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過陳念家之后, 方芝能夠參加的外出活多了起來。

蘇院長夸最近懂事了許多，還說這樣子的話，下學期就可以恢復上學了。

方芝問：“可以去原來的學校嗎？”

蘇院長很可惜地搖了搖頭：“不行的, 你現在的住址變了，所以要和院里的小伙伴上一樣的學校。”

方芝心里明白, 其實不是什麼住址的問題，是錢的問題。

福利院沒多錢，人又多, 誰來看了這個地方, 都會抓著蘇院長的手說幾句不容易。

所以方芝沒有跟蘇院長多說，因為那是沒用的。

在福利院不是特別的，只有出了福利院，才可能有機會讓變特別的。

后面再有什麼外出活的時候，方芝便會舉手報名。

那天去給小樹刷白漆，掛著相機的男人又出現在了面前，很是慨地道：“好巧啊。”

方芝看了他兩眼，沒接話, 男人轉頭四下看了看, 問：“是學校組織的活嗎？這麼冷的天，讓你們干這活。”

方芝還是不說話, 覺得干這活也沒什麼。

大家一塊提著小漆桶，讓小樹穿上防蟲的白裳, 一塊唱歌一塊玩，是比待在福利院里有趣的事。

男人蹲著看了一會兒, 然后站起用相機對準了。

咔咔兩聲, 男人夸說：“真漂亮。”

方芝換了下一棵樹, 蘇院長走了過來, 問男人：“你是干什麼的？”

“是老師嗎？”男人看了看蘇院長手里拿的小旗子和上穿的義工馬甲，“還是家長啊？”

蘇院長道：“是院長。”

兩人聊了起來，男人又重復了之前跟陳念媽媽說過的話。

方芝沒看他們，但一直豎著耳朵聽。

聽男人笑了起來，蘇院長也笑起來，兩人十分開心。

而后，蘇院長便招手把了過來，給介紹：“這是張叔叔，是個大攝影師。”

方芝抿了抿，沒說話。

“這孩子就是不說話。”蘇院長道，“但其實很乖的。”

張叔叔俯視著，問：“現在我知道小芝的名字了，小芝愿意去做叔叔的模特嗎？”

方芝看向蘇院長，蘇院長道：“我們小芝這麼漂亮，拍出來的照片肯定很好看。”

方芝明白了，蘇院長是想讓去的。

開口問了自己最關心的事：“那還有五百塊嗎？”

蘇院長愣了愣，張叔叔道：“剛開始小芝沒經驗，可能拍不出功的照片，所以沒這麼高。但小芝這麼漂亮，只要稍微學習一下，肯定能拿到五百塊了。”

方芝想了想，問：“那第一次去多錢？”

張叔叔哈哈地笑，跟蘇院長說：“小芝可真是個小機靈鬼。”

方芝定定地看著他，直到他給出了答案：“第一次去，二百塊。”

方芝覺得也可以。

點了頭，剩下的事都是蘇院長和張叔叔談。

沒兩天，張叔叔就來了福利院，蘇院長來，方芝換上了陳念媽媽給買的那漂亮服。

蘇院長帶著上了張叔叔的小轎車，車開了長時間，來到了一棟大樓里。

這是蓋在商場上面的那種樓，樓里干凈明亮，坐上電梯可以升得很高。

張叔叔的店里有很多小孩子的照片，也有化了妝穿了漂亮服，正等待拍攝照片的小男孩小孩。

蘇院長放下心來，抱著方芝的肩膀，小聲跟說：“我們芝芝比他們都漂亮，要好好表現哦。”

方芝知道怎麼才是好好表現。

化妝的時候乖乖地聽話，走到攝影棚里的時候乖乖聽話，然后張叔叔端著照相機，讓笑就笑，讓走就走。

不算難，只是上的服有些厚，大燈照在上，很熱。

這麼拍完了一套，張叔叔夸表現得很好，蘇院長很開心。

蘇院長被請到別的房間去喝飲料，張叔叔也給方芝拿了瓶飲料。

方芝有些，但沒喝。

張叔叔帶去了更室，讓換上另一套服，更室里的小姐姐拿了件子出來，方芝四下看了看，沒有找著隔起來的房間。

小姐姐看著，張叔叔也看著。

方芝道：“你們可以出去嗎？我自己可以換。”

小姐姐愣了愣，張叔叔笑起來，拍了拍小姐姐的肩膀，帶著出去了。

確定門關上之后，方芝才開始換服。

這個年代很有人有手機，福利院沒法聯系上蘇院長，但陳念靈機一，想起了那張名片。

問媽媽，那張名片呢。劉春花都快后悔死了，因為把那名片塞了回去。

“地址？”陳念提醒，“或者電話號碼？”

劉春花皺著眉頭用力回想，陳念一拍手：“我想起來了，他姓張，是個總監，他公司時。”

陳軍杰也激地一拍手：“哎，你都不如孩子記好！”

劉春花狠拍了陳軍杰一掌：“我大概記得是在臨江區那塊。”

陳軍杰道：“那邊新蓋了幾棟大樓，要發展新興產業，肯定是在那邊。”

陳念當機立斷：“我們先過去，到了再打聽。”

劉春花和陳軍杰看向，陳念著急得不行，已經往出跑去看路線了：“就是這麼聰明，我可是要去參加奧數比賽的人！”

三人輾轉幾趟，跑遍了幾棟樓，終于找到了時。

這個時候陳軍杰已經跑出了一拯救落難兒的架勢，確定樓層后就往進沖，被保安攔了下來。

“你們干什麼呢？”保安問。

“我……”陳軍杰剛吐出一個字，陳念便打斷了他的話。

道：“叔叔，我爸爸看到這個攝影店的廣告，限時特惠呢！他想給我拍寫真照片，又不想花太多的錢，我們找了好久才找過來，馬上要過時間啦！”

保安瞅了瞅跑得熱蒸騰的三人，從頭到腳瞅了瞅陳軍杰，覺得陳念這話沒病。

而且小孩子，哪里會撒謊呢，保安抬手讓他們通行：“看看拍的好不好啊，我下次也帶我老婆去。”

陳軍杰：“好好好。”

三人順利進了電梯，異口同聲地長舒一口氣。

電梯往上行進，行到一半，陳軍杰才突然反應上來：“他剛才看我那意思是不是覺得我就是這麼寒酸？”

劉春花也瞄了他一陣：“嗯。”

頓了頓，道：“我在那個張什麼跟前可把牛皮吹出去了，你待會裝著點。”

陳軍杰手一：“我這樣裝得出來嗎？”

劉春花皺著眉頭：“那就說你是我家司機吧。”

兩人還能逗兩句，陳念卻是完全沒那個心了。

所有的心思都在方知著上，腦袋里有些片段突然沖出來，讓覺得整個世界都嗡嗡作響。

電梯門打開，陳念率先沖了出去。

時里最不缺的就是小孩，所以當陳念推開玻璃門的時候，并沒有人攔住。

劉春花和陳軍杰隨其后，大人臉上的神態張了，沒走幾步還是被里面的工作人員擋住了。

有人問：“您們是？”

劉春花一指前面的陳念：“那是我兒。”

工作人員笑起來：“哦哦，是小模特的家長吧，你們可以去休息區坐一下，有小吃有飲料。父母在的話，小孩反倒發揮不好哦。”

劉春花憋出個笑容，順水推舟道：“我們還是想先看看。”

工作人員：“也可以，你們聯系的是哪位攝影師？”

劉春花：“張總監。”

工作人員：“啊，張總監正在忙……”

劉春花撥開了：“我們自己過去就可以了。”

工作人員沒再攔，但前面通道盡頭閃出來一個人，正是張總監。

張總監對上了劉春花的視線，“呦”了一聲，大步走了過來。

“啊這真是……”張總監看看劉春花，再看看陳軍杰，“什麼風把一點都不差錢的富貴人家給吹來了啊。”

劉春花沒理睬他的嘲諷，開門見山道：“方芝呢？”

陳念已經在影棚里躥了一圈，跑得氣吁吁地喊了句：“芝芝沒在影棚里！”

陳軍杰拳頭都握起來了：“你們把芝芝藏哪里去了？”

張總監笑起來：“怎麼能是藏呢，我跟您夫人說過了，我們是正經公司。倒是您夫人跟我撒謊，擋著人家小姑娘的財路。”

陳軍杰指著他：“你們雇傭工是犯法的我跟你說。”

張總監：“這您就一知半解了，我們工資日結，不是雇傭關系，只需要取得監護人同意就可以了。”

張總監頓了頓，看一眼劉春花，又看一眼陳軍杰：“你們誰是的法定監護人？”

這真是個致命的問題。

劉春花雖然彪悍，但是個講道理的彪悍的人。

話說到這里，的確不占理，張總監就差把“關你們屁事”五個大字寫在臉上了。

劉春花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道：“蘇院長呢？”

張總監攤攤手：“蘇院長在啊，今天蘇院長帶小芝過來的。”

劉春花：“我們去和談。”

張總監指了指另一個方向：“好啊，談了可以喝我們免費的茶水。”

劉春花握了拳頭，陳軍杰過來牽住了的拳頭，帶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這事的確只能和蘇院長談，不然哪怕這一次他們強行把這事攪黃了，誰都沒法確定還有沒有下一次。

另一邊，陳念在各個房間里躥，終于找到了方芝。

那是一間更室，方芝換完服剛打開門，就和陳念打了個照面。

方芝愣住，陳念也愣住。

方芝愣是因為沒想到會在這里一開門就看到了陳念，而陳念是因為方芝上的服。

這就不是一個孩子該穿的服。

黑的吊帶紗，擺層層疊疊勉強還能阻擋住視線，上布料單薄的就像是兩層蚊帳。

大片的肩膀和皮|在外，甚至連不該看到的地方都若若現。

或許對于普通人來說，七歲的孩子只是個孩子，征都沒發育完全。但陳念是見過這些照片的。

在方知著去世的第十年，在那個和周醫生聊完的晚上。

知道了方知著有個曾用名方芝，知道了方知著那對冷心薄的父母并不是的親生父母，知道了方知著七歲到九歲生活在福利院里，然后瘋狂地在網上搜索，找到了一點痕跡。

名方芝的，拍過一些模特照片，參加過一些才藝比賽。

那些照片有的還算正常，有的卻一點兒都不正常。

那不是會被打印海報掛在店里賣的服，那也不是一個正常的裝模特會擺的姿勢。

陳念是個攝影師，陳念比誰都清楚。

清楚鏡頭連接的兩邊，清楚這個行業在不為人知的地方有多骯臟。

方芝的神是懵懂的，表是尷尬的，是被人指揮的提線木偶。

而鏡頭另一邊的攝影師，是污穢的，是猥瑣的，是要從最純真的兒上吸的魔鬼。

陳念整個人都抖起來，無法去想象曾經的方芝經歷了什麼，而如今的方芝站在面前，人生的軌跡好像并沒有因為的努力而偏離。

該發生的終將會發生，你擔心的事總是會發生。

陳念看著方芝，臉漲得通紅，眼睛漲得通紅，甚至覺得自己無法再呼吸，手抬起來落到脖子上，想去疏通，又想去掐死自己。

這樣子嚇到了方芝，方芝瞪大了眼睛，手去：“陳念你怎麼了？”

沒等的手到自己的皮，陳念反手抓住了的手腕，一句解釋都沒有，便把往屋子里扯。

門被踢了一腳，咔地在后關上了。

更室里再沒有其他人，架上擺著許多服，陳念一眼瞄過去，便看到了許多不想看到的。

陳念攥著方芝的手腕，將帶到了鏡子前，指著鏡子里的方芝，問：“誰讓你穿這樣的？”

方芝有些迷茫，有些害怕，但還是回答了的問題：“要拍照片。”

陳念：“是那個姓張的嗎？”

方芝點了點頭。

陳念盯著鏡子里那張臉，那雙無辜的眼睛，覺得自己兇神惡煞的樣子像把尖銳的刀子，可是沒辦法，實在是沒辦法控制自己的緒，因為此刻的，心里滿了刀子。

“為什麼要來？是誰你的嗎？”

方芝搖頭。

“是誰威脅你的嗎？”

方芝還是搖頭。

“所以是自愿的嗎？”陳念聲音哽住，“是，自愿的嗎？”

方芝愣住，不說話，看著陳念，眼睛里是單純的迷茫和驚訝。

還只是個七歲的孩子。

本該無憂無慮，給顆糖就笑，開心了就跑。

陳念抬手捂住了臉，用力呼吸，然后讓自己的聲音發出來：“我不是跟你說了嗎？不讓你來。我媽媽也不讓你來，大人說的話，你要聽的。我媽媽是好人，說的話，你要聽的……”

方芝有些無措，哪怕第一次見陳念的時候，就知道是個奇怪的人，總是奇怪地流淚。

有奇怪的大人般的眼神，但笑起來比三歲的孩子還天真。

會說奇怪的話，做奇怪的事，對方芝，有奇怪的喜歡。

為了方芝笑，為了方芝哭，現在為了方芝在痛苦，方芝看著捂住臉的手，看著抖的肩膀，雖然不知道痛苦的緣由，但卻徹底明白了痛苦的含義。

痛苦就是很難很難，難到可以影響到邊的人，讓方芝也難。

方芝無法再對瞞，恥在痛苦面前，那麼地不值一提。

方芝道：“我想賺錢。”

“賺錢了可以買漂亮的服，可以上學。”

“可以還給阿姨，可以還給你，我請你吃巧克力。”

陳念再也憋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方芝閉了，沒敢說最后一句話。

——如果我以前有很多錢，爸爸媽媽就不會死了。

休息室里陷了僵局。

劉春花和陳軍杰是好心，但真跟這事有關系的是蘇麗。

劉春花覺得孩子年齡太小，不應該現在就開始接這些賺錢的事，以后肯定會耽誤學習，也會給孩子行過于早的金錢觀、價值觀。

但這論點被蘇麗輕而易舉地就撥了回去，說：“院里的孩子不是家里的孩子，當他們連吃飯都是問題，哪里顧得上價值觀的事。”

說：“方芝賺的每一分錢，我都不會拿。都是方芝的。爸爸媽媽沒留給多錢，賺了錢，可以買喜歡的書，讀好一些的學校，哪怕是給自己加個餐，多長點，也是好的。”

說：“人不同命，每個孩子有每個孩子的活法，方芝現在能選擇的活法，太了。”

說：“我也是為好，自己很清楚這個事能賺到錢，是愿意的。”

劉春花說不過，卻也不愿意就這麼放棄。

陳軍杰在旁邊時不時幫一句，說到激有些話快要口而出，都被劉春花擋住了。

領養一個孩子，真的不是簡單的事。

要對一個人負責一生，不能靠一時的沖決定。

休息室里陷了寂靜，當劉春花整理了思路，還待再說的時候，外面突然一陣吵鬧，而后，休息室的門就被人推開了。

是的兒。

陳念拽著方芝的胳膊，眼睛通紅，明顯剛哭過，方芝裹著件大外套，出來的小是空的。

劉春花一把把兩人扯了過來，擋在了后。

陳軍杰作也很快，上前一步擋在了前面，兩人形了雙層的屏障。

后面追的人是張總監，著急忙慌地喊：“你們這是干什麼！”

“你這是干什麼！”陳軍杰吼了回去，平時從來不大聲說話的人，吼起來的時候，像頭張的獅子。

他指著張總監：“你站住！別！站住！”

張總監不由自主停住了腳步，離進門也就一步的距離。

他解釋道：“你這小孩也太匪了吧，在我公司里跑，現在還拉走我的模特……”

“你閉！”劉春花打斷了他的話，轉蹲下來，仔細地檢查兩個孩子，并且問陳念，“怎麼了？跟媽媽說，跟媽媽說……”

陳念吸了吸鼻子，道：“媽媽我沒事。”

劉春花剛松一口氣，陳念拉了拉方芝道：“有事的是方芝。”

劉春花瞳孔都變大了，陳念偏過子，擋住其他人看方芝的視線，拉開了方芝的外套。

“他們讓方芝穿這種服拍照。”

張總監喊起來：“穿哪種服！穿什麼服！你個小屁孩你懂什麼！這都是人家品牌設計師設計的新款，你穿著這服跑，出事了能負得起責任嗎！！！”

的確，可能在某些人眼里，就是穿設計特別的服拍幾張照片而已。

他們沒有罵小孩，沒有打小孩，也沒有做其他奇怪的事，還把你家小孩打扮得漂漂亮亮，又給照片又給錢。

有什麼問題呢？

有什麼問題呢？很多人都會問。

有什麼問題呢？警察會問，法律也會這麼問。

他們這麼問不是因為確定沒問題，而是因為無法證明有問題。

在沒有一點其他證據，甚至在無法訴說傷害的時候，就這麼大吵大地鬧起來，實在是有些奇怪、有些丟人、有些蠻不講理。

但陳念必須這樣做。

哪怕命運再來一次還是永遠不可控，那也要拼盡全力，阻止方芝所有未來的悲劇和傷害。

而且，信任自己的媽媽。

信任媽媽同為人的敏，和從來都不曾越底線的正直。信任爸爸不管發生什麼，都會保護家人。

所以直白地說出口，讓媽媽預判這沒有流的傷害。

劉春花抬手，扣了方芝的外套。

起轉，沒有理喊著的張總監，直接看向一旁的蘇麗。

“蘇院長，”道，“我們決定領養方芝，為的監護人。”

“現在，我們可以要求你帶離開這里，再也不賺這份錢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