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時節, 三輛馬車著急的奔走在路上，眼看就要天黑，馬車里年輕的姑娘跟婦人道：“阿娘, 我們今晚恐怕是不能到驛站休息了，只能停在林子里, 晚上睡馬車。”

婦人嗯了一句，“只能如此了。”

招呼騎在馬上丈夫, “秦明，我有些頭疼, 先睡一會。”

秦明點頭, 道：“呦呦, 讓你阿娘睡會，你下來。”

秦鹿呦點頭，跳下了馬車, 跟著阿爹去指揮仆從生火。

等火生好了，坐在火堆旁，問秦明, “阿爹, 外祖母是個什麼樣的人呀？”

秦明想了想, 道：“是個很厲害的人。”

呦呦嘆息，道：“所以說，我有時候覺得, 上天應該給這些厲害的人更多的時間，讓他們活更久，而不是跟普通人一樣只活幾十年，然后慢慢的老去。”

“阿爹，英雄遲暮, 是最讓人惋惜的。”

秦明嘆息，“這些話別在你阿娘面前說，你外祖母這次不好，寫了信過來，讓咱們回來，焦慮的很，你千萬別提什麼死字或者病字。”

呦呦點頭，“我自然明白的，我都十五歲了。”

只是覺得生老病死，也太讓人煩憂了。呦呦就去看書，看的是外祖母所著之書，書里面說了很多關于青樓子不應該出現，不應該存在的話，這本書已經被很多人看做是書。

不過呦呦很喜歡，幾乎每天都想寫信跟外祖母流。

們確實也一直在寫信，不過因為從來沒有見過面，所以還是不能想象，外祖母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不過據阿爹阿娘說，剛出生的那幾年，外祖母還是在云州的，所以外祖母抱過，還曾經背著去打過棗。

娘說：“當時你外祖父很不高興，因為每回你外祖母都是單獨去跟他打棗吃，給他做棗糖吃。如今背著你，自然不高興了。”

呦呦：“……”

說起來，這位外祖父也是個傳奇人，除了長得極為好看之外，他的一生轉折也很是吸引人，再加上他跟外祖母不得不說的二三事，于是兩人一起了說書先生最喜歡的主人公了。

但呦呦不太喜歡聽說書先生說外祖母跟外祖父的□□，更愿意聽外祖母如何智斗場壞人的。

沒錯，外祖母不僅僅是在上說要止青樓，還有計劃的去阻止姑娘們被賣到青樓，派人去抓那些該死的人販子，還最終在前幾年，說陛下廢除了。

以前但凡抄家的，都把眷賣去院，但如今沒有了，這條寫進了朝廷上下幾千年的律法，被廢除了。

雖然民間依舊有青樓，但是比起之前，已經好了太多。這些事，樁樁件件，都讓外祖母的人生帶上了一傳奇的彩。

呦呦很喜歡聽外祖母力敵群臣廢除這一段，可惜，世人卻總聽外祖母于外祖父之間的那些黏糊糊的事，而說書先生明顯是誰給銀子誰是娘，每回說來說去都是：刕將軍夜探南陵公府，折家當庭允諾定婚。

——其實呦呦覺得這一段就非常扯，人家南陵公府的事，還是晚上，你一個說書先生怎麼知道的？

反正后來就不喜歡去聽書了。阿娘說等以后帶去京都，讓外祖母親自給說這些年做過的事，呦呦滿心滿眼都在期待，只可惜，還沒吃外祖母那里承歡膝下，阿娘卻接到了舅舅的來信，說外祖母病了。

老人家，上肯定有一些病，可是之前病的時候，也沒有像這般寫信過來，雖然信中只是說外祖母病的時候一直在念叨阿娘，想讓回去看看，但是們還是覺得，可能是外祖母真的生大病了。

阿娘愁的從接到信的時候，就一直在焦慮，不過焦慮也沒有用，因為他們一直在趕路，也收不到京都來信了。

呦呦嘆息，準備待會兒給阿娘端一些喜歡的膳食去。阿爹和阿娘只生了一個，所以安阿娘的事責無旁貸。

只是爹不讓，爹親自去安阿爹了。

呦呦有些羨慕的看向阿爹和阿娘，他們真的很好。如今也有十五歲了，過幾年就可以婚，希自己將來的夫君也能像阿爹一樣。

嘆息一聲，又覺得看了這麼多年，其實像阿爹這樣的男人真的很見了。

只好又掏出書來看——想夫君還不如看外祖母的書，每回從書里面都能明白不的道理。

比如外祖母說，當青樓院永遠存在的時候，子，尤其是貧窮的子，就永遠不可能擺被賣青樓里面的可能。

甚至于，這份可能不僅僅是指那些貧窮子，還有可能富人家，權貴家的子。

你怎麼就能知道自己將來不會落魄呢？你怎麼就知道，自己將來不會遇到劫匪，然后把你賣進青樓呢？

如今都覺得這些事不會發生在自己的上，但是真正有那麼一天的時候，你會跪在地上祈求上天，讓這個世上沒有青樓。

所以富貴權貴之家的子看見這本書的時候，不要嘲諷，不要掉以輕心，就算是不跟著去做，也不要加以阻止。

呦呦覺得是非常對的。后來外祖母還論述了去青樓院男子的劣等等，整本書里面，容涉及太多，有一些甚至是離經叛道的，所以很多人都對外祖母心懷不屑。

但是讓呦呦很高興的是，外祖母的份實在是太高了。無論是皇上，太后，南陵公府，就是外祖父一個人，封疆大吏多年，已經不是他們能輕易惹得起的人。

所以很多人說，如果外祖母這般的份都做不到，那后面便很有人能做到了。

呦呦心里就給自己鼓勁，想繼承外祖母的缽，去接著做做的事。

雖然這條路會很難，但是愿意去試一試。覺得比起外祖母當時是披荊斬棘創造出了一條路，而只是順著這條路繼續往前面走，應該還是比外祖母容易很多的。

呦呦希外祖母能再活一百年！

這樣趕慢趕，三人用了一個半多月的時間到了京都，急匆匆的去了流云巷子。

呦呦跟著阿娘進去，就見屋子里面全部都是藥味，里面有哭聲傳來。

阿娘奔跑著進了屋子，呦呦跟著去，只見床上躺著一個老夫人，雙目閉，床沿邊坐著一個依舊可以稱之為俊的老人。

這應該就是外祖父跟外祖母了。

跪在地上行禮，看著阿娘大聲哭，也跟著哭起來，倒是外祖父一直握著外祖母的手，不曾放開過，眼睛里面都是和的目。

呦呦也曾經看過阿爹和阿娘的對視的目，不知怎麼的，覺得阿爹和阿娘兩人，遠沒有外祖父這般的深。

突然更加悲傷起來，挪了幾步，跪在床下，用手去外祖母的臉，道：“外祖母，我是呦呦啊，呦呦來看你了，你不是說，等我來京都了，就帶我去聽戲嗎？”

哭的厲害，眼睛模糊一片，正在哭，就見外祖父驚喜的道了一句，“阿霜——”

呦呦一看，外祖母竟然慢慢的睜開了眼睛，去看外祖父，緩緩地道了一句，“刕晴牙，我夢見你了，你長的可真好看，我舍不得走。”

……

呦呦了刕府最近最寵的人。這個最字區別于阿爹阿娘舅舅舅母，也區別于表兄表弟表姐表妹——沒錯，區別于所有的人！

因為外祖父對很是和善，幾乎是有求必應。

據阿娘說，可能是當時那一喊，直接把鬼門關前的外祖母給喊了回來，所以外祖父對另眼相待，至于其他的人，阿娘微微嘆氣，給說了個故事。

“當年，我和你舅舅跟著你外祖母來京中小住回云州，結果他來城門口接人，我和你舅舅都以為是來接我們三人的，結果他扛著你外祖母就走了，本沒有看我們一眼。”

“從那時候開始，我們就知道若是可以，你外祖父寧愿不生我們。”

呦呦笑起來，覺得外祖父其實還可的。突然有些理解為什麼那麼多人喜歡聽外祖父跟外祖母之間的事了。

只是外祖母救了回來，子卻依舊不太好，太后娘娘還來小住了幾日，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呦呦此前真的沒有想到，以雷厲風行手段出名的太后娘娘，竟然會哭這個樣子。

覺得來京都后，大家以往在心里的形象都改變了。把自己的想法說給外祖母聽，外祖母就道：“所以說，古人說的話，有時候也是對的——百聞不如一見，你看，說的就好。”

此時正在院子里面，外祖母躺在搖椅上，外祖父就坐在旁邊，用一把小刀雕刻木頭，靜靜的聽他們說話。

呦呦就道：“可是，果然說的話有時候也自相矛盾，他們說百無一用是書生，也說天下只有讀書高，有時，我真分不清他們到底是怎麼想的。”

道：“外祖母，你說，咱們是不是說出來的話，以后也能忽悠后輩們啊。”

折霜哈哈笑起來，“也不算忽悠吧？畢竟大多數的人都是聰明人，能把一句話傳下去，說明這句話本就是被一些人認可的。”

呦呦就想到了外祖母的書。好奇的道：“您覺得，這本書可以傳下去嗎？”

折霜就認真的想了想，“很大可能是傳不下去。”

只要換一個皇帝，就能把這本書給燒毀了。不過覺得，要做的是一簇火苗，只要這簇火苗點燃了一些人心中的東西，也算是沒有憾了。

呦呦覺得太可惜，然后又跟外祖母保證說：“我會繼續做下去的，我也會做一簇火苗。”

折霜就的頭，良久沒有說話。等晚上回到屋子里，刕晴牙摟著睡，突然小聲的跟道：“這個孩子是最像你的。”

折霜也覺得是。可是像也并不是全然好，這輩子，雖然甘之如飴，但卻走的每一步都很艱難。

對于呦呦，既希能找到一條可以一直走下去的路，但也希這輩子快快活活的，不用有任何的危險。

刕晴牙笑著道：“你啊，就別想太多了。兒孫自有兒孫福，讓他們自己闖去吧。”

折霜用臉蹭蹭他的手，“刕晴牙——”

笑著道：“你如今是一點戾氣也沒有了，竟然了一個溫和的老人。”

刕晴牙想起以前的自己，確實渾都是刺。他當時戾氣確實很重，每天不是想著死就是殺死別人，后來上了戰場，從死人堆里面爬出來，卻變得平和多了。

他也道：“我當初遇見你的時候，你也全是暴戾。”

兩個人最初相遇之時，誰都不是最好的階段。可是偏偏，那樣兩個人，卻彼此迅速相互信任，就了后來的他們。

折霜也記起了當時的自己。小聲地笑起來，輕輕地去用手描繪刕晴牙的臉，“最開始的時候，你還用一只螞蚱討好我，你還記得嗎？”

刕晴牙：“記得。”

折霜：“那你還記得，自己喜歡我，是什麼時候嗎？”

刕晴牙眼神微微有些迷茫，“不記得了——只知道是很早很早之前，也有可能是當初撞上你的馬車，抬眼之間看見了你，便決定向你呼救的時候。”

時間實在是太長太長了。

不過這麼多年，他依舊記得一件事。

刕晴牙就突然道：“當初，我離開的時候，你一直沒有跟我說一句話。”

折霜好奇的問：“什麼話？”

刕晴牙：“你沒有說，你歡喜我。”

折霜萬萬沒想到是這句話，小聲地笑起來，“刕晴牙，你真記仇。”

是真的很記仇，那麼遙遠的事，他竟然還記得。

就湊過去，在他的耳朵邊道了一句：“刕晴牙，我歡喜于你。”

只是，他們都已經年老，恐怕這份歡喜，也要消散在這天地間了。

人死燈滅。

拉著刕晴牙的手，讓他保證，“我可能要走在你的前頭啦，你可不能跟著來，不然我會不高興的。”

惡狠狠的道：“如果你敢跟著我走，下輩子，我就不跟你好了。”

刕晴牙一輩子聽的話，今日沉默起來，明顯一副反骨模樣，折霜擰了擰他的手，“你聽見沒有？別讓我不高興。”

刕晴牙嘆息，“到時候再說吧，說不定我就不隨你去了。”

折霜：“……”

哭笑不得，抱他，“刕晴牙，你要好好的。”

同年九月，折霜再次病發，漸漸地陷了昏迷，所有人都哭的死去活來，只有刕晴牙沒有哭。

他知道的已經不能再熬下去了，再熬下去，痛苦的也是。他靜靜的抱著，讓眾人下去，出去哭，別打擾了他的清凈。

等人走了，他看著已經沒有生息的折霜，笑了笑，“對不起，阿霜，我可能聽不了你的話了。”

不用自盡，他就知道自己的生命也到了盡頭。

“阿霜，你等等我，下輩子咱們兩個挨近一點，別投胎太遠了，免得又要等十幾年。”

他的聲音慢慢的小去，等孩子們進去的時候，發現他的手還的握著折霜，想要掰開，卻掰不開。

丹朝和丹便決定不將他們分開，干脆就這樣下葬。

所以他們的壽也是特制的，連在一起。呦呦哭的不行，等外祖父外祖母下葬之后，還沒有緩過神來，就被阿娘派去跟著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很是慈和，看起來很康健，卻神有些不好。

笑著道：“你這孩子像你外祖母，我思念的很，便讓你阿娘把你送過來陪陪我。”

呦呦就在明園里面陪著太后娘娘。爹得先回云州去，娘就留下來陪著一起。

太后娘娘還不好意思的，“老了，就有些任，你們可別怪我。”

呦呦搖頭，“怎麼會呢？臣也喜歡跟您一起獨。”

太后娘娘是個很有智慧的人，跟外祖母一樣，無論問什麼問題，都能回答出來。

有一天，們坐在院子里看風景，正好看見了小河里飄來簇簇浮萍，呦呦就慨的道：“幸虧我生來是大樹，不用像浮萍這樣。”

太后娘娘依稀記得有誰說過這句話，后來想了想，發現是折霜。不過當年說的時候，是說作為大樹其實還不如浮萍。

“大樹有，當它自己不能挪的時候，其實跟浮萍沒有什麼兩樣。它只能在那個地方，無論別人是砍斷它的樹枝還是把它劈柴，它都沒有辦法。”

呦呦似懂非懂，問，“那我應該要為什麼呢？”

姜荔想了很久，忽然搖頭，“出生在這世上的那一刻，便已經不由己，只能想盡辦法，讓自己活的更好一點。”

呦呦不明白，姜荔也沒有讓一定搞懂，只道：“等你再長大一些，你就自然而然懂了。”

又過了一個冬日，姜荔不能再把呦呦留在邊了，讓人送了們母兩個人離去，然后獨自一個人站在門口看院子里面的大樹。

樹上的葉子洋洋灑灑的落下來，又被小宮們掃走。

靜靜的看著，突然覺有些寂寥。

活的長，并不是一件全然好的事。你邊的人一個一個地離開你，天地間，只留下你一個人看風景。

彎彎，齊禮，阿霜，刕晴牙……他們都走了。

只剩下了一個人。

忽然一陣風吹過，一片葉子飄在了的手里，就好像是阿霜在喚，讓的心頭一酸。

姜荔就讓人扶到小河邊去，那條河里已經沒了浮萍，問小宮，“云州的河，能流到這里來吧？”

作者有話要說：完結啦。

你們昂，謝謝你們又陪我走過了一本書。

隔壁開啦，來看！

嗚嗚嗚，我要先去哭一會。我眼睛哭腫了。謝在2021-10-31 21:38:22~2021-10-31 23:44:0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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