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八月。

天熱的人心中躁，便坐立不安。

不過陸遠之坐立不安，倒不是因著這天熱，而是本來安安分分被他養在外面的娘，突然哭哭啼啼的說想要個名分。

陸遠之不愿意，也不敢。

他頹然的坐在榻上，哄著外室，“柳柳，做什麼要進府去？咱們兩個人在外面快活，不是更好嗎？進了府，規矩多，你不適應的。”

柳柳心里唾罵一句懦夫，埋怨他堂堂大男人，竟然害怕家里的母老虎。

不過，既然今日敢提這句話，便也有自己的底氣。

于是著帕子唱大戲，悲戚的喊：“陸郎，若是為了我自己，我不會開這個口，但，但為了我們的孩子，我便不得不為他謀個正經的份，難道還要咱們的孩子跟著我一起，做個無名無分的下賤之人麼？”

但是即便有了孩子，陸遠之的反應也不是像想象中的那般歡喜從而答應進府，而是……

震驚。

他幾乎是抖著手，道：“你竟然，竟然敢瞞著我懷孩子！”

天爺！他一定要被阿霜掃地出門了。

……

陸遠之，文遠候爺嫡長子，父親任五城兵馬司左都督，母親是康安郡主，家世顯貴。

他今年十六歲，于半年前娶了青梅竹馬的折霜為妻。

半年來，夫妻之間恩恩，畢竟是自小一起長大，即便是沒有婚，誼也不淺。

只是……剛婚沒幾天，陸遠之就犯了錯。

他在街上看上了一個賣首飾的小娘。

跟折霜的英氣不同，長的氣糯，嗓音如同黃鸝鳥，喊他：“公子，要買簪子嗎？”

陸遠之就沉淪了。

太好聽了啊，這聲音，跟阿霜天生冷冷清清的聲音很不一樣。

他就犯錯了。

他還不敢說。他雖然獵奇了一個跟阿霜完全不一樣的外室，但是他只想，不想被阿霜發現。

阿霜發現了，肯定會傷心，他婚前還承諾了要一生一世一雙人。

比起柳柳，他還是更喜歡阿霜的。

于是，著他破壞自己承諾的柳柳聲音就不再是黃鸝鳥了，在他耳朵里，了破銅鼓。

“——妾室——妾室——名分——名分——”

咚咚咚，轟隆隆。

陸遠之不堪其擾，但是轉頭一看，柳柳那張很得他歡喜的白凈弱臉上全是淚痕，他又有一瞬間的心。

——啊，這個也是他的人，他也是歡喜的。

要是能兩全其就好了。

陸遠之嘆氣：“你別哭了，我再想想辦法吧。”

他站起來，準備回去探探阿霜的口風。

……

陸家顯貴，足足在安平巷子里占了半條街，陸遠之雖然婚了，但年紀小，依然在讀書，他去柳柳那邊，也是下了學才去的，對家里謊稱是訪友。

臨到家門口，從側門回的，問小丫鬟折霜在哪里，“大夫人呢？”

小丫鬟道：“大夫人應該在三姑娘，今兒早上，夫人讓大夫人教導三姑娘練弓呢。”

陸遠之聞言，不有點愧疚——他在外面抱娘的時候，阿霜在幫他教導弟妹，然后又有些害怕——阿霜出武將世家，一功夫是自小練就，從小有人欺負他，都是阿霜幫他揍走。

要是讓阿霜知道他和柳柳有了孩子，那弓箭指定在了自己的小遠之上。

他有些驚恐的捂住了下檔。

小丫鬟：“……”

陸遠之：“……”

小丫鬟出去了。

陸遠之癱在椅子上，沒了剛開始回來探阿霜口風的勇氣。

過了好一會，門口有腳步聲陣陣，陸遠之連忙站起來，朝門口過去，果然見阿霜進了門，后面跟著八個丫鬟。

前面兩個丫鬟一個抱著箭簍子，簍子里裝滿了箭矢，一個抱著一張的弓，弓是一石二的，他都拉不開。

后面四個丫頭一人手里端著一盆水，一人捧著一件裳，一人手里提著食盒，一人端著茶托，最后兩個小丫頭手里拿著扇子，等折霜坐在凳子上后，連忙上前去扇風。

架子大的很，也講究的很。

陸遠之喊了一聲：“阿霜……你回來了啊。”

折霜點了點頭。

今日教三姑娘箭，站在外頭曬了會，上流了汗，先用水洗了洗臉，這才道：“今日又去訪友了？”

陸遠之心虛的點頭。

折霜擰帕子的手一頓。

覺得陸遠之今天有些不對勁，好似做了虧心事。

他們自小一起長大，同歲，婚半年來和和，一切都很好。

折霜就笑著道：“你是不是做錯什麼事了？”

陸遠之慌張的搖頭，還有些后悔。

阿霜長的很好看，笑起來燦若星目，格大方又不失有趣，家世也好，京都不人家都想娶了回家做宗婦，還是他先仗著自己自小跟阿霜一塊長大，近水樓臺，先在阿霜面前表白了慕之，這才將人娶到了手。

不過這心思剛起來，心里又有些埋怨。

阿霜什麼都好，為什麼不允許他納妾呢？還是善妒了些。

不然就完了，阿霜英氣，柳柳氣，他就可以左擁右抱，豈不樂哉？

哎。

陸遠之心里百般思緒，眉頭一會皺一會松，看的折霜心中起了疑。

八月里，有一批鋪子的賬要對，便忙的很，這幾日沒太注意陸遠之，難道是真出了什麼事？

青梅竹馬，年夫妻，對陸遠之還是很關切的，見陸遠之不肯說，也不問了，第二天了心腹，“你去打聽打聽，看二爺從太學院出來之后去哪里訪友了。”

吩咐完，又忙起看賬的事來。

的娘家是南陵公老將軍府，父母生了三個兄長，只一個小兒，全家都寵著，嫁妝也給的多。

嫁與陸遠之的時候，十里紅妝，婚宴請了半個京都世家，就連宮里的皇后姨母也送了玉如意添妝，可謂是風一時。

所以嫁妝多，每當盤賬的時候，就需要多費些時辰。

盤賬費眼睛，也費神，很多夫人們都將這事與了掌柜，自己只管拿銀子就是，但是折霜不喜歡。

有很強的占有。

是的東西，必須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占為己有，要是有哪一筆賬目沒有過眼睛，就不舒服。

清楚的人都知道的子，所以從不敢在賬目上做文章，這位夫人功夫師承自己的親爹南陵公，不僅僅弓箭的準，就是大刀也耍的好，稍不注意，就要被給砍了。

掌柜的們沒有敢作假的。

清水賬目，看起來就快，折霜從早看到晚，再去婆母請安。

陸夫人很喜歡這個兒媳婦，又是長媳，將來的宗婦，自小看著長大的，便什麼都愿意對說，包括八卦。

今兒說的就是隔壁承恩候家不爭氣的兒子在外面養男人。

“哎喲喲，你是不知道喲，承恩候家那個敗家兒子，這才剛婚，就在外面原形畢，你說說，養個外室也就算了，竟然還養男人……我聽聞，他那里不行，是下……。”

用手指了指下面。

折霜瞬間就懂了。

這是說承恩候家的兒子是被的。

折霜：“……”

婆婆對自己好是好事，但是每日里聽這種八卦其實還尷尬的。

不過婆婆興致好，且言語間沒幸災樂禍——可見是平日里跟承恩候夫人姐姐來妹妹去的姐妹之有些流于表面。

陸夫人：“阿霜啊，承恩候夫人之前總說家的小子比咱們遠之好，如今你看看，好在哪里？才剛婚呢，嘖嘖，蘇家的丫頭得后悔死。”

蘇家丫頭說的便是承恩候兒子的妻子。

折霜曾經見過這位蘇夫人，記得是出自江南水鄉的書香世家，一眼看過去的溫，是個很溫婉的人。

就很是可憐蘇夫人，“丈夫有龍之好，怕是心里難。”

陸夫人很想同幾句，但到底跟承恩候夫人多年的“你比我攀”誼占了上風，還是沒忍住幸災樂禍一句：“誰讓倒了八輩子的霉，嫁給了承恩候夫人的兒子，上梁不正下梁歪——”

說到這里，頓了頓，沒有繼續說下去。折霜等了等，也沒聽見說這上梁是如何歪的，于是順勢就轉了話題。

“今兒早上，兒媳莊子上送來了一些新鮮的螃蟹，母親今晚可要嘗嘗？兒媳記得，母親是最喜歡吃螃蟹的。”

陸夫人就歡喜的很。這個兒媳婦是自小看著長大的，也是親自挑選的，家世好，相貌好，會做人，又孝順，簡直挑不出一點病。

越想越歡喜，覺得自己可在兒子兒媳這一面上，徹底的將隔壁的承恩候夫人下去了。

于是歡歡喜喜的要去花房摘一些芽送去承恩候府。

“聽聞家兒子養在那面的那個男人，什麼芽——哎喲，這些芽足夠死了。”

匆匆而去，折霜看著好笑，覺得陸家這一家人都很有趣，都很好，自己的下半生跟這些人在一起，應該也很好。

婆母既離，也只好回到了自己的院子，然后門口影一晃，派出去的心腹回來了。

來人臉蒼白，將門一關，跪在地上，在昏黃的線里一張一合，讓折霜失神了片刻。

然后喃喃問：“你說——陸遠之——養了外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