功夫就出了鬧市，后頭幾個人一路小跑，是給急出一汗。

平安縣城雖大，可絕大部分店鋪、攤販都集中在縱橫十字街，更兼今日佳節，大部分百姓都跑去那邊瞧熱鬧，因此外頭的小街小巷也頗清凈。

幾個人跟了一路，發現周圍越來越荒涼，約覺得不對。

“這小子說出來買果子，怎麼到這兒來了？”

“別是有詐吧？”

“大劉哥，前兒聽說這里的縣令不是等閑，土匪說剿就剿，咱們別給衙役瞧見了。”

被稱作大劉的長了一彪子，臉上還有一道橫疤，滿是匪氣，聽了這話抬手就給了那人一個子。

“混賬，前怕狼后怕虎，能什麼氣候！”

那人挨了一下也不敢出聲，只是原地暈頭轉向半天，這才小聲哼哼道：“大劉哥，那人不見了。”

大劉一愣，又破口大罵起來，“他娘的，還不趕去找！”

眾人才要作，卻忽然聽到后頭傳來一陣放肆的笑聲，“在找你爹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