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全師門為我追悔莫及》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沈黛曾與前世那位踏平修仙界的魔君, 其實是有過一面之緣的。

并不是天上地下遙遙一眼的那種,是實實在在的,說過話的面對面。

在此之前,北宗魔域歸墟君的名號已響徹十洲修真界。

在沈黛前世那個時代, 他是所有人畏懼的存在。

誅妖邪, 煉魔幡,殺盡所有不服從他統治的魔族, 魔域歷任魔君, 沒有人像他那樣瘋, 更沒有人是踩在同族的骸骨上,練就通天的修為。

因此不僅正道修真界對他聞風喪膽, 就連北宗魔域的魔修也對他們這位新任魔君敬畏加。

不過對于大部分修真界的弟子而言,歸墟君只是一個遠得近乎傳說的存在。

像沈黛這樣的普通弟子,每日睜開眼要面對的,是那些除不盡的魔修, 殺不死的魘族,和修真界千千萬萬的普通人一樣,沈黛一直以為自己到死在戰場上的那天, 也不會見到造這一切的始作俑者。

直到這位歸墟君圍攻上三千宗門,只差一步就能直取仙宗之巔太玄都的那一日——

拂曉日灑滿太玄都二十四城的金頂。

一眾仙門百家的弟子烏泱泱聚集在太玄都前,所有人都已經做好了赴死準備,抬頭著半空中那個黑金玄袍的青年。

大盛,那位魔君戴著面,不辨樣貌。

他隔空拾起一朵開得極妍麗的紅山茶,山茶花敗落時從不一片一片的凋零,而是一整朵花轟轟烈烈地掉下,故又名斷頭花。

眾人見他撿起這朵掉進泥濘里的山茶, 紛紛以為是在喻著什麼不詳的征兆。

然而那帶著玄鐵面的魔君只把玩著這朵山茶花,仿佛心般說道:

“今年春花開得不錯,不打了,辦個千宗宴吧。”

也只有這位魔君,會在春末夏初,百花凋零的季節睜著眼說這樣的瞎話。

但比老謀深算的人更可怕的,是不講道理的瘋子。

歸墟君無疑就是一個瘋子,哪怕是為正道修士的他們也明白,北宗魔域之人已經將仙山以下徹底包圍,之前一戰修真界大能皆傷的傷,死的死,再無抵抗的力量,此時不一口氣攻下,更待何時?

歸墟君卻仿佛真不知道自己占著多大的優勢,輕描淡寫地下令讓手下魔將開始點人參加宴會。

底下弟子惶惶然不知緣由,被點中的皆面如死灰。

純陵十三宗自然也被點中了十多人,沈黛原以為這樣的倒霉事自己必然逃不掉,可不知為何,這一次倒霉被挑中的卻不是,而是一貫運氣最好的宋月桃。

沈黛全須全尾地看著點完人的魔族從太玄都撤退回山下,還有種不真實的覺。

歸墟君離開后,修真界如今掌事的幾位長老商議了一整日,衡虛仙尊回來時,天全暗,太玄都云深霧濃。

沈黛那時還在照料江臨淵和宋月桃。

他們二人一個在此前一役中負重傷,另一個因質契合,又習過一些醫修調養之法,剛給江臨淵療傷,之后便一直昏昏沉沉的睡下。

“黛黛,你過來。”

“師尊。”沈黛聞言乖順上前,“長老們商議得如何了?”

“如今我們勢弱,只能暫時依他所言行事。”

歸墟君所點之人不過一兩百,有普通弟子,也有各家親傳弟子,人數不多不,修為不高不低,實在是讓人對方在想什麼。

如今的修真界,是沒有底氣拒絕歸墟君的,若是拒絕,整個修真界都會在頃刻之間覆滅,他們沒有選擇。

衡虛仙尊沒再提這個話題,而是從袖中掏出一瓶青釉小瓶,給沈黛。

“這是九轉聚魂丹,拿去吧。”

九轉聚魂丹是無上靈丹,哪怕是仙門之首的純陵十三宗,也珍稀難得。

沈黛上一次這枚丹藥,還是為救命懸一線的宋月桃,而沈黛此次不過只是了一點無關要的皮外傷,哪里用得著這樣好的丹藥?

好像被一個從天而降的餡餅砸了頭,第一反應不是開心,而是誠惶誠恐地推辭:

“這太珍貴,弟子……”

“拿著罷。”

衡虛仙尊將青瓷小瓶又放回掌中,他長睫半垂,語氣難得和。

“明日千宗宴,兇險萬分,有它在,只要你尚存,能抵你一命。”

霎時間,沈黛渾凝固。

就知道。

這樣的運氣,哪怕有一次好事發生,隨后而來的就會是更大的災厄。

“……師尊,魔族當日點的人不是月桃師妹嗎?”

那日就站在宋月桃旁邊,幾乎做好了被點中的準備,然而那魔將的指尖卻劃過,落在了宋月桃的上。

看得清清楚楚。

衡虛仙尊沉默不語。

“您是想,讓我替了?您想讓師妹活,是嗎?”

說出這一句時,沈黛很希聽見衡虛仙尊的否認。

但他并沒有否認。

衡虛仙尊凝眸看,眼神中是難得的悲憫和。

若是從前,沈黛一定寵若驚,無論是師尊吩咐把什麼讓給師妹,都不會說一個不字。

但這一次,師尊要讓出的,是的命。

而當時進門的陸嬰聽了卻渾不在意地說:

“月桃師妹這幾日為大師兄隨行療傷已經很虛弱了,宴會上若是有什麼變故,一個人如何應付得來?只是去一趟宴會,若有變故以你的本事跑了就行,這比你上戰場可安全多了吧?前些日子戰前員時你還說著愿為修真界拋頭顱灑熱,怎麼今日又怕了?”

眼瞳黑白分明,沒有眼淚,如新雪。

歪頭看向陸嬰,平靜道:

“你若真心疼宋師妹,不如你去?若是大師兄醒著,他也必定不會讓我們兩個師妹去送死的。”

嬰變了臉

沈黛著眼前的衡虛仙尊,深深俯首:

“我本為純陵弟子,如今魔族橫行,以死殉道可以,但不明不白做個替死鬼,不行。”

嬰氣急敗壞,衡虛仙尊,半響淡淡道:

“隨你。”

沈黛一愣。

沒想到衡虛現在會這樣輕易地應允。

“月桃確實不如你修為高,若是能救人一百,你便能救人五百,但你要想好,你大師兄如今年紀輕輕便已元嬰之境,以他之能,能救千上萬人,修仙者修道心,圖濟世救蒼生,而非一己私利。”

“月桃質難得,臨淵上次大戰后玄之毒為消,若任由此毒侵蝕下去,他不僅修為不得寸進,還有可能危及命,月桃此去若不歸,修真界大戰再起,十洲三島眼看要化作海地獄,臨淵有救世之能,你要眼看著他變一個廢人,還是一?”

衡虛仙尊眸如炬,一眼便可察人心。

沉湎于之中的孩總是赤誠又愚蠢的。

沈黛在江臨淵的塌邊守了一夜,第二日便被和其他赴宴的弟子一起,踏上了赴宴的隊伍。

千宗宴舉行的地點并不在仙山之中,太玄都與凡人界的皇城離得不遠,歸墟君前來踏平修仙界的時候,順便也將凡間皇朝也顛覆了。

凡人界繁榮了百余年,到這一代的皇室貴族耽于樂,皇城建得金碧輝煌,一點也不輸于仙宗。

沈黛與其他參加宴會的弟子一起被引大殿之上,目便是一群姿翩躚的舞姬搖曳,還有琴師樂者奏曲。

這倒真看上去像個正兒八經的宴會。

但坐在金鑾殿上的魔君顯然不是什麼正兒八經的君王。

他先是道這些舞姬太丑,琴師彈得太難聽,又問云夢澤的樂修來了幾個,讓他們替琴師奏樂。

云夢澤修士的曲子是生死人白骨的仙樂,歸墟君將們視為彈琴奏曲的樂,比殺了們還來得侮辱人。

但無人敢忤逆歸墟君的命令,懸劍宗的滅宗時的慘案還歷歷在目,眾人疑心歸墟君這就是在故意激怒們,誰若是忍不住,就從哪一個門派開始屠起。

畢竟他瘋,這樣的邏輯才合合理。

云夢澤樂修忍著辱奏樂,那魔君似乎還不滿意。

“我聽聞純陵十三宗的歸海凝碧劍當世一絕,如此琴聲,當配劍舞——純陵十三宗的弟子呢?”

歸海凝碧是純陵劍修心法,是用來除魔衛道的,不是用來給人表演用的。

純陵弟子皆滿面怒,無一人上前。

殿氣氛頓時劍拔弩張起來。

半響無人應答,魔將便按照門服將純陵弟子從人群里拎了出來,帶到了歸墟君的面前。

沈黛是其中唯一的修,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緣故,歸墟君的目臉上停留了一會兒。

一旁魔將又很有眼的將沈黛單獨提到了歸墟君的眼前,倒不是覺得魔君瞧上了這修的,歸墟君對一貫毫無興趣,他這樣看人,多半是在想如何殺人。

金鑾殿上日亮,驅散大殿石地上的寒氣。

但在帝座上黑金玄袍的青年面上卻恰好落下一片暗,連眸也藏在影之中,沈黛被按著半跪在他面前,這樣近的距離,也未能看清這位魔頭的神

他手指冰涼,極輕地搭在沈黛的下頜,冷得像冰。

仿佛是仔細將辨認了一番,他忽然開口:

“怎麼是你?”

沈黛一時間幾乎生出了他認識自己的錯覺。

“罷了。”

沈黛很快就被松開。

他窩進帝座里的姿勢怏怏的,這位魔君像忽然對周遭失去了興趣,也不再欺負這些年輕氣盛的名門弟子們,直接了當地對所有人道:

“十洲修真界被我踏平,不過是早一日晚一日的事,你們是隨我去極樂世界,還是回你們即將被我燒的仙宗,自己選吧。”

眾人萬萬沒想到,歸墟君今日宴請,不是為了殺他們,不是要俘虜他們。

而是勸降。

他這一路尸山海走來,連自己人都殺,和心慈手簡直扯不上邊,更何況他如今實力當世第一,已無人是他對手,本沒有招降的必要。

仿佛一粒石子落湖中。

原以為他們已經沒有退路的修士們因這一句話起無數心緒。

人若是離死亡很近,就會發現自己的道德水平沒有自己想象得那麼高。

而且自從歸墟君洗十洲三島之后,他們在節節敗退之中,已無數次的面對死亡。

“若不肯降的——”

沈黛覺到他冰冷的視線掠過自己頭頂。

他忽而笑了笑,玄鐵面出的半張臉,是笑起來會很好看的模樣。

“十洲三千宗門,就從純陵弟子屠起吧。”

雖是早已料到的結果,但親耳聽到這淋淋的事實,在場的年輕弟子們也瞬間面如死灰。

漸漸的,默然不語的人群中有了不一樣的聲音。

有人臣服,有人不屈,有人高聲稱頌魔君威名,仿佛早就盼著這個能判出修真界的機會,有人正氣凜然,厲聲叱責那些骨頭的叛徒。

大殿熙熙攘攘,吵一團,人百態在此刻淋漓盡致。

沈黛原以為這位晴不定的魔君想看的就是這一幕,不料一抬頭,卻見他誰也沒看,只是盯著屋檐上一落了漆的房梁發呆。

等底下吵了兩,他才慢條斯理開口:

“這人間皇朝看似鼎盛,其實也早已出了衰敗之兆。”

沈黛覺得自己不是很能看懂這個人。

也或許是本來就商不高,沒見過世面,所以才會有一瞬間覺得,這個人上帶著一點不怎麼想活的厭世氣息。

下面吵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原本同仇敵愾的修真界弟子,已經分了三個陣營。

一方無畏生死,誓死不臣。

一方當場跪,立時拋棄了自己正道修士的份。

還有三三兩兩的人在中間調和,看上去既想活著,又不甘心背上叛徒名聲。

“看來吵得也差不多了。”

歸墟君懶洋洋打了個哈欠,終于從帝座上起,召出自己的本命玄劍。

“生死由命,這都是你們自己的選擇。”

不肯臣服的那一方頓時肅然以待,而決意叛變的那些修士則笑得春風滿面,大呼“魔君英明”。

然后下一秒。

他們英明的魔君就將他們的腦袋從脖子上摘了下來。

魔氣縱橫,劈開這群叛徒的同時,整個大殿也被這一劍劈垮了大半。

“……”

眾人駭然。

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

……魔君把想要臣服于他的弟子殺了。

……他又殺了自己人!

瘋子!

這人果然就是個瘋子!!

沈黛就站在他旁,看著眼前這一幕也是無話可說,怔怔半響不由自主地問:

“……為、為什麼?”

歸墟君撣了撣擺上沾到的灰塵,轉頭看時下頜微微抬起,是很懶散又譏諷的弧度:

“我說了,隨我去極樂世界。”

“我總歸很快就要去那里的,既然愿為我鞍前馬后,便先替我去那個世界看看,有問題嗎?”

沈黛:“……”

果然是個瘋子。

“純陵十三宗的宴請名單里,我記得,寫的應該不是你的名字吧?”

他那雙眼仿佛能穿人心,一眼就窺見了其中緣由。

“是你師門換了人,讓你替本來該來這里的人送死?”

沈黛有些困

這次宴請名單這麼多人,都是那日魔將在太玄都隨意點的,他怎麼知道今日來這里的本該是宋月桃?

“本想殺了那修瞧瞧他的臉,可惜……”

歸墟君語焉不詳地說了句什麼,又饒有興趣地看著

“說起來,此刻你離我只有一步之遙,連你們修真界的那些掌門宗師也沒有離我這麼近過。”

他彎了彎

“機會難得,你想殺我嗎?”

沈黛不敢回答。

九轉聚魂丹就在掌中,能如此靠近這位魔君的機會并不多,全修真界的人加起來,都沒有一個人能又有這樣的機會。

確實是想的。

“你不回答,是不想殺我,更愿意臣服?”

沈黛嘆息一聲。

知道,自己沒有宋月桃那樣的好運,事已至此,絕無生路。

于是沈黛鼓起勇氣,抬頭直視了這位打算毀天滅地的瘋批魔君,手中靈力凝聚:

“修道者,絕不會臣服于魔修麾下,若魔君要屠遍十洲,那便從我屠起吧。”

仙訣傾注了畢生修為。

盡管清楚,這一點修為在歸墟君面前也不過只是螻蟻的把戲。

但沈黛服下了那顆九轉聚魂丹,哪怕魔君隨手一掌震碎靈脈,也能瞬間重塑,令能一往無前地使出最后一招——

兩條命,換來這位魔君玄領口碎裂一寸,鎖骨浸出一滴珠。

珠滴落在他鎖骨一枚小小的紅痣上,在他冷白的皮上緩緩落,沒領之下。

“修為不錯。”

他看著沈黛,語調很輕:

“只可惜,你殺不了我,沒人殺得了我。”

這話聽著狂妄,可他沒有毫炫耀之意,只是在陳述一個現實,一個甚至令他不怎麼覺得開心的事實。

隨后金鑾殿頂上被轟然炸開。

眾人抬頭看去,是江臨淵集結了修真界中一群甘愿殊死一戰的弟子們前來營救,

沈黛心中一沉,今日已非死不可,江臨淵來除了再搭上一條命,并沒有任何意義。

但他沒想到,那位魔君并沒有殺任何人。

眾人待他如臨大敵,他卻踏著一地尸骨從容走出大殿,甚至很愉悅地說了句:

“這場宴會辦得我開心,諸位,可以散了。”

……瘋子。

這個人,是個徹徹底底、不可理喻、無人能猜他在想什麼的,瘋子。

……

思緒回籠。

沈黛也不知為何,自己竟然在此刻回想起關于那魔君的種種回憶。

并且竟然有一瞬間,居然覺得那人的影,仿佛能和二師兄的背影重合在一起。

這太荒謬了。

“還給你?”

伽嵐君看著眼前殺氣騰騰的年,不辨喜怒地扯角。

“那也要看你有沒有這個從我手中搶人的本事。”

坐在椅上的伽嵐君上無一魔氣,但手中棋子卻隨他心念而,瞬間匯聚周遭無數魔氣,朝謝無歧直直而去——

棋子煞氣洶涌,比刀鋒還利,一粒便可得謝無歧后退數十丈!

伽嵐君的嗓音冷

“你雖天生為魔,卻從未認真修煉,又被你師尊封印能力數年,你當真以為無人能降服你嗎?”

謝無歧沒有神兵利在手,全憑本能在使用魔氣抵抗,他眉眼沉,口中卻還不認輸:

“伽嵐君,你也今非昔比啊,當年初見時你還一扇就能將我五臟六腑震碎,現如今怎麼只能坐在椅上茍延殘,靠著幾枚破棋子的力量與我相抗?”

這話似乎及了伽嵐君的雷點,他雖不做聲,袖中幾枚棋子卻全數而出,勢必要將此刻尖牙利的謝無歧打倒。

“謝師弟撐不了太久,我們得想辦法出去。”

蕭尋著頭頂漆黑天幕,這道令神仙塚永無天日的結界倒映出虛幻的一弦月,正遙遙掛在上空。

生死門的弟子最了解此的魔族伎倆,指著那明月對眾人道:

“那便是結陣的陣眼,劈開陣眼,我們便能從結界的裂出去!”

褚隨著那魔氣深厚的陣眼中央,束手無策:

“不行!這力氣太強了,憑我們幾人之力不可能打開結界的!”

“這有何難!”

方應許回頭看了一眼薄月,薄月立刻心領神會地為他聚靈,此地靈力稀薄,方應許幾乎掏空了靈府中所有的靈力才祭出了法——

混元斬天斧!

這個天階法,即便是在方應許的法庫中也是相當稀的存在。

此斧是上古仙都礦山之鐵所煉,無堅不摧,但此斧需要大量靈力才能控,哪怕是上一代修真界的大能也沒有幾人能駕馭。

眾人來不及想方應許為何連這種法都有,立刻心領神會地將所有靈力灌注至混元斬天斧上。

巨斧懸空,劈月而去。

沈黛卻忍不住分神去看謝無歧那邊的靜。

伽嵐君并非獨自一人,他后還有無數正在朝這邊聚集的魔修魘族,被在廢墟之中的封焰魔君也緩緩爬了出來。

那玄年瘦削筆直的背影,孤擋在這千軍萬馬面前。

不是為了殺人,而是為了護他們出去。

“開了!開了!!!”

元蝶瞧見月影裂開了一條隙,高聲驚呼。

“結界開了!”

因為他們一眾人匯聚的靈力實在不夠,被混元斬天斧劈開的裂十分微弱,僅容一人通過,且不能維持太久,站在前面的蕭尋當機立斷:

“走!”

沈黛還回頭想看謝無歧有沒有跟上來,卻被江臨淵一把拉住:

“裂支撐不了太久,你還不走想留在這里送死嗎!”

“我師兄還沒走——”

“他是魔!你是人!他死了與你何干!”

時間迫,沈黛不和他廢話,那邊的方應許也去掩護謝無歧了,沈黛想要與他們并肩作戰,卻被江臨淵死死拽住。

“沈黛!你瘋了嗎!他就算此刻不死,回去以后你以為仙門百家會留他命嗎!”

江臨淵是氣極了,語氣里不自覺帶著怒火。

可他這話剛一說出口,就見沈黛眼中漾出了一

似是被他話中的猜測傷到,黑白分明的眼眸之中盛著一眼就能穿的害怕。

……從未出過這樣脆弱的神態。

江臨淵此刻忽然意識到,的那兩位師兄,對于而言真的非常重要。

就在弦月破碎,天乍破,弟子們從裂中而出之時——

“那是……蘭越仙尊?”

有弟子眨了眨眼,不敢相信地看著這個從裂之外翩然而影。

白鶴。

仙姿絕逸。

結界之硝煙四散,魔氣暈得人一戾氣,尤其是那正與伽嵐君廝殺的謝無歧,簡直是煞神再世,傷得渾也不見他皺一下眉。

而謫仙下凡的蘭越就仿佛另一個極端,如此從容地從天而降。

沈黛昂著頭向蘭越的影,所有的驚懼委屈都涌了上來,遙遙地喊:

“師尊——!師尊快去幫幫師兄!”

而蘭越循聲看向,卻愣了愣,邊彎起一個溫善笑意:

“小姑娘,你認識我嗎?”

沈黛:“……”

“人都來了為什麼又在這種關鍵的時候犯老病啊!!”

底下和謝無歧背靠著背殺紅了眼的方應許憤怒控訴。

謝無歧上的和敵人的混在一起,染得一愈濃。

蘭越看著眼前一片混的場景,眼中是顯而易見的茫然困

尤其是沈黛焦急地拉著他說二師兄他們快撐不住了時,蘭越看上去更加茫然。

不過他還是從懷中掏出一方繡有梨花的手帕,溫地將沈黛臟兮兮的臉頰凈。

作輕,不帶毫曖昧,仿佛在替一個笨手笨腳的小朋友臉。

“你方才說,我是你師尊?”

沈黛沒料到這種時候,蘭越還能不疾不徐地替臉,急得都快跳起來了,瘋狂點頭。

“嗯,你看起來頗合我眼緣,我也覺得,你應該是我徒弟。”

蘭越收起手帕,看向不遠的方應許和謝無歧,展眉笑道:

“那麼,那邊哪個是讓你擔心得都快哭出來的郎呢?”

方應許&謝無歧:……

“蘭——越——”

伽嵐君的臉驟然變冷。

“神仙塚是修真界與北宗魔域界之,化神期以上不論魔修還是人修都不得過這條邊界,否則視為挑釁對方,你今日涉足此地,是想要與北宗魔域開戰嗎!”

當年修真界與北宗魔域大戰,在神仙塚畫線為界,魔域魔君與修真界大能不得隨意越。

封焰魔君的修為恰好卡在魔嬰后期,才能進神仙塚。

然而蘭越聽了這話卻只是眨眨眼,仙風道骨的容貌擺著顯而易見的無辜坦然。

“我的記不太好,現下連我自己是誰都想不起來了,你說的那個,我自然也是記不得的。”

他抬頭看著天穹上那條裂,眼尾帶笑。

“只是途徑此地,恰好見這里有條隙,進來瞧瞧而已,若你覺得我隨意進你家中惹你不快,莫要生氣,我們很快便走。”

“只不過走之前,還得將我徒弟的郎一并帶走才行。”

話音落下,蘭越袖中金乍現,一柄細劍從他寬袍長袖中而出,劍如白虹,在他手中卻如柳條和無鋒,方應許和謝無歧見蘭越拔劍,皆默契收手,從前線撤退回來。

劃開白晝。

眾人只覺得耳一陣嗡鳴,下一刻便見裹挾著洶涌靈力的劍破空而來,飛無數魔修魘妖。

伽嵐君不為所,瞬間凝聚起更加龐大的魔氣與蘭越抗衡。

蘭越。

又是他。

此人若是不除,日后必將阻礙他的大計。

“時機差不多了,再打下去,恐怕真要鬧出大問題。”

蘭越同旁的方應許謝無歧道:

“去支援一下你們的同伴,我們該走了。”

于是眾人眼看著方才還一魔紋煞氣的謝無歧,當著他們的面再度恢復如常。

魔核與靈核頃刻切換,純的靈力從他掌中釋出,源源不斷地與方應許一道朝空中的混元斬天斧輸

但眾人來不及詫異,必須抓時間離開這里。

“二師兄——”

沈黛遙遙著渾的謝無歧。

他一,看不出跡,若非法破損,出他深可見骨的傷口,看上去竟和平日無異。

謝無歧回眸,朝一笑:

“怎麼這麼粘人,快走吧,等我回去養傷時,你不了要幫我端茶倒水的。”

沈黛用袖子眼,重重點頭。

“好,端多次都行。”

江臨淵揮劍斬殺阻礙他們前進的魔修魘妖,深深地看了那邊的師徒三人。

“走。”

他一劍劈開前方大道,拉著沈黛朝天乍破之而去。

蕭尋也看了一眼下面正為他們打開生路的三人,此次若不是閬風巔眾人相助,他們恐怕有去無回。

“沈師妹——”

蕭尋轉頭對道:

“你與云夢澤的幾位師妹走前面。”

沈黛一愣,其他弟子都比傷得重,若后面有敵襲還能在后面擋一擋,怎麼能走前面——

“別猶豫了,你師兄師尊還在下面替我們斷后,我們怎能讓你再走后面。”

蓬丘府的師兄脾氣躁,話不多說,直接用靈力將沈黛和江臨淵都推到隊伍的最前面。

況也容不得沈黛再矯推辭。

靈力加快速度,幾乎是將平生所能都傾注在這個小小的凌空仙訣上,只盼著以最快的速度帶著后眾人從這里出去,同時底下還在與伽嵐君手的眾人也能盡快

空桑佛塔的廢墟上方,蘭越卻忽然察覺到一不對勁——

“不好!”

他持劍劈開那道白影,但此地到底靈力荒蕪,蘭越只遲了一秒,伽嵐君便用傀儡金蟬殼,劍落下的一瞬,劈開的只是一無用的空殼。

而伽嵐君的真——

“你這師尊和師兄,險些壞了我的正事。”

沖在最前面的沈黛只差一步便可從結界出去,卻不想眼前驟然出現一道白影。

誰都料想不到伽嵐君會一眨眼出現在這里,沈黛匆忙間盡力結一個糙的結界,將旁云夢澤的兩位師姐護住,然而自己卻因慣一時間失去平衡,竟跌出了結界之外,一頭砸在伽嵐君上!

伽嵐君沒也料到一個小姑娘的頭能這麼

砸得他氣翻涌,連帶方才匆忙施展的傀儡帶來的反噬,口中涌出一口腥甜鮮,一滴滴落在白上。

他抬手拭去邊鮮,扯了扯角:

“定親聘禮還未收下,急著去何?”

袖中黑白棋子束縛住沈黛即將揮過來的一拳,伽嵐君蒼白的指尖落在沈黛的心口,他看了看底下目眥裂急速而來的影,忽而笑了笑:

“好好收下。”

“你會謝我的。”

伽嵐君的影離得越來越遠,他手中似乎著什麼,在他指尖驟然碎,隨著蘭越等人的趕到,同他的影一起在上空消失無蹤。

失重的沈黛急速下墜,想要調自己的靈力,卻忽然發覺整個的,靈府之中一靈力也無。

聽見耳邊有許多人在一路下墜,撞在江臨淵懷里,聽他在耳邊大喊自己的名字。

沈黛覺得很吵。

直到看見江臨淵滿手鮮,呆了一瞬,才意識到——

是從口流出來的。

的金丹,被伽嵐君剖了出來。

*

——“真是運氣不好啊。”

——“是啊,同去神仙塚那麼多人,不人還進了修為,唯獨……”

——“不過他們此次前去聽說立了大功,重霄君必然有重賞吧?”

——“誒,重賞有什麼用?好不容易結丹,結果金丹被人剖了,那些法靈丹拿來也不過是些破銅爛鐵啊!”

——“是啊,這位小師妹,果然運氣不好啊……”

……

耳邊好像還盤桓著無數人的低聲議論,沈黛睜開雙眼時,已不見神仙塚里的晦暗天

鼻尖是的振靈香,香爐里白煙幽幽飄出,染得一室都是沉靜溫和的淡香,能讓人瞬間心安。

沈黛著床帳緩了半天,才意識到自己真的回到閬風巔了。

神仙塚一役……結束了。

第一時間下床想去找師尊和師兄,可剛要從床上爬起來,心口傷牽引出劇痛,令一瞬間失去平衡栽倒在地。

沈黛這才想起來一件很重要的事

好像……

沈黛下意識看向自己心口,那里已經被纏上了厚重的紗布,證明昏倒前最后一刻看到的不是幻覺。

冰冷的恐慌從頭到腳蔓延開來。

伽嵐君,剖了的金丹。

這一世晝夜不息,修煉了八年才結的金丹!

這算什麼禮?這他怎麼敢

沈黛忍住想要埋頭在被子里崩潰大哭的沖,若是伽嵐君此刻在面前,簡直想把人生吞活剝了!

但木已舟,沈黛只能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莫要了心境,生出心魔。

沒關系。

如今才十三歲,沒了金丹,再重修一次就行。

天資雖然不算好,但已經比蕓蕓修真界許多一生都無法結丹的修士強,只要一息尚存,就不是崩潰絕的時候。

沈黛強迫自己不去想別的,下一秒便打坐調息,吐納靈力。

本是想要探查自己還余下多修為,卻不想這一運轉靈力,沈黛忽然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從前,能一次吸取如此多的靈力嗎?

閬風巔靈蘊充足,但從前天資平平,靈氣被,天賦高的能存下七八分,而只能存住兩三分,就這兩三分還要拼盡全力的轉化夯實,稍一分心便會從靈府中潰散。

但這一次,天地靈氣從四面八方涌,幾乎十之八九的靈力都溫馴而醇厚的順著的靈脈游走,將因被剖丹而碎裂的心脈一一修復。

覺到有一顆護住心脈的丹藥,在運行靈力之時,藥效化開,隨著靈力運行而在四肢百骸蔓延。

吐納的靈力在里運轉了一周天。

每一寸靈力,都穩穩地沒,修復著千瘡百孔的軀。

……這是怎麼回事?

沈黛像是個驟然發現自己懷巨寶的人,來不及開心,只是呆呆抱著懷里的金子,茫然得不知道要怎麼辦。

……要去找師尊,師尊必然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推門而出,正好撞見在院子里掃地的姬行云,姬行云似乎沒想到突然醒了,愣了片刻才大喊著“小師妹醒來”跑了出去。

一起從神仙塚的弟子們也在閬風巔養傷,剛剛在閬風巔里四參觀,忽聽姬行云這一嗓子,頓時紛紛朝沈黛的院子里趕去。

“沈師妹——”

來得最快的便是云夢澤的兩位師姐。

在神仙塚千鈞一刻之際是沈黛護住了們,兩人親眼看著沈黛被剖丹,沖擊力非旁人能比。

要是方應許不讓們打擾沈黛安靜修養,們都想守在床邊寸步不離地替療傷。

“你怎麼樣?了那麼重的傷怎麼一醒來就跑這麼快?”

薄月著沈黛的神不自覺有些憐憫。

“快回去躺著,我再為你輸些靈力調息一二。.”

“薄師姐!”沈黛來不及與寒暄,追問,“我師尊和師兄呢?我二師兄在哪兒?”

薄月旁的元蝶吞吞吐吐答:

“蘭越仙尊去了太玄都,臨走前讓我們看著你,莫要出閬風巔一步,他很快就回來,方師兄倒還在這里,至于謝師兄……”

“二師兄怎麼了?”

“他……”

后走來的方應許接過話頭,直接了當地答:

“剛一出神仙塚,太玄都的人就知道了他的份,帶著人將他關進太玄都地牢了。”

*

江臨淵和陸嬰從太玄都玉摧宮出來時,恰好撞見了氣勢洶洶而來的沈黛。

腳步匆匆,一在山巔風中吹起,更顯得蒼白,形單薄瘦弱得可憐。

江臨淵又回想起那一日在神仙塚,那個伽嵐君的人當著他的面剖出沈黛的金丹,心口涌出止不住的鮮,就那樣倒在他懷中,氣息微弱得像孱弱的

那時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了無數碎裂的畫面片段。

滿手的鮮

永遠不會再睜開眼的

這樣的場景,好像在什麼他不知道的時候,也曾經發生過一次。

巨大的悔恨和痛苦將他包裹,他怔在當場,看的師尊和師兄將從自己懷中搶走,卻沒有勇氣上前一步。

“師妹。”

長階上,江臨淵嗓音微啞。

“掌門長老們都在里面議事,設了制,你進不去的。”

沈黛攥擺,眸中閃爍著憤怒的

“議什麼事?是在商量如何要置我師兄嗎?”

一旁陸嬰見了沈黛,立刻上前關切:

“師妹你都這樣了還管別人做什麼!你那謝師兄是魔族,與我們便是天生的敵人!他同族剖了你的金丹,你們之間海深仇,他還算你哪門子師兄,你和我們才是一路人啊!”

嬰自己說完,仿佛也覺得他話中幸災樂禍之意太過明顯,連忙補充:

“師妹你放心,就算你沒了金丹也無妨,我們陸家有無數天材地寶,只要你愿意,我明日便給你送來,以你的勤努力,不出三五年必然能再次結丹!”

見慣了陸嬰平日對頤指氣使的模樣,沈黛如今看他待自己千般好,卻反而覺得煩人。

“不必了,我們不是一路人。”

沈黛打掉他的手,直白地著他:

“我倒寧愿,剖我金丹的人是你們。”

江臨淵與陸嬰都愕然怔住。

他們倒是沒有這樣直接剖的心,但他們前世今生所做的一切,比剖心還要狠厲得多。

沈黛寧可他們仍把自己當做欺負他們心小師妹的壞人,大家恨都徹底一些,倒比現在假惺惺的模樣要好。

嬰被這話傷了面,看上去愣愣的,很是難過。

“……師妹,你就這樣討厭我們嗎?”

沈黛真覺得,陸嬰有時壞得可怕,有時也蠢得驚人。

歪歪頭,好像在看傻子一樣看著他:

“不然呢?”

他難道覺得,自己還招人喜歡嗎?

江臨淵沉默不語地著沈黛的背影。

他的小師妹,看上去老實可欺,但其實只是認死理,認準了什麼就一條路走到黑,也不管旁人如何想,只要自己問心無愧便可。

從前待他們如此,現在待謝無歧他們,也如此。

與他們而過時,沈黛回頭深深的看了江臨淵一眼。

“我師兄還被關在黑漆漆的冷地牢里,和那些骯臟的蛇蟲鼠蟻待在一起,他本可以藏得很好,沒有人會發現他的份。”

“他是為了救你們,明知道后果,但還是選擇救你們。”

“江仙君,若我師兄有什麼事,你們都欠他一條命。”

影在灰黑的大殿前如烈火灼灼不熄,亮得驚人。

江臨淵凝眸了許久,垂眸:

“回去吧。”

謝無歧此事重大,仙門五首吵了三日還未有結果,神仙塚之事也暗藏波瀾,修真界此后想必不會再如往日一樣安寧。

嬰卻不知道腦子里在想什麼,忽然道:

“師兄你先回去吧,我……還有事必須要去辦。”

很快他便知道陸嬰口中的有事去辦是什麼事了。

他去求衡虛仙尊放了謝無歧,被衡虛仙尊大罵混賬,自己怎麼教出了這麼一個是非不分的徒弟,還親自了他兩鞭子,關進閉門思過,三日不得出門。

江臨淵看著眼前整潔明亮的牢房,床榻上錦被紗帳,桌上菜肴琳瑯滿目,兩名小正給謝無歧布菜盛湯,笑盈盈地道“仙君還有什麼想吃的盡管說,待會兒我們就去給您準備”。

謝無歧也很會,懶洋洋地窩在椅子里想了片刻,還真開口道:

“梵音禪宗的齋菜做得不錯,這幾日魚都吃膩了,下一頓改換素的吧。”

江臨淵:“……”

他真的很想讓沈黛來看看。

蛇蟲鼠蟻?黑漆漆的冷地牢?

除了腳上還帶著縛仙扣腳鐐,謝無歧從頭到尾,從里到外,究竟有那一點像描述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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