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黛，你知錯了嗎——”

師尊衡虛仙尊的聲音在沈黛頭頂炸響，三魂七魄才剛歸位，恍恍惚惚輕聲答：

“……不……知……”

一鞭子又在背脊上。

這是戒律堂的剜心鞭，不傷皮，只傷心神，任憑你是什麼修法修，一鞭子就讓你破防。

“冥頑不靈！”

衡虛仙尊手中的長鞭直指沈黛后的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級登仙階，純陵犯了錯的弟子都會被罰來這里跪著，為的就是讓弟子看清來路，叩問道心。

“沈黛，我問你，你緣何上純陵，修的又是什麼道，爭名奪利撒謊，這就是你的道嗎！”

你緣何上純陵。

修的什麼道。

混沌的思緒漸漸回籠，順著這句話，沈黛回憶起許多事。

并不是這個世界的原住民，而是一個穿書來的高三畢業生。

熬過十二年苦讀，終于考上了985大學的沈黛沒有想到，自己會在下樓拿錄取通知書的路上從樓梯滾了下去。

再睜開眼，已經穿到前一晚看過的一本大男主修仙文里。

水五歲的沈黛，既不是萬事順意的錦鯉主，也不是男主那些背景雄厚貌絕倫的紅知己，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用來襯托主錦鯉運的倒霉工人而已。

不過這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

按照劇，會在純陵十三宗為第十三宗衡虛仙尊的親傳弟子之一，放在現世約等于薛金星王后雄給你一對一授課，只要是腦子沒問題的修仙者，都絕不會放過這種機會。

一仙途，沈黛的世界陡然遼闊了起來。

在現世沒有父親，沒有兄弟姐妹，拜師純陵后，師尊就是的父親，同門弟子就是的兄弟姐妹。

把純陵當的家，師尊如何教導，便如何行事。

師尊要護同門，師弟師妹惹了禍事，就算拼了命也要保護好他們。

師尊要專心修煉，便一心修仙，絕不玩樂，一閉關就是兩三年。

師尊要懂事謙讓，所以只要別人需要，再辛苦拿到的東西也必須拱手讓人。

倒也不是沒有為此心酸委屈過，但只要師尊的一句夸獎，同門的一聲道謝，沈黛便能將這些小小的酸獨自嚼碎了咽下，繼續一往無前的為純陵賣命。

所以至死也不明白。

為何純陵大之時，會被那麼徹底的拋棄。

跪在純陵山門的沈黛長睫微，這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了什麼。

……對哦。

北宗魔域洗修真界，十洲修真界覆滅。

不是，已經死了嗎？

“我……撒什麼謊了？”

沈黛的詢問茫然而認真，但看在其余人眼中倒更像是挑釁。

沈黛的二師兄陸嬰恃才傲，一向和沈黛不對付，哪里見得了沈黛如此囂張，橫眉倒豎地怒罵：

“還不承認！燭龍江那是什麼地方，大師兄都破不開那道封印，你才筑基幾天，如何能解開封印，又如何從那上古兇的上取下燭龍麟為師尊藥？

“可笑當日你傳訊回來說取得了燭龍麟，我們竟也沒想那麼多，全師門的人都等著你回來救師尊，你卻自知撒了彌天大謊圓不回去，躲了三個月才現。

“若不是月桃師妹運氣好，在章尾山山腳的境意外取得了燭龍麟，師尊這次可真是藥石無醫了！你卻還不知悔改，偏說你沒有撒謊，你要真沒撒謊，為何躲了三個月，為何等到月桃師妹救了師尊才敢回來，你又為何拿不出你那塊燭龍麟！”

沈黛茫然地看著這位二師兄。

不怪要多看上幾眼，前世的二師兄的尸首還是親手斂的，死時，他墳頭草估計已有兩米高。

此此景，沈黛明白自己是重生了。

可實在是不明白自己重生的意義在哪里。

重溫自己這狗的一生嗎？

就如他們口中的燭龍江燭龍麟，沒撒謊，得知師尊被魔修襲命懸一線，只有燭龍麟能夠保住師尊的命和修為，便立刻去了燭龍江，哪怕知道自己可能有去無回。

但那燭龍江的封印不知為何對而言毫無阻礙，就那麼輕易的進了上古境燭龍江，取得了燭龍麟。

盡管出來時靈力耗盡，靈脈幾乎焚斷，但沈黛還是覺得，自己難得走了次大運。

如果是現在的沈黛來看，一定會著那時傷痕累累卻雀躍欣喜的小孩說：

想什麼好事呢。

你什麼破命心里沒數嗎？

踏出燭龍江沒有十米遠，剛傳訊給宗門，沈黛便力竭暈厥。

這一倒就倒了一個多月，醒來時整個人都被沖到了燭龍江下游，調養了小半個月才能有力氣爬出山，但那時上的燭龍麟早已不知所蹤，沈黛慌了神，立馬就要回宗門稟報。

氣兩虧，連個飛行的仙訣都掐不出來，又無分文，拖著病趕了兩百里路，徒步登上了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登仙階——

剛到純陵山門，迎接的卻是師尊冷冰冰的責問與鞭子：

爭功心切，謊話連篇。

沈黛，你知錯了嗎？

沈黛著自己千瘡百孔的靈核，雖未在燭龍江正面遇見上古神燭龍，但也被周圍護衛的兇傷得不輕。

之所以還能跪在這里挨，幾乎是全憑著意念支撐。

真的不知，自己錯在哪里。

“我的確拿不出燭龍麟，因為我獨自一人燭龍江已是勉強，出來傳訊于你們后便失去意識，醒來后燭龍麟已經失。”

二師兄陸嬰嗤笑一聲，像是聽見了宗門里哪個小師弟沒做課業，卻告訴長老自己忘帶了一樣的荒唐話。

沈黛卻恍若未聞，認真地說出了自己的推測：

“燭龍江位于鐘山，與章尾山屬一條山脈，若我失去意識后燭龍麟隨著江水一路至章尾山，被章尾山境里的兇拾取，又恰好遇上月桃師妹前去境試煉，正好斬獲，也不是不可能的。”

“這話你自己信嗎？”陸嬰不屑一顧，“就算純陵人人皆知月桃師妹天生好運，天底下也不會有這麼巧的事吧？”

還別說，沈黛真的信。

命數一事著實玄妙，就好像宋月桃十天半個月不帶傘，偶爾帶一次，一定遇上雨天，而就算天天帶傘，偶爾一天沒帶，那一天準保遇上暴雨。

不只信，沈黛覺得純陵上上下下的師兄師弟也是相信的。

否則如何解釋前世他們去完宗門任務，那些同門寧愿和筑基期的宋月桃一起，也不愿和金丹期的沈黛一起呢？

衡虛仙尊忽的開口：

“就算真有此事，那你又怎麼解釋你是如何的燭龍江？”

燭龍江是上古境，傳聞是應龍一族的陵墓，有通天徹地的神力鎮守封印，哪怕是衡虛仙尊也沒那麼容易進去，更別提取得燭龍麟。

盡管宋月桃隨便在章尾山境里取得燭龍麟也很離譜，但那是在宗門十多個弟子的眼皮底下拿到的。

再怎麼不可思議，也是眾目睽睽，說句運氣好也不是不能解釋。

可沈黛的說辭更不切實際。

就連沈黛自己也不明白。

“還在撒謊。”

衡虛仙尊失的目如細的針，一麻麻地刺在心上。

對于現在的沈黛而言，燭龍江已是十年前的事了。

但當衡虛仙尊的鞭子上來時，沈黛發現自己對于這件事竟然還記得清清楚楚。

記得那烏云頂、黑沉沉的燭龍江，十三歲的孤潛，江水冷得像雪水一樣冰冷刺骨。

鎮守江中的兇們靈活游走，宛如鯊魚嗅到了腥味將團團包圍，隨時要一擁而上將撕碎，怕得要命，可卻不敢示弱。

想著，師尊還在等著。

師兄們也在等著。

平日里，不能像月桃師妹那麼討人歡心，不會為師尊親手熬鮮的羹湯，也沒有替師兄們補門服的巧手。

能做的那麼，哪怕是努力修煉，在下山試煉、祛除邪祟時沖在最前面傷得一鮮淋漓，也偶有師兄會抱怨——

要是跟著來的是月桃師妹，興許我們就不會遇上這些麻煩了。

滿是傷耗盡力氣的，就像是個努力討人喜歡卻適得其反的丑角。

可這一次，或許只有才能做到。

也想如月桃師妹那樣，聽到一句稱贊，夸幫上了大家的忙。

憑著這一點微茫的希，沈黛在燭龍江里拼死掙扎。

哪怕染江河，靈力枯萎，沒關系，知道自己如果帶著燭龍麟回到純陵，師尊和師兄們定會救。

但當沈黛在岸邊醒來，發現時間已過去一個多月，而自己拼了命帶出來的燭龍麟也不知所蹤時，站在江岸，覺得自己那些努力和奢在命運面前如此可笑。

舍了半條命，孤一人江，費勁千辛萬苦拿到燭龍麟，卻自己弄丟了。

宋月桃在師兄們的保護下隨便去個小境，便輕輕松松的拿到了。

如果人人生來有劇本，沈黛覺得自己拿到的，一定是個可笑的小丑劇本吧。

此時天漸明，早起練晨功的同門紛紛聚集起來，察覺了山門的熱鬧，卻不敢靠近了細看。

只遠遠一眼，看到那巍峨山門下跪著一個形單薄的十二三歲的小姑娘，也知那一定是小師姐沈黛了。

衡虛仙尊治下嚴格，門弟子但凡有點錯，他從來嚴懲不貸。

年輕弟子們哪個不犯錯的？過了宵時間□□的，抄別人符箓課作業的，甚至還有拿丹爐燙火鍋的。

這些沈黛從來不做，但若是掩護弟子們□□，給別人抄作業，給燙火鍋的同門風——

那被抓住的人必定是。

沈黛小師姐的霉運，就與月桃師妹的好運同樣的人盡皆知。

山門口那給弟子罰跪的青石，都快被的膝蓋磨包漿了。

眾人遠遠瞧見，也只是隨口唏噓了一陣，無人敢上前去幫沈黛說話。

雖然第十三宗的弟子們都了小師姐的許多恩惠，但人人都說小師姐災厄纏，命格帶煞，誰也不愿與深，微恐沾了的霉運。

趨利避害，也是人之本能。

沈黛仿佛是聽見了那些閑言碎語，又好像什麼都沒有聽見。

素凈的臉龐分明是十二三歲小姑娘的稚氣，但眉宇間又凝著一肅然之氣，正認認真真的思考著什麼。

衡虛仙尊見幾鞭子下去，也無分毫悔改之意，心里失至極。

平日里，沈黛也算聽話懂事，對他的話無有不從，何時生了這一反骨，挨了三鞭，連聲疼都不喊？

“沈黛，你當真今日不肯認錯嗎？你想好，你若現在認錯，我可以饒過你，只罰你去思過崖一月，可你若還執迷不悟……”

話至此，沈黛忽然深深一拜。

陸嬰見狀在心里冷哼，原以為這小丫頭骨頭，沒想到也不過如此。

衡虛仙尊見服，心中一松，正給一個臺階，忽聽俯跪在地的，用稚氣的嗓音一字一句道：

“弟子愚鈍，仍不知自己千辛萬苦為師尊尋藥是哪里做錯，若師尊執意罰我，弟子不敢不從，所幸已報師尊養育之恩，愿師尊早日得證大道，今日師徒緣盡，師尊，保重。”

人有生老三千疾。

唯有狗不可醫。

，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