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記住書迷樓 .shulou..tw，

葉右的意識浮浮沉沉，漫無目的地飄一會兒，沉進了更深的夢里。

他覺自己正孤零零地走在一條黑暗的遍布荊棘的路上，不知從何來、也不知要往何去，但腳下畢竟有路，所以他只能茫然地向前走。

許久之后，他忽然看見一道亮。

跟著，他聽見了笑聲。

寵溺的、縱容的、輕快的、滿足的許多人的聲音匯集在一起，像隆冬的深夜里的一杯熱茶，喝一口，暖意從一路蔓延，溫地包裹住了靈魂。

他也想笑，可抬起眼卻看到漫天，那些聲音驟然變了調，山呼海嘯地席卷而來，慘烈得令人不敢去仔細分辨。他徒勞地向前出手，去被另一只手狠狠地握住了。

“阿右，跑”

他被人推出一個口，后的音聲嘶力竭，混著陣陣慘一起撞耳。

“一直跑，別回頭去何極山找喻老，他才，一定會收留你，記著別對人說你的名字，記著我們說過的話阿右，你要活下去活下去”

“活下去”

葉右在冷的冬夜里跌跌撞撞向前狂奔，淚眼不控制地向外涌，但連熱氣都還沒來得及散開，便被寒風直接凍在了臉上。

漆黑的深夜，后唯一散著亮的地方已浸在一片火海之中。

聞人恒半夜里猛地睜開眼，手一，到一手冷汗。

他急忙坐起，借著微弱的燭看著邊的人，只見師弟眉頭皺，腦門全是汗，呼吸也比平時急促。他拍拍師弟的臉：“阿曉阿曉醒醒。”

小神醫聽到靜，從新搭的小床上跑過來：“他怎麼了”

聞人恒示意他把床邊的燈點燃，試圖醒師弟，卻無論如何都沒辦法讓這個人睜開眼。小神醫湊過去試了試，依然不行。聞人恒見他搖頭，問道：“怎麼回事”

“他應該是在做噩夢，”小神醫道，“他的很虛弱，還在昏迷，醒不了的啊，你先前給我的凝神興許管用”

他翻出小瓷瓶遞給聞人恒，示意他直接喂，看著他抱起曉公子喂了一口，便道：“要還是不行，只能這樣了。”

聞人恒點頭，突然想起了什麼，溫地把師弟進懷里，一下下輕輕拍著他的背。

小神醫被他這親昵的舉弄得發愣，呆呆地看著他。

聞人恒道：“他小時候也總是做噩夢，都是這麼好的，燈熄了吧。”

小神醫猶豫一下，覺得幫不上什麼忙，代他曉公子若有任何狀況都記得喊他，這便憂心忡忡地回去了。

葉右的意識仍浸在漫長而冰冷的夢里。

他寒迫地走了很久，手腳凍出了凍瘡，寒風一吹，整個人都像是被凌遲了似的。

冬季實在沒有多能吃的果子，若在郊外，他便挖樹吃，若到了城里，他就守在酒樓外等著吃人家的剩菜剩飯，但這事往往不上他，只是偶爾會遇見好心人給他一口吃的，但更多的時候他都是著。

要是運氣好，求著路過的馬車載他一程，能省不腳力。

他過了一座又一座城，從隆冬一直走到除夕。

新年里，城市張燈結彩，穿著新服的小孩笑盈盈地跑來跑去，好不熱鬧。他蹲在墻角看著他們，借著休息的空當，貪婪地吸著晌午的。

一旁賣饅頭的大叔看他好幾眼，不知是心善還是正趕上過年，收攤時拿了一個熱乎乎的饅頭遞給他。葉右急忙接過來，道了聲謝。大叔悲天憫人似的輕嘆一聲，推著小車走了。

葉右目送他走遠，低頭咬了一口饅頭，余掃見不遠有幾個乞丐向他走來，心頭涌上不好的預，起就跑。

但小孩跑得再快，又如何能抵得上大人他很快就被圍了，那幾人著大氣踹他一腳，罵罵咧咧：“娘的跑得還快，跑啊小賤人怎麼不跑了”

葉右蜷一團，死死地抓著手里的饅頭。那幾人一時愣沒有掰開，氣得又踹了他好幾腳。葉右咬牙關一聲不吭，就在要放棄的時候，他忽然聽見慘響起，落在上的腳一齊消失了。他抬起頭，看見一個持劍的伯伯把那幾個乞丐呵斥走了。

老者在他面前蹲下，和藹問：“沒事吧”

葉右搖頭，小聲道：“謝謝。”

老者問道：“你爹娘呢”

葉右心底一，又搖了搖頭。

老者不好多問，將他從地上扶起來，隨即微微一頓，仔細了他的骨骼，目中有些驚訝，說道：“你不練武可惜了，若是沒地方去，不如以后跟著我”

葉右看看他，正要回絕，只聽他道：“我住在何極山，姓喻，雖不是大門派，但在江湖上也是無人敢欺的，怎麼樣”

葉右一怔，確認問：“何極山”

老者以為他沒聽過，解釋道：“是離這里不太遠的一座山，過年來城里買些年貨，馬上便要回去了，跟我走麼”

葉右鼻尖一酸，覺那些前路渺茫的無和孤立無援的凄苦一起落了地，黑暗冷的長路終于走到了盡頭。他張了張口，拼命抑制住涌上嚨的哽咽，說道：“好。”

老者很高興，問道：“你什麼名字”

“阿曉，”葉右聽見自己說，“我阿曉。”

老者問：“姓呢”

葉右用盡全的力氣讓聲音聽起來正常：“沒有沒有姓。”

話一說完，他眼前一黑，積累了數月的疲憊摧枯拉朽地倒過來，他頓時失去了意識。

再次睜開眼，他覺正躺在一片溫暖之中，他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的溫暖了。

“醒了”老者手探過來，“你發燒了，唔，倒是退了一點，來，喝點水。”

葉右只覺上清清爽爽，想來已經被拭過或洗過澡了，他順從地張開喝了一口水，后知后覺才發現另外一個人的存在。

他們現在是在一輛馬車，車堆滿了年貨。他沒地方躺，被老者一路摟在了懷里。那個人便坐在老者邊，似乎比他大幾歲，也正看著他。

老者注意到了他的目，用那只充滿暖意的手為他拭頭上的汗，笑著介紹：“他聞人恒，以后便是你的師兄了。”

葉右大腦昏沉，并沒有清醒多久，再次睡了過去。

聞人恒很快察覺師弟的呼吸漸漸變得平緩了，也不知是因為凝神的藥效，還是他的安起了作用，不過他希是后者，又輕輕拍了幾下。

“師兄”

聞人恒一開始以為出現了幻聽，直到第二聲響起時才湊過去仔細聽，聽見師弟的低低囈語，不由得將人擁了一分，吻了吻他的額頭。

第二天天一亮，葉右就醒了。

聞人恒睡得不沉，察覺他了一下，立刻睜開眼，對上了師弟的目。

葉右整個人都被他進懷里，微微挑眉，看了看彼此的姿勢，尚未開口，聞人恒便鎮定地作了解釋：“你昨天睡得不踏實，做噩夢，”他放開手，問道，“覺怎麼樣了”

葉右道：“我覺得使不出力氣。”

聞人恒沉默了一瞬。

他師弟的武功雖說排不上頂尖的行列，但進中上乘還是可以的，尤其那鬼魅的輕功，整個江湖恐怕都沒多人能敵得過，況且師弟天生便是練武的料子，如今得知力全失，不知會是什麼想法。

他昨天本想問問那幾個長老是不是他們扔的銀子，結果那幾人都跑了，導致他暫時沒辦法判斷這事對師弟的影響。

葉右道：“師兄”

聞人恒拍拍他的肩，安道：“你了傷，先好好休息，其他的以后再說。”

葉右順從道：“嗯。”

他著師兄起床穿，慢慢回憶起暈倒之前的事，問道：“吸老鬼呢事后來怎麼樣了”

聞人恒道：“他自盡了。”

葉右有些意外：“自盡”

“嗯，服的毒，”聞人恒一邊穿一邊將昨天的經過敘述了一遍，看著師弟，“對于這事，你有什麼想法”

葉右道：“先弄清籍是否存在吧。”

聞人恒道：“若不存在呢”

葉右道：“那麼吸老鬼想保護的人、這座莊園的真正主人，很可能就在來的這些人里。”

聞人恒點頭，見他要撐起，攔了一下：“怎麼”

葉右道：“我不想在床上躺著，你扶我去外面坐坐吧。”

如今才剛秋，秋老虎尚在，早晨不冷不熱，氣確實好。聞人恒沒拒絕他，見他對自己出手，便打橫一抱，沒用扶的。

他一本正經地找了個借口：“你現在不宜勞累。”

葉右角的笑意一閃而逝，在他看過來時迅速恢復到聽話的模樣，低眉順眼，沒有反對。

聞人恒吩咐手下把榻搬到外面，將師弟放在上面，收拾一番與他吃了頓早飯，見他比平時安靜，想來已經察覺到力的事了，實在不他的想法，干脆問出了聲：“在想什麼”

葉右認真道：“在想這飯好吃的。”

聞人恒一聽便知問不出什麼有用的東西，只能說一句多吃點，飯后便專心陪著他，這時只見刀疤男從外面回來，告訴他今早有人在莊園翻出了一封沒燒完的書信，此外還有一點藥，不知是干什麼用的。

“哦”葉右來了興趣，終于不那麼安靜了。

聞人恒按著他沒讓他：“我去看看，你歇著。”

因為有藥，方小神醫也被走了。刀疤男聽從門主的吩咐守著曉爺，掃見魔教那幾位長老穿著破麻布在慢吞吞往這里蹭，角一，借口去拿水果，暫且離開了。

葉右也看見了那幾人，對他們招招手。

幾位長老急忙跑過來，見教主還活著，差點集落淚。

昨天梅長老彈出那塊銀子時，他們覺得天都要塌了，這覺完全不想再來一次

百里長老不再遲疑，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教主，你真的什麼都想不起來了對麼我們告訴你，你其實是我們魔教的教主，姓葉名右，本不阿曉”

苗長老嚴肅問：“教主，聞人恒都是怎麼對你說的除去說你們是師兄弟以外，說沒說過什麼臭不要臉耍流氓的話”

梅長老道：“不管他說什麼，你可別信，你們的關系可沒那麼好”

最后一位長老季長老也附和道：“對，你們兩個人還打過架呢他真不是什麼好人，你跟我們回魔教吧”

葉右笑道：“本座心里有數。”

幾位長老想了一晚上要如何勸教主跟他們回家，甚至都做好要強行把人綁走的準備了，此刻聽他“本座”的稱呼一出，那些苦口婆心的話齊刷刷憋了回去，搞得他們的表都有一點發僵。

他們咬著手指看看他，試探道：“教主”

葉右笑瞇瞇地“嗯”了一聲。

百里長老道：“你你到底還記不記得事”

葉右有些惡劣地挑眉：“你們猜呢”

得，不用猜了，這肯定是他們那個教主

幾人深吸一口氣，顧不上思考他們違反第一條不認他的命令會有什麼后果，而是要抓住他的肩憤怒地質問“你失蹤這麼久去了哪里啊”“知不知道我們都要擔心死了啊”“你到底要干什麼大事”“你的傷是怎麼弄的”“為什麼會和聞人恒在一起”“為什麼要喊他師兄”“為什麼會參與進這件事”“為什麼要讓我們點你死”“點了死又為什麼還活蹦跳”“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啊”。

然而他們還沒來得及咆哮，只見教主做了一個“止聲”的作，順著他的視線回頭一看，發現魏江越來了，頓時收聲，正襟危坐。

魏江越看一眼，淡淡道：“是你們。”

百里長老崇拜道：“昨天曉公子拼著力全失，一招大敗吸老鬼，我等都欽佩不已，特地來探一二。”

梅長老收到了教主的視線，跟著道：“魏公子既然來了，那我等便不打擾了。”

魏江越點點頭，目送他們出去，在旁邊的椅子上坐好，打量面前的人。

這人沒有纏布條，臉頰看著有些白，神依然是隨和中著一懶散，并不見多抑郁之。

“你”他話一出口，嗓子便有些啞，清了清才問道，“你怎麼樣”

葉右道：“除了使不出力氣，其他的都還好。”

魏江越沉默數息，說道：“我今日來是替我小妹道謝和請罪的，謝曉公子救了小妹一命，為小妹害曉公子一事而請罪，已被我送出莊園，馬上要送回家面壁思過，如今尚在離這里最近的小縣城里，曉公子若是氣不過，我這便親手去廢了的武功，再把送走。”

葉右笑了笑：“那點武功廢了也不痛不的，不如廢你的”

魏江越微微一僵，著他淡的瞳孔想看看他是不是認真的，卻聽他輕嘆了一聲。

“逗你玩的，”葉右輕聲道，“我師兄與你們賢莊這麼多年一向好，我救魏姑娘也是應該的，怎能因為這點事就讓你們產生間隙只希你們今后對魏姑娘嚴加管教，莫讓再如此任下去了。”

“一定，我”魏江越本想說一點諸如再犯錯就如何如何的話，卻見這人向了別，那眼神很淡，雖說沒什麼痛苦的緒，但他里的話卻怎麼也說不下去了。

對于江湖人而言，武功有多重要，忽然廢了，設地想一想，連他都覺得不了，更遑論還要做出一副云淡風輕的樣子來

他深深地覺得還是要把魏江廢一廢才行。

他暗暗吸氣：“曉公子”

“不用說了，這事你不必放在心上，”葉右抬手打斷，著他，“你若非覺得過意不去，不如多幫著前輩們查一查吸老鬼為何還活著，若不是他，我也不至于落到這種田地，我現在就盼著能查出這事的罪魁禍首，給我一個說法。”

魏江越立刻道：“好”

葉右懶散地一靠：“我累了，不送。”

魏江越：“”

這人竟連他有沒有別的事都不問，就這麼直白地逐客了

魏江越看著他，恍然覺得這和他剛剛問“不如廢你的”時的神有點像，不似以前那般的和善客氣，而是多了一些類似銳利、神和久居上位的強勢的東西，彼此混在一起，再從那雙淡通的眸子里散出來，甚至著一子邪氣。

難道是因為力全失而刺激了對，一定是這樣。

魏江越更加愧疚，決定要想盡一切辦法彌補他，臨行前正道：“曉公子將來若有任何用得著的地方，只要說一聲，我一定萬死不辭。”

葉右奇道：“包括讓你服在大街上跳舞”

魏江越：“”

葉右掃見師兄和刀疤男回來了，換上帶著一點點惆悵的語氣，說道：“逗你的，都說了這事不必放在心上，畢竟是一條人命，換別人，我也一樣會救的。”

聞人恒邁進小院，看了魏江越一眼。

一貫人追捧的、高傲自負的魏二公子僵在原地，被曉公子這突然轉變的子弄得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一時詞窮，只能胡地對聞人恒點點頭，告辭了。

聞人恒看著師弟：“他來請罪的”

葉右幽幽道：“嗯，說我如果氣不過，他就去廢了魏姑娘的武功。”

聞人恒不爽地瞇起眼：“那武功廢不廢有什麼影響”

葉右特別贊同他的話，還想提個更好的主意，但是不行。

他不在乎在別人面前稍微出一點本，反正他現在正病著，無所謂，可唯獨對著師兄不可以，他師兄太厲害，對他又太了解，他只要出一點馬腳就完了，所以他只能輕輕呵出一口氣，垂著眼，沒接話。

聞人恒驚覺談到了力的事，猶豫一會兒，終究問出了口：“你昨天那是怎麼回事，還有印象麼”

葉右道：“我覺有人在我的道上打了一下，然后力就涌出來了，誰打的”

聞人恒道：“我也不清楚。”

葉右猜測道：“難道是與我認識的那幾個人他們是不是知道一些事”

聞人恒在他邊坐好：“他們剛剛來找你，你沒問”

葉右道：“我還沒來得及，他們就先說上了。”

聞人恒道：“說的什麼”

葉右看著他：“說我是他們的教主，說我被你騙了，本不是你師弟，說咱們以前的關系不好，打過架，還說你一直以來都對我有點想法，曾經上門提過親，有這回事麼師兄”

聞人恒：“”

刀疤男：“”

聞人恒看了看手下，刀疤男把洗好的水果放在桌上，無辜地看著門主，表示自己見他們過來就走了，沒聽見。

葉右觀察聞人恒：“師兄”

聞人恒不準這是不是師弟又一次的試探，說道：“沒有，不然這事你早在李他們的里聽到了，我對你說的那些都是真的，等你的記憶恢復后便明白了。”

葉右問：“那我若一直恢復不了呢”

那你這輩子就待在我的邊別走了，聞人恒在心里回答，上則安道：“不會，等紀神醫來了讓他再試一試，若還不行，我便把你送回去，看看你的人有沒有辦法。”

葉右應聲，撐著榻站起。

聞人恒扶住他：“怎麼”

葉右道：“想去如廁。”

聞人恒沒讓他走，又將人抱了起來，走到茅廁把人放下：“你一個人行不行”

“嗯，我只是有點使不出力氣，沒廢到那種地步，”葉右看他一眼，“總不能如個廁，還得讓你扶著。”

聞人恒看著這人進去，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師弟剛剛那句話帶著勾似的，師弟說的扶著是指扶哪兒

他驚奇地站了一會兒，見師弟虛弱地走出來，依然是平時那副樣子，覺得自己是求不滿想歪了，于是下了某些詭異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